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怔怔地看著她,眼睛微微濕潤。他想,她一定是在告訴他,哪怕他身患疾病,哪怕他可能死亡……她都願意陪在他身邊,陪著他對抗病魔,陪著他共度時光。


    可是,他悄悄推開了她,並沒有給她一個提問的機會。


    “對不起,諾拉,”他啞著說聲說道:“我的確太自以為是,我隻……。”


    “你可以睡覺了。”安諾拉冷酷無情地打斷了他的話。


    羅傑的鼻子很酸,酸得他兩眼通紅,怕她看見,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藥物裏有安眠的成分,而且他的腦袋很沉,其實他很想睡覺,但是他更怕她突然離開,然後遭遇到什麽不可預料的危險,於是強撐著神智。


    聽到“沙沙”的翻動書頁聲音,他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暗暗地打量她的側臉。


    安諾拉又把剛才那本無聊的書扒拉了過來,百無聊賴地隨便看著。然後,她的眼睛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後輕輕一歪,就要栽倒……羅傑急忙伸手扶住了她,哪怕因此而牽動了輸液針頭也沒管。


    孕婦嗜睡,安諾拉隱約覺得身邊的懷抱很溫暖,而且氣息也很熟悉,便睡得更沉了。


    羅傑見狀,幹脆就抬手把了針頭,挪身上前,仔細而小心地把她搬到了自己的床上。比起過去而言,她更重了一些,而這是兩個人的重量。


    小心翼翼地替她蓋好被子,羅傑伸手,極輕極慢地在她肚皮上摸了一下,再一下……忽地,他感覺她的肚皮聳動了起來,像是有個小調皮蛋踢了他一下。


    羅傑滿臉不可思議地瞥安諾拉一眼,眉眼頓時飛揚了起來,恨不能馬上就喚醒她,好跟她分享自己的喜悅……但理智遏製了他的念頭,他隻是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肚皮上,但再沒有其他動靜了。


    小調皮蛋像是知道母親睡覺了,於是他也乖乖地休息了。


    但僅僅是這樣,羅傑也已經足夠滿足了。他的姑娘,他的孩子,都正在身邊,他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隻是,唯有這個時刻,他才真真正正地覺得後悔了。他不該隻顧著自己的想法就趕她走,他罔顧了她的意願,因為錯失了陪在她身邊照顧她,看著孩子一點點長大的機會。


    這將會是他終生的遺憾。


    好在,這時還不算太晚,他還來得及補償,所以哪怕她還在生氣,還在恨他,他也一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暗暗發著誓,羅傑忽地看到安諾拉皺起眉頭,身體也繃直了,尤其是正挨著他的左腿,僵硬得過分……他剛才已經悄悄詢問過院長,關於孕期的注意事項,故眼下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她是抽筋了。


    羅傑坐起身,雙手慢慢地在她的腿肚子上,以合適的力道揉捏著。


    安諾拉輕吟了一聲,似是不太舒服,但很快就舒展眉頭,重新睡了過去。


    看著她平靜的睡臉,羅傑長籲口氣,但困意已經煙消雲散,他就這樣倚著軟枕半坐著,時不時為她捏捏酸痛的身體,然後度過了一整夜。


    天明時分,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羅傑才撥打瑞恩的電話,命他帶著院長過來。


    院長一看這情況,就知道他昨晚做了些什麽,臉色真的是沉到要爆炸,正要開口抱怨幾句,羅傑已經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諾拉還在睡,瑞恩,你帶我去隔壁打針。”


    瑞恩也很生氣,但不得不聽從羅傑的命令,於是把他搬到輪椅裏,再挪到隔壁房間。見羅傑還是時不時地看向隔壁,他便說道:“您放心,我會看著她,不會讓她離開。”


    羅傑點頭,這才敢放任自己被黑暗淹沒。


    安諾拉這邊,難得睡了個一夜無夢的好覺,而且也沒有抽筋,腰竟然也不酸,實在是稀奇。不過她沒有多想,隻是在看見自己身處的房間時,臉色黑了黑,好在床上就她一個人,於是她又釋然了。


    懶洋洋地梳洗一番,空蕩蕩的肚子裏泛起一陣陣酸意,聞到樓下傳來陣陣食物的香氣,安諾拉開門下樓。


    瑞恩就在樓梯邊看著她,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安諾拉不想餓著自己,更不想餓著寶寶,於是隻當做沒看見他,自顧自地在餐桌邊坐下,慢而優雅地吃了起來。


    “陛下昨晚照顧了你一整夜。”瑞恩跟過來,語氣略帶著憤怨。


    安諾拉手上微頓,抬眸瞥他一眼,又繼續吃了起來。


    餓著自己可以,但不能餓著肚子裏的寶寶。


    其實,昨晚睡得那麽舒服,她自己心裏也不是沒有疑惑,但她以為羅傑自己身體有恙,不可能還分出精神來照顧她……可他還是為她一夜未眠?


    “諾拉小姐,人可以狠,但不能沒有心,”瑞恩見她這幅沒良心的模樣,氣得臉色更冷:“陛下是欺騙了您,可他是全心全意地為了你好!而且現在他也悔過了,請不要再折磨他,行嗎?”


    安諾拉慢條斯理地喝了杯牛奶,有個小半飽了,見瑞恩一副要跟她理論到底的模樣,便放下玻璃杯,用紙巾擦幹嘴巴,這才撩起眼皮看他:“為我好?他知道我想要什麽?還是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你們憑什麽斷定趕我走是為我好?”


    何況,他不是欺騙她,而是背叛了她,背叛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瑞恩被堵得一頓,半晌才重新找回話茬:“若換做是我,即便生氣陛下瞞而不告,但還是會原諒他……你為什麽不原諒他?他掏心掏肺地待你,可你卻折磨他!”


    “你會原諒他,是因為你跟他是主仆,是雇傭關係,你們之間並不平等。但我跟他是平等的,他欺我騙我,我還原諒他,我又不是聖母瑪利亞!更何況,我不過是順他的意思,遠離他不打聽他的消息更不糾纏他而已,怎麽就成了折磨他呢?這不是他自己所求嗎?”


    瑞恩再次啞然。


    “瑞恩,我以前說過讓你盡快談場戀愛,但現在我要收回這話,你腦袋裏就隻有一根筋,不適合戀愛,還是單身一輩子吧!”


    聞言,瑞恩的臉色更臭了,但戀愛什麽的,本來就是跟他無緣的事情,他不感興趣,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幫助她跟陛下和好……於是他繼續說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不要故意曲解,而且天啟不是有句俗話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就不能更寬容些?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


    安諾拉冷冷勾唇:“是他叫你來做說客?”


    “不是。”瑞恩冷冷地回答。


    “哦,”安諾拉點點頭,看向瑞恩的表情更漠然了:“他自己都沒臉跑我麵前來說這些大話,你哪來的臉說?”


    這女人伶牙俐齒起來,更惹人討厭了!瑞恩氣得臉色鐵青,幾乎想拂袖而去,但想想還在樓上打點滴的陛下,還是忍了氣:“陛下掏心掏肺地為你付出,你就心安理得地受著,半點兒都不回報?”


    她哪怕隻是給陛下遞上一杯水,送上一句簡短的問候,陛下都能高興半天啊!


    “我不想白受他好處啊,”安諾拉眨眨眼,神情變得無辜:“要不,你再悄悄放我離開?”


    “你簡直是鐵石心腸!”瑞恩哪裏還敢再擅做主張,瞪她半晌,到底是忍不住了,大步離開。


    安諾拉完全無視他的怒意,再度吃起早餐來……隻是,這番爭論下來,桌上的食物已經有些涼了,不僅磕牙,還索然無味。


    心情也敗壞了,見格林拿著剪刀,吭哧吭哧地在花園裏修剪著花枝,她便丟下食物找小天使治愈心靈去了。


    格林看見她,抿著唇衝她露出個純淨的笑容,並不動聲色地往她的方向躲了躲。


    安諾拉略微詫異,然後抬眸看向遠處,有一些身穿工作服的人,正從外麵搬著一些醫療儀器進入莊園,正是羅傑任性要出院,所以格利特派人把必要的設備給搬過來了。


    她便摸摸格林的小腦袋:“沒事,不要怕,他們是你哥哥手裏的人。”


    “嗯。”格林輕輕地答應一聲,但還是很依戀地靠著她,然後視線就被她圓鼓鼓的肚子給吸引住了。


    安諾拉見狀,就笑著說道:“你可以摸摸看。”


    “這裏麵,真的有個小寶寶嗎?”格林被格利特保護得很好,所以一直沒有接觸過孕婦,眼下實在是好奇得很。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擦幹淨,慢慢伸出來,想摸,但又有些不敢。


    安諾拉就鼓勵地看著他:“不用怕,你摸一摸,感受一下。”


    格林這才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很輕很輕地觸著,不敢用上一點點力道,但他的眼睛還是一點點地亮起來:“好神奇啊,它是羅傑哥哥的寶寶嗎?”


    安諾拉頓了下,不想騙他,便點點頭:“是。”


    格林收回手,看看她,一時間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


    格林搖搖頭,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看出來了,你跟羅傑哥哥吵架了,你現在其實很不願意搭理他,所以,我還是不說了。”


    若是別人,安諾拉肯定就順勢讓他住嘴了,但是格林的話,她倒不是很在意:“沒關係,你有話可以直說……而且,我其實有些迷惘,正需要局外人的建議呢!”


    格林羞澀地抿抿唇,很有些不好意思:“我隻是看得出來,你還是很喜歡羅傑哥哥,所以你不理他,他難受,你自己也難受……何況,小寶寶必須要有爸爸媽媽,不然以後不會幸福。”


    “所以,你覺得我應該原諒他?”安諾拉喃喃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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