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鬧市。


    許久未曾下山的沈老爹和沈老娘身心俱疲。


    五年前他們下山時,隻是在山腳下的村鎮徘徊而已,而這一次,由於沈老爹的迫切要求,他們盡可能遠地往前走,在雲州住了下來。


    說是住,不如說是露宿街頭。


    他們身上帶的銀子太少,剛剛好夠兩人吃得起饅頭。


    挨苦受累了好些天的沈老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爹留下的錢都沒了嗎,為何隻帶這麽點銀子出來……”


    掌管家裏財政大權的沈老娘很是憤憤不平:“誰知道現在錢這麽不值錢,五年前一文錢能買三個饅頭,現在一文錢連個屁都買不了,昨天街邊賣饅頭的大娘竟然管我要十個銅板!我特麽就買一個饅頭就訛十個銅板啊!”


    沈老爹歎口氣,拍拍自家娘子的肩膀,“算了,吃一塹長一智,下次咱倆帶孩子們出來時,多帶點銀子就行。”


    沈老娘點點頭,反正他們也馬上就要回去了。


    兩人一邊啃饅頭一邊沿著街邊走,忽然望見前方圍了一堆人,指著告示欄嘰嘰喳喳地說話。


    沈老爹湊過去一看,上麵貼著一個男子的畫像,旁邊寫著懸賞五百兩。


    群眾議論紛紛。


    路人甲:“通緝犯哦?這年頭,連做犯人都得有張好容貌,這人一看就是專門騙錢偏色的!”


    路人乙:“什麽通緝犯!不識字別在這瞎嗶嗶,畫上的人是代王!當今皇帝的第六個兒子!”


    路人丙:“皇帝的兒子怎麽到畫上去了,走丟了?”


    路人丁:“最近咱大周不是和寧國打戰嗎,估計和這事有關。”


    路人甲:“打戰啊?那可是大事,得快點找到人才行!”


    路人乙:“是啊!”


    沈老爹和沈老娘不由地多瞄幾眼。


    忽然沈老爹一拍掌,似想起什麽大事,麵容嚴肅,將沈老娘拉到一旁,壓低聲音——


    “畫上的男子……是不是沒我俊!”


    沈老娘:“……”


    夫妻倆繼續往前走,沈老爹雙手抱在腦後,吊兒郎當地邁著步子,打了個飽嗝,“天天沒事就打戰,還是山裏麵好。”


    沈老娘“嗯”一聲,想到一事,頓住腳步,“念念今年十歲了,是不是該學些東西了?她們姐妹倆難道像我們一樣,在山裏待一輩子?山下的人和事,有一天她們總得接觸。”


    沈老爹沉思片刻,沈老娘這是將他上次說的話聽進去了,她也開始動搖了。


    “倘若真要讓念念和悠悠入俗世,我們得從長計議,先回山裏再說。”


    沈老娘點點頭。


    這一趟下山,她感慨頗多,外麵的世界一旦變起來,那就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得為念念悠悠做好打算才行。


    踏上回程的路上,夫妻倆各懷心思。沈老爹一直猶豫要不要將自己的秘密告訴沈老娘,其實,他家爹過世前,曾經給過他一個印章,說是以後萬一要下山,有困難的時候拿著印章去望京城,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施以援手。鑒於他爹一天到晚都在胡說八道,所以他並未將此話當真,直接將印章拿去墊桌子了。


    現在想想啊,要真帶全家人下山,說不定可以試試那個印章。萬一他爹說的是真話呢?


    與此同時,沈老娘也在猶豫,其實……她也有件事情沒有告訴沈老爹。以前她還沒有嫁給沈老爹的時候,整天跟著師父以正義的名義鋤強扶弱,她是個孤兒,沒什麽牽掛,師父去世後,她混得比以前更肆無忌憚,曾經一度為了將自己嫁出去,去搶過武林盟主的稱號。一搶……還真被她搶成功了。像他們這種混江湖的,搶武林盟主的地位,要麽為名要麽為利,偶爾也有為正義而戰的同誌。


    但沈老娘不一樣,她之所以搶武林盟主,隻因為師父曾跟她提過,隻要當了武林盟主,江湖小鮮肉任君挑選。為了美色而戰的沈老娘,打趴無數英雄豪傑後,終於成功登上了江湖至尊的寶座。這時候問題來了,小鮮肉們說她太過彪悍,無人敢娶她,更有甚者,說女人不該做武林盟主。


    沈老娘是個暴脾氣,一氣之下將武林宮砸個稀巴爛,帶領她新結識的娘子軍們將反對她做盟主的掌門們痛扁一頓,之後拍拍手就走人了。


    事情過去這麽多年,沈老娘有些擔心,怕被人尋仇。從前她一個人下山時,根本不用考慮這些,但如果是帶著家裏兩個女娃娃一起下山,她就不得不操心起來。為了以防萬一,沈老娘決定到時候先去找她的舊友們,探一探消息。


    夫妻倆雙雙想著不要給對方驚嚇,將心中的小九九掩蓋起來,朝莫幹山出發。


    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的望京城,同樣有人處於焦慮不安的狀態中。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此次代王遇刺的元凶,大周皇帝的第五子,趙子淵同父異母的哥哥,趙子川。


    作為一枚十七歲的少年,趙子川顯然長得有點太過著急了,他看起來就像是個三十歲的大叔,老氣橫秋的。和他的一幹兄弟姐妹相比,他無疑是顏值最低的那個。


    人們常說,失去一樣東西的時候,上天總是會賜予另一樣東西做補償。


    曾經的趙子川以為上蒼奪走了他俊美的容貌,肯定會給他無敵的智商做補償,隨著時光的流逝,年歲漸長的趙子川發現,老天爺確實給了他補償——一個怎麽吃也吃不飽的胃,然而他的智商卻沒有得到任何提升。


    作為皇子,隻知道吃,是行不通的,他必須自立自強拚搏上進,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一眾出色的皇子皇女裏,殺出一條血路來。大周皇室子嗣頗多,同時和那麽多人比,很容易讓人覺得心累,於是乎,他選擇了比自己小一歲的趙子淵,而這樣一個錯誤的選擇,導致了他未來幾十年的人生悲劇。


    這一比,就是十多年。剛開始趙子川覺得自己肯定一下子就能超越這個假想敵,但他顯然太輕敵了。無論是讀書還是練武,趙子淵都比他高出不止一個段數。趙子川的母妃安賢妃時常用趙子淵來激勵他,“你看,你六弟這次又考了第一,你得多多向他學習。”而作為一個總是考鴨蛋的人而言,有這樣一個“別人家的小孩”擺在麵前做對比,內心無疑是崩潰的。


    這十幾年來,他怎麽比也比不過趙子淵,明知道比不贏,但就是無法停下與之相比的心思。


    趙子川覺得再比下去,他就要成變態了。


    為了不讓自己成為變態,趙子川覺得,他必須要做點什麽。


    當他的表哥安耐霜找上門說要用非常手段消滅敵人時,趙子川猶豫了那麽一會會。作為他的陪讀,安耐霜也一並受到了讀書神器趙子淵的傷害,因為安賢妃格外喜歡趙子淵的緣故,安耐霜的父親工部尚書安輝也很欣賞趙子淵。


    他們一致覺得這個沒有母親的六皇子是個非常聰慧的孩子,假以時日,必成大事。在別人都不屑於在趙子淵身上下砝碼時,安家對這個沒有母家勢力撐腰的孩子,表現出了他們最大的善意。


    作為家裏的長子,安耐霜很是憤憤不平,他搞不懂父親為何要對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這般慈愛,僅僅因為他長得帥讀書好懂禮貌嗎?同樣被別人家的小孩籠罩了長達十餘年的陰影,安耐霜和趙子川很有共同話題。


    相比於趙子川的光說不做耍嘴皮,安耐霜顯然是個行動派。


    當寧國使臣將計劃和盤托出,並準備竭盡全力說服安耐霜時,還沒開口,那邊安耐霜已經一口應下,絲毫不曾猶豫。


    他答應得如此爽快,甚至不曾提任何條件,寧國使臣嚇得以為事情有詐,擔心受怕了好幾天,畢竟這可是叛國通敵的事,隻要不是傻子,肯定會多加考慮。後來使臣回過神,發現安耐霜是真傻時,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要是大周全是這種糊塗蛋就好了,使臣想,那麽寧國肯定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滅了大周。


    安耐霜和趙子川說完後,趙子川考慮了很久,雖然平時他也有想法設法地對趙子淵使壞,但這種程度的使壞,他從來沒幹過。


    最後促成趙子川決定幹這一票的是一個黃桃奶凍。


    那是征戰前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趙子川和趙子淵同時進宮探望安賢妃。上點心的時候,安賢妃慈愛地將盤子裏最後一個黃桃奶凍遞給了趙子淵,直接忽視掉旁邊伸出手準備接奶凍的趙子川。


    當趙子川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愛的黃桃奶凍被趙子淵吃進嘴裏時,那一刻,他的心幾乎碎成了渣。


    也正是這一刻,趙子川決定,丫的他一定要幹掉趙子淵!


    於是乎就有了後麵的刺殺事件。


    第一次幹這種殺人的事,趙子川有點小激動小興奮,以及一絲絲的小沮喪。


    收到前方傳來的消息時,趙子川很是不安,他不停地問安耐霜,“六弟真死了嗎?”


    安耐霜被問得不耐煩了,索性答:“真死了!”


    趙子川更加焦慮,一焦慮他就需要吃甜食,一邊往嘴裏不停地塞果酥,一邊碎碎念:“萬一沒死呢,不是說掉下懸崖了嗎,阿霜你說他會不會變成僵屍回來找我們複仇啊?”


    望著眼前滿嘴巴都是果酥渣子的趙子川,安耐霜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他想了片刻,而後一臉正經地給出了解決方案:“這樣,我們派人去找屍體,找到之後再砍上十刀八刀,到時候他就算變成僵屍,也沒有那個本事複仇了。”


    一向懼怕鬼怪的趙子川縮著脖子又問:“萬一他要是變成厲鬼呢?”


    安耐霜沉吟數秒,哄孩子一樣的語氣張嘴道:“那我就去找最高強的道士滅他個魂飛魄散。’


    趙子川停下咀嚼的動作,眨眼睛看著安耐霜:“阿霜,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安耐霜咳了咳,一臉謙虛地表示:“為了皇子殿下,這都是我該做的。”


    趙子川很是感動,他想,以後要是能做皇帝,他一定封阿霜做宰相,給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


    而在那之前,他必須要更加努力地獲得父皇的寵愛!少了趙子淵這個眼中釘,他終於可以重拾自信放飛自我。


    然而此時此刻陶醉於美好未來的趙子川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所謂的眼中釘,以後將帶給他致命性的人生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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