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代男主外、女主內的風氣已經盛行,許仙的保安堂又是剛開張不久,並沒什麽名氣,上門求醫的患者大都是些頭疼腦熱的小病,一天之中,倒有大半時間是在藥鋪中閑坐,因此無須白娘子前去相助。


    臨近端午,白娘子越發慵懶,此刻正斜坐在窗前,未曾梳妝,披著長發。原本素白的臉頰染著醉人的紅暈,仿佛喝醉了一般。比之以前,少了幾分端莊,更多了幾分嫵媚。


    “姐姐,走不走嘛?”小青撒嬌,隻是手段有些生澀,不過是抱著白娘子的胳膊輕搖而已。


    白娘子自然知道小青的願望,歉意地望了她一眼,搖頭道:


    “我的道行深厚,撐的住的。”


    小青道:


    “我們是蛇,就算道行深厚,也免不了受煙熏火燎之難。”


    說著話去拿了毛巾,為她擦拭頭上的汗水,“不然以姐姐你的修為,怎麽也讓汗水濕了衣裳?”


    白素貞笑笑道:


    “過了端午就好了,西湖你不能去,當天會有成千上萬人賽龍舟,倒是可以去仇王府後麵的荷花池,解暑降溫。”


    “知道了,姐姐……”小青低下頭,神情微黯。


    她其實很清楚,姐姐之所以不願離開杭州去山中暫避,隻是因為前日與許仙約好,端午之時一起吃粽子、掛艾蒿而已。


    在自己與許仙之間,姐姐終究是選擇了那個男人麽?


    她對白娘子的感情,無疑是很複雜的,有親情,有友情,或許還有一些其它的禁忌感情,這種種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就成了兩人之間斬不斷、剪不開的羈絆,真的是分不清楚。


    對小青來說,白娘子既是良師,又是益母,在她看來,姐姐應該是仙女一般的人物,不食人間煙火,不染絲毫塵埃,獨舞於九天之外,看盡春月秋花。


    結果卻因為報恩,落入了這個混濁的俗世中,非但賠上了清白的身體,更是連一顆心,也開始淪落。


    一念及此,小青腦海中不由又浮現另一個人的身影,忽得有些怨恨:“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真不知道有什麽好!”


    她起身向外走去,白娘子歉意喊了一聲,“小青,早些回來,莫要貪玩,小心一些。”


    小青腳步一頓,不過是一句簡單的叮囑,卻讓她心底的那絲憤恨煙消雲散了,是呀,這就是姐姐,一個善良到不忍傷害任何人的溫柔女子。


    小青回頭笑道:


    “姐姐放心,我不過是去山上暫避而已,等端午過了,我就回來,別忘了給我準備一隻燒雞,要金玉樓的!”


    “好好好,都依你!”


    出了屋子,陽光陡然變得炙熱起來,這個時節已經開始有蟬兒在樹上鳴叫,院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與歡快的笑聲,隻是陽光落在身上,卻分明有些火辣辣的痛楚。


    “可惡的端午!”小青擦了擦額頭汗水,出了院子,向城外走去。


    西湖雖然是個好去處,但端午那天人山人海,龍舟遍布,鞭炮齊鳴,於蛇類來說,不啻於驚雷不斷在耳邊炸響,很容易得神經衰弱的,不如出了城,尋一處僻靜的陰涼洞窟,憨睡一覺。


    ……


    與此同時,杭州城外。


    寬敞的官道上,一名老道正不緊不慢走著,麵色從容,道骨仙風。天氣炎熱如斯,旁人都是汗濕衣襟,他臉上卻不見半分汗水,更不見一點焦躁,顯然不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騙子。


    事實也正是如此,若是有修道之人見了這名老者,想必當即就會大吃一驚,隨後恭敬執弟子禮——因為這老道赫然是龍虎山的天師之一,張道全。


    當今之世,道佛並昌,但凡是山靈水秀之地,皆有道觀或佛寺坐落,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湖北武當山、四川青城山、江西龍虎山與安徽齊雲山,再加上陝西的景福山,在此時並稱五大道教名山。


    至於茅山一派,大都劍走偏鋒,行的是驅邪捉鬼的路子,雖然也是道家正統,但旁人一聽,大都聯想到鬼怪身上,因此比起四大道統,難免差了一籌。


    這位張天師說來也是個傳奇人物,一生波瀾壯闊,若是將其經曆一一道出,必然是一卷鴻篇巨著。


    他本名張狗蛋,沒錯,就是這麽個名字。


    古人生娃為了好養活,大都講究接地氣,認為名字越土越接地氣,孩子就越好養大,原因很簡單——這時代的醫療水平過低,孩子的夭折率向來居高不下,能將孩子平安養大,已是幸事,哪裏會計較名字好不好聽。


    但張狗蛋這個娃娃與其他的孩子卻不相同,生下來就頗有聰慧,六月能言,一歲能走,常有驚人囈語,口吐怪異之言,鄰人皆以為怪。


    所以說一穿越到古代就大開金手指,發明各種新事物,分分鍾從貧困破落戶奔赴小康,再從小康大躍進到全國首富,最後走上人生巔峰的故事,全都是騙人的。


    張狗蛋三歲的時候,某天他老子在家中午睡,睜眼就見到狗蛋一臉嚴肅的坐在自己跟前,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


    老爹瞪眼:“小崽子你瞅啥?”


    “爹,你有凶兆。”


    “啥子是凶兆?”


    於是張狗蛋換了個通俗易懂的說法,“爹,你有血光之災。”


    這下張老爹不幹了,你個瓜娃居然敢咒你爹有血光之災,不揍你一頓你不知道誰是誰爹!


    張老爹拎起掃帚就追,張狗蛋滿院子亂跑,結果張老爹在過門檻的時候,一不小心絆了腳,“噗通”一聲趴在了地上,直接摔得滿麵開花,連門牙都缺了兩顆。


    這他娘的不是血光之災,還有啥是血光之災?


    老爹暈暈乎乎坐在地上,伸手一抹臉上的鼻血,又望了望手裏的兩顆門牙,孩子也不打了,一扭頭就衝出了門去。


    小半個時辰後,附近十裏八鄉最有名的神婆就邁著小碎步,笑眯眯地踱了進來。


    這年頭,超越普通人一步是天才,超越兩步的,那叫異端,所以蝙蝠俠成了人人敬仰的正義英雄,超人的卻隻能領了便當。


    “爹,你咋還不洗臉呢。”張狗蛋眨著眼睛萌萌問。


    “等忙完我就洗臉。”張老爹笑眯眯地從背後取出捆豬的麻繩,捉住狗蛋就捆在了院中的老槐樹下,然後恭敬的退到一邊。


    隨後老神婆走上前,繞著張狗蛋轉了三圈,斷言道:


    “這孩子被冤鬼上身了!”


    神婆能在十裏八鄉受人尊崇,自然不全是裝神弄鬼,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張老爹當時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還請神婆救我兒一命!”


    這年頭最信鬼神之說,冤鬼索債聽起來固然刺激,但落到自家身上的時候,就不是那麽美妙了。


    “都是鄰裏鄉親,我自不會袖手旁觀。”老神婆咧嘴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黃符,手一抖,點燃符紙,然後在水中化了,又取出幾個瓷瓶,小心翼翼倒了些不知名的粉末出來,接著用手指一通攪拌,一碗“包治百病、百試百靈,不靈那是你心不誠”的神水就新鮮出爐。


    可憐張狗蛋隻有三歲,哪裏掙得過神婆,直接被灌了神水,沒一會兒就昏昏沉沉,渾身泛起了大汗,直接昏了過去。


    “神水正在發揮藥效,驅趕小娃娃體內的怨邪,等他醒來,便可安然無恙。”神婆傲然點頭。


    張老爹二話不說,從屋裏取出一兩銀子,又從後院捉了兩隻下蛋的老母雞,雙手捧著恭敬遞上。


    神婆滿意點頭,拿了謝禮,踱步離去。


    本來事情應該就此結束,等張狗蛋醒來,如果還沒有祛除身上的冤鬼,那就再喝一碗神水嘛,喝著喝著自然也就好了。


    結果這時候,恰有一道士路過討水喝,見了綁在樹下的張狗蛋,好奇詢問其中緣由。


    聽了前因後果,道人微微皺眉,並不曾察覺張狗蛋身上有什麽冤鬼,心下覺得事有蹊蹺,於是問了生辰八字,掐指一算,頓時大驚:


    “這他娘的是開啟了宿慧啊!”


    轉世重修一說並不是虛假妄言,有大能者,可保穿越輪回之時記憶不失,隻是需要一定的條件,才能喚醒前世記憶,不過在此之前,偶爾也會憶起一些記憶碎片,因此才會口吐驚人之語。


    大驚之後就是大喜,這麽好的徒弟胚子,不收會遭天打雷劈的啊。


    於是當即就收了張狗蛋為徒,張老爹雖然不舍,但膝下還有其餘子女,倒也並不曾拒絕,嗯,更大的原因還是老道給了他一塊上好的羊脂美玉……


    於是被神婆灌了一碗黃湯水,正發著高燒的張狗蛋,便有了一位龍虎山的師傅,僥幸從張家溝這塊愚昧之地脫了身,從而開啟波瀾壯闊的一生。


    人生際遇之奇妙,轉折之巧合,盡在其中。


    後來張狗蛋上了龍虎山,讀書識字之後,覺得“狗蛋”二字實在有礙觀聽,於是給自己起了個大名:


    張道全。


    轉眼之間,百年匆匆而過,往日的父母親人,皆已逝去,化作了黃土,就連當年度他上山的老道,也又入了輪回。


    而張道全之名,早已是攜赫赫之威,響徹人間。


    這一天,老道布鞋芒縷,走在道上,忽然見到城門外有黑氣衝宵,不由皺起了眉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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