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衛生院醫鬧事件處置與問責塵埃落定。何玲事件雖然在市裏縣裏鬧出了很大的動靜,但好在市縣都支持鄉裏的行動,更是獲得了民意的支持。


    這些事情告一段落,艾零的工作重心漸漸又轉移到他之前提出過的機構改革上。


    之前的機構改革,已經通過黨委會討論,形成決議,但推進起來難度很大,幾個月下來沒有半點實質性的進展。而李賀這個分管的副鄉長現如今又休了長期病假,這事自然就擱下了。


    讓艾零真正下定決心推進機構改革的因素,是源於鄉裏財政所一個新入職事業編大學生的辭職。


    這人叫張武,大學畢業通過事業單位考試,考進青石鄉財政所,工作才剛剛半年。


    鄉鎮事業編與縣直單位事業編貌似一致,其實差異還是蠻大的。這主要體現在收入和工作環境上。


    青石鄉的工作環境就不用說了。窮山僻壤,環境閉塞。出門是山,進門還是山。大山裏的空氣是不錯,可呆得久了,就能讓一些有野心的年輕人承受不了。


    還有收入。


    安化縣是貧困縣,財政收入不高,公務員、事業編製人員——凡是吃財政飯的,工資都不高,遠遠低於本市的其他經濟發展強區縣。


    以縣裏為例,機關公務員編製的普通科員月收入在800左右,事業編略低。副科級幹部三千五,科級三千八,大概就是這麽一個水平。


    而鄉鎮人員的工資水準,比縣裏又略低一個檔次。


    這指的是公務員編製人員。事業編製尤其是自收自支的鄉直單位收入就更低了。原因何在?因為除了編製人員之外,還有大量的不在編的聘任人員,反正縣裏給核定的工資總量就是這一些,人員越多,自然每個人的薪酬就越低。


    以張武來說,他拿到手的工資是00元。兩千塊錢在當下來說,對於一個正在談戀愛的年輕人來說,應該是難以維持生存的。至少會活得很艱難,很狼狽。


    所以,張武的辭職信上,一句廢話都沒有,隻列舉了他每月的支出——


    每月往返市裏四次,總計交通費支出80元。


    通信網絡費支出每月100元。


    房租及水電費每月支出1000元。


    食堂夥食費每月400元。


    每月跟女朋友吃兩次飯、看一場電影支出400元。


    每月基本生活用品(牙膏牙刷等)支出100元。


    就這樣,張武在每月沒有半點額外支出、不能隨份子、不能陪女朋友逛街買東西、不能跟同事同學朋友聚餐的前提下,在保證最低生活水準的基礎上,每月工資最多能存下兩百元。


    張武在辭職信上最後這樣寫:尊敬的鄉領導,各位同事,按照現在的收入狀況,我一百年也買不起房、結不起婚,所以對不起,我辭職了。我寧可出去搬磚,也無法在鄉裏實現我人生的理想。


    張武在朋友圈裏公開了這封辭職信,在鄉裏引起了軒然大波。


    抱怨鄉裏工資低的人輪流轉發朋友圈,消息甚至在縣裏市裏都傳開了。


    “鄉裏工資這麽低?怎麽跟其他鄉鎮差距這麽大?”艾零臉色凝重,扭頭望著頭上依舊纏繞著繃帶的何玲。


    何玲苦笑:“咱們鄉過去在縣裏是最貧困的鄉鎮,可人員卻是最多的。再加上鄉裏沒有鄉鎮企業,鄉財政基本上就是一片空白,所以跟其他鄉鎮根本就沒法比。”


    何玲將一份資料統計表推了過去:“我們鄉機關編製10人,事業編製1人,工勤編製9人。可現在鄉裏領工資吃飯的人已經超過了70人。這樣的狀況,光靠縣裏給的錢,分到每個人頭上,豈能不低?”


    “為什麽進來這麽多人?扯淡的事情!”艾零皺了皺眉。


    何玲無奈聳聳肩:“窮鄉僻壤,老百姓就沒有別的謀生渠道,就千方百計找鄉領導進鄉裏工作,至少混一個飯碗。每任鄉領導安排一批,逐年累月下來,這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了。彭書記在的時候,是進人最多的,我記得至少安排了二十多個。”


    艾零有些惱火,“這一點都不負責任!亂來!他就不想想,進來這麽多人,給鄉裏造成多大的負擔?一個最窮的貧困鄉,卻養了臃腫的機構和人員,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所以,必須要機構改革,減員增效,也給在編和在崗的人員漲漲工資!”艾零斷然揮揮手。


    何玲猶豫了一下:“艾書記,機構改革我沒意見,隻是這年頭,涉及到人的切身利益,推進起來非常艱難。咱們鄉剛穩定下來,我怕一改革,就會亂起來。是不是等等時機成熟再說?”


    艾零搖搖頭:“什麽時候時機成熟啊?你等,永遠也等不到!壯士斷腕,不得不為之!”


    見艾零神色堅決,何玲就不好再提反對意見了。她把機構設置和人員名單給艾零放下,然後就走了。


    望著眼前這份密密麻麻的機構和人員清單,艾零眉頭越皺越緊。


    他突然發現,青石鄉的機構之臃腫、人員之繁雜,不要說在安化縣,就是放眼全市、全省都屬於罕見。


    鄉裏的機構大體分為四大類:


    一是黨群機構:黨政辦、紀檢監察辦、政法辦、人民武裝部、團委、婦聯、工會;二是行政機構:派出所、國稅、地稅、工商所、計生辦、社會治安綜合管理辦公室;三是司法機構:人民法庭、司法所;四是鄉直下屬企事業單位:計生服務站、農業服務中心、文化服務中心、國土資源管理所、財政所、糧管所、煙草站、社會事務辦、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站、林業站、衛生院、中學、中心校、郵電所等。


    除了少數條管的單位之外,大多數都吃鄉財政。


    區區一個計生辦,竟然有在編不在編人員16人。這個數字看得艾零幾乎要罵娘了。


    鄉鎮機構改革的推進肯定很難,這一點艾零心中有數。


    人員組成複雜,清退難。正如何玲所說,過去一些鄉領導和鄉幹部把自己的七姑八大姨全部弄進鄉裏來吃鐵飯碗,有些甚至轉了正,成了國家正式的工作人員。這些關係戶,背景複雜,很難清退,改革的成本很高。


    但是再艱難,也必須要做。否則隨著時間推移,難度會越來越大。艾零不想把問題留給後任。他當初之所以棄醫從政,主要就是想實現人生理想,做點實事。占著崗位、拿著權力,但是無所作為,在體製內混吃等死,並不是艾零的初衷。


    更重要的是,隨著青石鄉漸漸脫貧致富,一旦摘掉了貧困鄉的帽子,來自上頭的扶貧資金和政策資金會一股腦取消,到時候鄉財政很難也無法養活這麽多人。


    所以艾零必須要在貧困鄉帽子摘掉之前完成機構改革。


    但整合機構容易,清退人員艱難。若是沒有相應的配套政策,一味的攆人,估計會出大亂子。艾零對此心知肚明。


    ……


    整整一個下午,艾零躲在辦公室裏伏案疾書。臨下班的時候,把黨政辦主任荀平喊了進來:“老荀,我寫了一篇稿子,你讓公眾號發出來,大家轉一轉,鄉裏的同誌看一看。”


    荀平畢恭畢敬地接過來,掃了一眼,略有些吃驚。


    稿子的題目叫《我們的工資為什麽這麽低?》


    單純看文章的標題,會讓人產生不小的歧義。作為一個縣委常委、青石鄉黨委書記,艾零親自執筆寫這種文章,荀平豈不吃驚?


    但艾零安排了,荀平隻能照辦。隻是他看完了稿子,才明白領導的真正意圖。


    工資為什麽低啊?因為人多。人浮於事,機構臃腫。


    而且工資以後會更低。為什麽?因為青石鄉摘帽在即,縣財政給的補貼會統統取消,到時候人員工資尤其是不在編的聘任人員會更低。


    從頭至尾,艾零都沒有提機構改革半個字。但字裏行間卻都是這個意思。


    青石鄉發布發表了這篇文章,在鄉裏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工資低、機構臃腫、人浮於事是現實,但很少有人真正去反思問題的症結所在。艾零的文章就給了鄉幹部們一個討論的支點。


    隻是哪怕未來工資會更低,甚至發不出工資來,但所有的聘任人員也不願意走。涉及別人就是問題,事關自己就不是問題。這就是華夏人的邏輯。


    艾零的這篇稿子也傳到了縣裏。


    陳穩和副縣長張朋在辦公室討論工作,張朋無意中從朋友圈看到,就順手轉給了陳穩。陳穩點開一看,忍不住苦笑起來:“老張啊,看來我們的小艾書記還是不甘寂寞,終於下定決心,要動這顆毒瘤了!”


    “他這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搞輿論宣傳攻堅戰了。不過,陳縣長,我覺得這事不好搞,一個弄不好,會讓我們的小艾書記很狼狽。”張朋聳聳肩。


    在處理崔彪的問題上,艾零給了張朋麵子,張朋自然也心知肚明。


    “咱們縣裏鄉鎮機構臃腫,青石鄉是最嚴重的。既然小艾書記有這個膽魄,就讓他動一動,我們看看動靜再說。如果可行,全縣都可以推開。如果能做成,小艾書記功不可沒。”陳穩歎息一聲:“這年頭,總是要有人第一個站出來吃螃蟹,第一個有犧牲自我的勇氣,否則大家都畏首畏尾,坐著觀望,我們什麽事也做不成。”


    張朋點點頭:“嗯,小艾書記有魄力,也有膽識,如果他都不敢幹,估計縣裏也沒有一個鄉鎮一把手敢動這顆毒瘤了。陳縣長,我個人認為,縣裏應該給點必要的支持。”


    “比如說青石鄉的摘帽,是不是可以先緩一緩?這個時候,小艾書記正在搞改革,一旦摘帽,會對他衝擊更大,他要背負更大的壓力。”


    陳穩搖了搖頭:“這事的決定權在市裏,縣裏隻能被動接受。青石鄉已經被樹立為全省的扶貧工作先進單位,還正在申報全國脫貧試點模範鄉鎮,摘帽已經成為必然。當然這事也不可能太快了,估計還要有幾個月的時間,這幾個月,就是小艾書記練兵秣馬的最後時間了。”


    說完,陳穩打開手機微信朋友圈,轉發了艾零的文章,同時加了備注:改革開放隻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狹路相逢勇者勝,深化改革勇者贏。為改革的勇士點讚。


    縣領導轉發了,自然這事的影響力就更大了。


    一時間,雖然艾零並沒有真正推開機構改革,但無論是鄉裏還是縣裏,都在緊盯著艾零,且看他如何做。


    晚上。


    艾零在鄉裏的辦公室燈火通明。


    何玲苦笑著走進門來:“艾書記,整整一個下午,我的電話就沒停過,不斷有關係找上門來,生怕自己的人被咱們裁掉。”


    艾零笑了:“你怎麽答複的?”


    何玲笑:“我能怎麽說啊?我隻能裝糊塗,我說什麽機構改革,我沒聽過啊?鄉裏現在沒這回事!”


    “我這邊呢,倒是沒有關係找上門來,但縣裏一些領導給我打了電話,好像大家都覺得這事太艱難,咱們根本搞不了。”艾零深吸了一口氣:“沒有一個人看好我,但是我還是堅持要做,何鄉長,你可知道是為什麽嗎?”


    艾零要做這事,自然沒有半點私心,也不存在故意給誰難看,隻是為了青石鄉的發展和提升行政效能,降低財政壓力。更不是為了出風頭。


    “你是在為摘帽做準備吧?”何玲道。


    艾零點了點頭:“不摘帽,青石鄉就永遠出頭之日。可摘了帽,鄉財政的壓力更大。我們與其到時候焦頭爛額,不如提前下手,理順機構和人員,輕裝上陣。”


    何玲苦笑:“理是這個理,但做起來不容易。大家誰都明白,但涉及個人利益,就都往後縮。而且,我擔心這樣搞下去,你會得罪人的。”


    “得罪人不怕,如果連得罪人都害怕,我也沒有必要耗在青石鄉裏浪費時間了。何鄉長,對於這件事,我有八個字:從長謀劃,果斷出擊!”艾零目光堅決:“我們不動就不動,一旦動起來,就雷霆風暴,不給任何人留喘息之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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