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良秀長沒能頂住這種狀況。對於他而言,這番局麵實在太複雜了些。他在和泉國的目的,原本是包圍泉州城,控製除城中水門以外的主港,阻止我方的大部軍勢由港口登陸,依托著城中的軍資攻占畿內;除此以外,還要監視紀伊與大和兩國,防止兩國突然由陸路發動進攻。可是,如今南河內危急,敵軍又在向山城國進軍,那麽除了馳援山城國以外,該不該挽救南河內的危局?撤離泉州城後,要不要繼續控製港口,又該留多少兵力,才能擋住城中的數千軍勢?紀伊國方麵,還需不需要甚至說能不能顧到?幾方敵軍加在一起,是否會壓製住本方,又需不需要向播磨方麵請求援軍?


    這些問題,都是非常的急迫,有些還需要迅速作出決斷。羽良秀長應付不來,隻好召集麾下的眾人,一起商討應變之策。然而,這樣的情勢下,最需要的也就是決斷而已,讓眾人討論,隻會是越討論越複雜,不可能達成統一的意見。


    過了小半天,羽良秀長或許是意識到時間的寶貴,終於對眾人作出了布置。而為了顯得更加穩妥,他的布置綜合了好幾種意見,與其說是決斷,不如說是對各方意見的妥協。與此相應,他麾下的兵力也被分成了幾部分,由細川忠興的丹後眾作為先手,兼程向山城方麵回援,爭取拖住景政的進軍速度;瀧川一忠的若狹眾作為援手,支援南河內的畠山政尚,協助他守住高屋城;佐佐成政的越中眾留在原地,監控泉州城和紀伊國方向,若兩方合流,可以向北河內方向撤退,依托若江城構築防線;他本人率越前、加賀兩國作為主力前往山城方向,能趕上景政自然是予以擊破,不能趕上則退保山城國南部的伏見城,作為威脅京都方麵、以及在畿內和本家對抗的最終據點。


    然而,羽良景秀卻沒有想到,除了泉州港以外,周圍還有另外一個港口可以供大軍登陸,那就是昔曰羽良家水軍作為基地的攝津尼崎港。或許,在這支水軍徹底覆滅之後,與之相關的事情就完全被忽視了吧!又或者,眾人的目光隻落在和泉、河內、山城三國,卻忽略了西邊的攝津?


    得到泉州城方麵的情報時,周景和岩鬆經定已經在海上漂了大半天。他們聽說秀長留下了越中眾守備泉州港,先手和主力徑直往山城而去,立刻率艦隊和運輸船隊前往尼崎,登陸後迅速沿澱川北岸向東行進,一方麵搶占澱川渡口,一方麵和景政所部匯合。


    經過午後小半天和次曰淩晨的奔波,周景率蓮池備、和歌備、紀伊眾一萬五千餘人到達山崎,順利的擊潰小部守軍,占領了澱川北岸的渡口。隨後他留下部分軍勢守備,率主力渡河搶占河南的澱川古城。沒想到的是,澱川古城已經被景政於昨晚占領,如今正要收攏軍勢繼續北向,彼此一見麵,盡管早先有些心結,此時卻不約而同的嗬嗬大笑起來。緊接著周景向景政出示了新的命令,於是兩軍合二為一,以周景為大將,景政為副將,在澱川之南布置好防禦,迎擊趕來的羽良家軍勢。


    到了上午辰時初刻,細川忠興的丹後眾也趕到了,卻絲毫不敢執行預先的軍令,因為他隻有六千軍勢,麵前卻是嚴陣以待的近三萬大軍,這樣的兵力差距和逸勞之勢下,他如果貿然攻擊,很可能就是全軍潰散的結局。他隻好火速後退,進入羽良家的勝龍寺城等待秀長的主力,好在我方既然在此布陣,自然就不會前往京都,他“拖住敵軍”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吧!


    這樣的勢態,對於羽良秀長可謂是一喜一憂。喜的是京都和伏見城都安然無恙,憂的是對方實力大增,而且已經控製渡口,布好陣勢,搶到了戰局的主動權。可是,作為羽良家在畿內的總大將,這一戰他卻不能逃避,不能夠簡單的回鎮伏見城,否則的話,配下軍心大失不說,放任對方在畿內肆虐,甚至占領京都,播磨國前線的士氣肯定會跌到低穀,秀吉直屬的山城眾、丹波眾、攝津眾等勢必會產生動搖,後果將是不可承受的嚴重。


    從兩方的軍力來看,並沒有多大的差距。秀長的主力軍勢,大約是兩萬餘人,加上丹後眾的話,人數隻比本方少一點;盡管本方已經布好陣勢,但後方的勝龍寺城還在細川忠興手中,接戰後即使不能取勝,想必也能夠依托此城達成對峙,至少比不戰而逃強……羽良秀長或許是這麽考慮的吧!


    隨後的戰事進程,似乎是驗證了他的考慮,兩方接戰半天,都沒能取得太大的進展,不得不僵持下來。雙方十分默契的收兵,各自進食和調整部署,準備下午再戰。


    然而,下午的時候,本方出動蓮池、和歌、上野諸備,一下子就牢牢控製住了場麵,羽良家猝不及防,幾乎被當頭打懵了,主將羽良秀長見勢不妙,派出了自己的直屬備隊和騎隊,卻依然難以扳回戰局,漸漸的露出了混亂勢頭。


    就在這時,河內[***]勢忽然出現了,他們繞過勝龍寺城,直接向羽良秀長發動進攻。在這支軍勢的最前麵,不出意外是景虎的旗號和我賜予的兜盔馬印,而緊接著的赫然是瀧川家、生駒家、織田家和長野家的旗號!


    織田家的統領是織田信重,長野家的統領是長野秀藤,他們跟隨直虎出陣大和國,一直從屬於直虎配下。瀧川家的統領,卻並非現任家主瀧川一忠,而是早先隱居的瀧川一益,考慮到這次兩方決戰是決定瀧川家前途的關鍵時刻,他不放心剛繼位的長子,於是以旗本的身份隱藏在軍中,輔助一忠進行決斷。而當羽良秀長決定分兵時,瀧川一益明白,秀長恐怕是要遭到敗績了,他們若狹眾作為外樣,被排除在決戰主力之外,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卻也給了他們轉變立場的大好機會。因此,他沒有按照命令前去支援高屋城,而是以援軍的身份前往北河內,騙開了若江城的城門,救出被軟禁的生駒家長,然後以生駒家長作為中介,以次子瀧川一時為人質,向直虎獻城降伏。之後,兩方合兵一處,迅速向山城國進發。


    當伊勢眾、若狹眾和少量重投生駒家長配下的北河內眾到達戰場時,羽良秀長已經很明顯的落入了下風。鑒於這一狀況,又發現瀧川家、生駒家跟隨在直虎身後,勝龍寺城中的細川家很顯然是猶豫了,他們沒有出城阻攔,也沒有向羽良秀長發出預警,由著兩家的聯合軍勢直衝羽良家後陣。


    之前在上午的戰事中,周景和景政雪藏了最精銳的三支備隊,原本打算在下午一舉破敵,然後再次分兵,由景政繼續前往京都,周景則繼續和秀長周旋,或者前往河內支援直虎。然而,隨著瀧川家的投誠,河內國的局勢一下子翻轉過來,不僅用不著支援,反而在關鍵時刻得到了一支生力軍。兩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立刻催動麾下所有軍勢,對陷入混亂的羽良家發動了最激烈的進攻。


    這聲勢浩大的一擊,仿佛是沸水融雪似的,立刻將羽良家軍勢打得徹底崩潰。羽良秀長的直屬備已經激戰多時,此時首當其衝,幾乎是全軍覆沒;騎隊見勢不妙,立刻迅速後撤至本陣所在,護著主將越過澱川支流木津川,逃亡東北麵十公裏外的伏見城。


    ……,……


    這次澱川之戰,基本上決定了畿內的歸屬。沒等塵埃落定,勝龍寺城的細川忠興已經率部出降,並且交出十六歲的弟弟、繼承上和泉細川家的細川興元為人質(忠興本人過繼於細川輝經,繼承細川奧州家)。直虎略一思索,很快做出了下一步的部署。她令瀧川家的若狹眾、細川家的丹後眾進軍京都,並且以我的名義任命瀧川一益為京都所司代,借助他的威望維持治安;令景政所部直趨伏見城,將秀長和羽良家家眷包圍在城中;令周景向泉州城進發,與城中的秀興裏應外合,監控佐佐成政的越中國眾;而她本人和生駒家長則前往河內,與筒井順慶的大和眾匯合,將這一國和信貴山城的生駒親正平定下來。


    她首先前往高屋城下,向畠山政尚出示了繳獲的秀長馬印。畠山政尚才敗於直虎手中,盡管趁著她撤離時招攏潰逃軍勢,也隻不過聚集了兩千來人,而且士氣極為低落。他能夠指望的,隻有作為北陸總大將的秀長,如今眼見直虎返回河內,而秀長連馬印都被繳獲,隻能是知機的獻城降伏,盡量保住好不容易恢複的家名和家業。


    有了作為生駒家家主的生駒家長,以及作為南河內前任守護的畠山政尚,又麵臨著直虎與筒井順慶的兩萬多軍勢,生駒親正手中的生駒家武士和南河內眾很快動搖起來,紛紛逃離信貴山陣地,生駒親正明白大勢已去,自知不免,於本陣切腹自盡。


    至此,羽良家在畿內的統治基本瓦解。不僅失去了京都的控製權,作為居城的伏見城中,也隻剩下大約三千軍勢,不可能有什麽作為;南近江和北近江還算完整,軍勢卻已經被景秀全部帶去了播磨國;佐佐成政雖然還有一支超過萬人的軍勢,卻是進退無主,也沒有任何補給和根基,猶如飄在秋風中的浮萍似的。


    六月十五曰,我率領馬廻眾到達泉州,和重新控製泉州港的紀伊眾、和泉眾、河內眾、伊勢眾、大和眾四萬多軍勢匯合。隨後,我在軍中打起了昔曰源氏所用的純白色旗幟,以代替交給信景的赤節金鉞馬印。


    從鐮倉幕府第三代將軍、源賴朝次子源實朝身故之後,代表源氏武家棟梁的純白色軍旗,已經有四百六十多年沒有出現過了;前九年之役時遠征奧州,奠定河內源氏家格地位的盛況,源平合戰之際,席卷整個天下的威名,都已經成為了曆史殘跡。如今這旗幟突然在本陣出現,其所代表的光輝、榮譽和曆史一下子複活過來,令整支軍勢的士氣也一下子達到頂峰。軍中所有的武士,無論是出身於源氏還是平氏,盡皆為此歡欣鼓舞,甚至感動得熱淚盈眶。


    “真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夠看見這旗幟!”


    “此乃我武家之曠代盛事啊!”


    就連一向非常淡定的直虎,也沉浸在了這種氣氛之中。她是我的側室,跟隨我近二十年,看著我從小小的兩萬石領主成長為控製二十多國的武家領袖,激動和感慨自然是免不了的。


    “走到這一步,還真是不容易,”她在身邊和我說道,“但是看到這副親手締造的盛景,殿下也沒有什麽遺憾了吧!”


    我沒有回答,微微的露出了一個笑容。然而,作為這軍旗的主人,我其實並沒有太多感觸,也沒有眾人預料中的意氣風發。或許是因為我終究不是這個時代、這個國度的人,又或者這些並不是我的追求,隻是在盡著對家人和家臣的責任而已。


    至於遺憾……我想起了過世的菜菜、雨津和景重,還有被刺激得失常的小夏。


    逝者已矣,已經無法再計較什麽;小夏的事情,卻很有些麻煩,我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恢複,恢複過來後又該如何麵對現實。她跟隨我這些年來,雖然用度不凡,地位崇高,可是我很清楚,這些都不是她的追求,而她也積累著不少的遺憾。直到這一兩年,我大部分時間都和她在一塊,才算是遂了她心意,可是卻偏偏發生了景重的事情……


    負責具體軍務的周景忽然前來匯報,打破了我的思緒:


    “父親大人,佐佐陸奧守已經降伏。不過陸奧守的嫡子鬆千代丸留在越中,因此無法交納夠分量的人質;另外,陸奧守的婿養子佐久間勝之和女兒輝子都在伏見城,他請求本家能夠考慮一下兩人的安全!”


    “這沒問題。”我點了點頭。


    “那麽畿內差不多就算是平定了……真是可喜可賀!”生駒家長說道,和主帳內的好幾位高級武將一起拜服下去,“恭喜太常公!”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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