……,……


    自從周景轉封去了紀伊,土佐國和南伊予就成了宗家的直領。這片領地處於四國的西南部,遠離山陽、畿內等近年的爭端地帶,又有東伊予、讃岐國和阿波國作為屏障,領內非常平和,已經有近十年沒有經曆任何戰事,防禦的方麵,基本上隻針對海上,主要依靠著浦戶城的池家水軍。其中,西土佐的幡多、高岡和吾川三郡十萬石,顯然是預備給景六郎的了,信景沒有派任何家臣和奉行介入,暫時由津野定勝、佐竹義秀兩人代為處理內政。而這兩位,也就是景六郎今後的輔政家老。


    換句話來說,除了處於半隱居狀態的我、德姬和小夏外,宗家在這邊並沒有安排什麽人。有鑒於此,我也沒有把小早川元総留在這邊,而是很快將他送去了北九州,交由天神山城那邊看管和照顧。


    不久,派去北九州的人池賴和回到了土佐,帶來了信景的信使和親筆信。信景在信中說,決定再次將井伊宣直和井伊赤備派去遠江,和德川家一起攻略武田家,然後將領秀吉讓與的南河內半國。


    這個決定,讓我很有些驚訝。攻略武田家,是德川家康的事情,和領秀吉的南河內有什麽關係?


    我把書信放在一旁,向作為信使的坪內景定問道:“家主做出這個決定,是什麽原因呢?”


    “回稟大殿,事情是這樣的,”坪內景定恭敬的伏下身去,“家主接到羽良家大穀吉繼的助勢要求,很快就召開了評定。在評定上,竹中大人建議說,可以謝絕這件事情。南河內半國十二萬石,本家並不急著要納入手中;反而是出兵助陣攻打柴田家頗為不妥。目前跟隨築前殿下的河尻殿下、森殿下、金森殿下等織田家舊臣,都是因為吉法師少殿的緣故,他們都沒有參與這次攻擊柴田家的戰事;而本家的立場向來十分超然,這時候如果參與進去,還分得南河內位酬勞,很可能會受到他們一定程度的反感,並且降低本家的名聲……”


    “竹中大人說得不錯,”我點了點頭。他的顧慮,大概就是秀吉邀請本家的用意了:“不過,為什麽又扯到宣直了呢?”


    “是因為上野殿下的一封信件,”坪內景定回答,“上野殿下也聽說了這件事情,所以他聯絡了三河守殿下,讓三河守殿下向築前守殿下提議,合織田家的美濃、伊勢、三河、遠江四國之力,以北條家作為援軍,一起覆滅武田家……”


    “這是景政的提議?”我打斷了他的話。


    “是,確實是上野殿下在信中說的,家主也在評定上拿出來了……上野殿下說,反正美濃和伊勢兩國都不會參與戰事,趁機和德川家一起覆滅太政公未能攻下的武田家,既可以將本家的影響力伸入東國,張揚本家的名聲,不讓築前殿下專美於北陸;又能夠以支持織田家的名義,光明正大的拿取南河內半國。”


    “是麽?”我沉吟著點了點頭。


    如果這真是景政的意見,那麽我一方麵要讚賞他的大局觀,一方麵又要批評他的戰爭觀了。大局方麵,他能夠在此時跳開畿內和織田家,想到聯合東國的北條家對付武田,這是應該讚賞的。事實上,幾個月前北條氏政讓位,就意味著他們要對武田家動手了,正如以前北條氏康讓位給氏政,代表著和武田家緩和關係一樣。


    北條氏政的正室,是武田信玄的女兒黃梅院,夫婦兩人感情極深,即使是後來武田家背盟,黃梅院被北條氏康強行送回武田家,北條氏政對武田家依然極為友好,等到氏康去世,立刻就同武田家訂立了同盟。可是,前年武田勝賴接受上杉景勝的兩萬貫黃金,出動北信濃軍勢幫景勝消滅了景虎,這件事情徹底激怒了北條家,也讓北條氏政無法下台,不得不和我一樣,以四十餘歲的年齡隱居。因為上杉景虎是北條氏康的第七子,是當初武田信玄背盟、北條家和上杉家締結盟約時送過去的,其中涉及到兩家相爭的上野國領地處分問題(這也是景虎和景勝對抗的主要根據地),甚至涉及到整個關東的安危。


    正因為如此,德川家才會對北條氏直繼承家督一事那麽上心,並且尋求和氏直聯姻,共同對付北條家。而現在聯姻基本成功,若要征伐武田,可謂正當其時。景政想到這一點,無疑是非常可貴的。


    然而,戰爭是為了什麽呢?是為了名聲,是為了領地?不錯,名聲和領地確實很重要,但對於本家這樣控製近二十國的大名而言,半國領地實在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把握住天下大勢。自我隱居以來,一直在幕後觀察著諸大名的動向,也牢牢的把握著局麵,例如武田家,在我的計劃中能夠牽製住武田和北條兩方,等到畿內平定,還可以將消滅武田家作為我進入東國的契機和踏板,起到先聲奪人的作用。可是景政這麽一攪合,讓武田家提前覆滅,德川家和北條家說不定就會抬頭,讓東國局勢甚至畿內局麵都發生變數。


    就算不考慮大勢,隻考慮領地的得失,現在覆滅武田家,本家的利益也很有限。駿河一國甚至南信濃,自然是德川家的;河尻秀隆和森長可,一個是信忠的副將,一個是信長極為器重的森可成之子,既然出陣了,那自然是像曆史上分別轉封到甲斐國和北信濃,將東美濃半國讓與秀吉;剩下的西上野半國,原本是山內上杉家的惣領,土地極為富饒,武田和北條兩家都覬覦過,隻是武田信玄搶了先手,以十年的時間攻下了上杉憲政配下長野業盛的萁輪城,將之納入配下,武田家覆滅後自然是北條家的;而本家呢,不過是獲得了秀吉本來就想送出的南河內……


    我忽然明白了,這根本不是景政的意見,而是德川家康的。首先,這場征伐戰若能打起來,德川家康獲利最厚,所以有最充足的動機來促成;其次,這場戰事涉及到織田宗家和北條家,以景政目前的資格和人脈,不可能促成織田宗家和北條家一同參與。


    可是,如果德川家康聯絡了景政,景政絕對會讚同。目前的北伊勢,依然是宗家的直領,但一直由井伊直虎、宣直母子倆管理著,他們封到南河內以後,北伊勢自然就是由他主政了,那座三重城,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城下町又非常繁榮,我早知道他很是眼饞;而且,參與這件事的話,他也等於是在織田宗家、德川家和武田家三家之中都獲得了人脈,以後的東國攻略,自然是要大大借重他才行。


    也就是說,如果戰事順利,雖然會給宗家的事業帶來一定的困難,可是在個人收益和威望方麵,景政將會贏得許許多多的東西。


    我忽然感覺有點憤怒。不錯,之前他慣用陰謀,被我教訓之後,很快就學會了陽謀,而且還是私心大於公心的權謀。例如這次事件,即使我知道,卻也毫無辦法,無論是德川家、羽良家還是北條家,都願意參與這場戰事,所缺的不過是一個契機和楔子而已。如今契機和楔子都有了,戰事毫無疑問將會打起來,如果本家退出,就白白浪費了這個收獲領地和名望的機會……可是,如果再等一陣,本家將會得到更多啊!


    “你先下去吧。”我緩和了一下呼吸,平靜的對坪內景定說道。


    “是。”坪內景定連忙答應著,順從的離開了會見室。他在我身邊多年,知道我基本上不會發怒,這種壓抑的語氣,已經是非常不滿的表現。


    而我之所以讓他離開,也就是避免在不滿之中作出什麽偏頗的決定。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我也離開了房間,屏退所有近侍,信步來到了位於城館山腳的兼秀園中。這時候正是二月初的孟春至仲春交接時節,園中的各種花木都綻開著新綠,滿眼的生機,讓人心懷忍不住一暢。我在園中的長廊下站了一會,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對景政的不滿也開始慢慢的散去。


    畢竟,我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大公無私,即使他是我自己的孩子。而一直以來,我之所以能夠將一家家豪族和一個個分國納入麾下,正是因為我考慮到了各人的私利和私欲,並且將他們的利益和本家的前途捆綁在了一起。正如我以前勸信長時所說的,作為天下人,就是要聚集那些各懷心思的武士們,並且將他們團結在身邊。既然這樣,我為什麽不能考慮到孩子們的想法呢?像周景那樣恪守道義固然可貴,像信景那樣恭謹奉從固然稱心,可是像景政這樣公私兼顧、甚至私心稍稍重過公心的孩子也該理解才是。


    平心而論,景政要求北伊勢,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以前在紀伊主持過,知道紀伊實際上是非常肥沃,而看見兄長獲得這麽一個大國為領地,他自然是非常眼饞。而且,作為僅次於禦門家的連枝家,我在《吉良家永貞暫定諸法度》中有過規定,領地至少是三十萬石,而北伊勢和伊賀加起來,也不過是三十萬石的最低水平。


    而他試圖介入東國,這不也是我希望的嗎?隻不過是時機有點不對而已。不過,讓德川家和北條家稍稍抬頭,然後萌發一些野心,也許是一件好事。到時本家少了武田家這個進入東國的楔子,卻又多了德川家和北條家這兩個,從長遠看來,能夠借機打壓甚至消滅他們,並不是沒有益處。


    看著花木中幾條新發的枝葉,我忽然感到一些惆悵。又是一年的春天了,無論如何,我都是要老去的,而信景、周景、景政、義景他們終將取代我和秀景這一輩的位置,他們就代表著將來。讓他們多經曆一些事情,多一些鍛煉的機會,這並不是壞事。我既然說把這件事交給信景,那麽隻要不影響本家的安危,就讓他放手施為好了。


    ……,……


    雖然決定接受這個事實,我還是寫了三封信,分別送給信景、秀景和景政。信景那邊,我肯定了他的做法,鼓勵他要有自己的主見,同時也揭穿了景政的小算盤,讓他學著分析身邊親近之人的心思;秀景那邊,我請他除了秀吉的動向以外,也多看著景政一點;景政那邊,我鼓勵他把目光放得更廣闊些,並且告訴了他本家的整個大政,但同時也很不客氣的罵了他一頓,而作為對他私心自用的懲罰,我正式將三重城送給直虎,今後城中的事務和城下町的收入,除一半上貢宗家外,另一半將歸於直虎及和津母子倆支配,正如送給德姬的蓮池城那樣——隻不過,這筆錢實際上主要是用來支持井伊赤備。另外,上貢宗家的那一半收入,將立刻就地交給他,作為他編練上野備和組織北伊勢、中伊勢國人眾的軍資,以儲備力量應付今後的戰事。


    於此同時,秀吉和柴田勝家之間的決戰終於爆發了。秀吉方麵,出動了播磨、丹波、山城、因幡、但馬五國直屬軍勢,包括播磨國姬路城主木下家定(寧寧的弟弟、彌夜的哥哥、小早川秀秋的父親,賜姓木下)、丹波福知山城城主兼京都所司代杉原家次(寧寧、家定、彌夜的叔父)、丹波黑井城主堀尾吉晴(最早的家臣之一)、因幡鳥取城城主宮部繼潤(一度是秀次的養父)、但馬有子山城城主小出秀政(秀吉本人的姨父,娶秀吉母親之妹),以及秀吉直屬的近侍眾(包括加藤清正、福島正則、仙石秀久、大穀吉繼等人)、黃母衣眾、戶田勝隆備隊、禦子田正治備隊、尾藤知宣備隊等,另外還有秀長的南山城眾和景秀的北近江眾。這部分直屬軍勢,會同尾張織田信雄、攝津池田恒興、南河內畠山政尚的所有軍勢,以及南近江、大和、北河內的部分軍勢,從北近江直接往越前敦賀郡進軍,總人數高達七萬。除此以外,山陰的吉川元春出動一萬五千人,備前的宇喜多忠家出動一萬人,但後的細川忠興出動五千人,共計三萬人在丹波匯合,然後由若狹方麵進攻越前,作為北近江主力方麵的側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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