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八一三”戰事爆發以來,早在唐賢平隨單位撤來重慶之前,大批特務、軍警早就蜂擁而至,湧入這座霧都山城。


    這裏聚集著無數身份不明的人。有不願做亡國奴的仁人誌士、有渾水摸魚,想大發國難財的投機商人、共產黨人、多重身份的外籍人、奸細……這些人麋集於這樣一個彈丸之地,借助迷霧的掩護,一時間讓人難辨首尾。此時,也正是戴笠最為得意之時。軍統局由原來的兩千多人,迅速擴充到五萬餘人。像龐大蛛網,密布於全國各地。而在這座危如累卵的帝國新城,便有兩萬餘名特務。在這裏,水上、陸路、天空甚至地下,無不設置了森嚴哨卡。甚至在醫院、商行、旅店、學校,以及狹窄或寬敞的街巷,隨時都能看到一雙雙乖戾而審慎的眼睛。


    唐賢平迅速得到戴笠重用。出任重慶警察局偵緝隊隊長一職。上任之初,由於手下無能,隻能搞些社會情報,或懲治一些小偷扒手。他一直未敢忘卻戴笠對他的訓導,戴笠說,真正能和我們爭奪國家政權的,不是日本人,而是共產黨和那些反對委員長的異己分子。身居軍統要職,抓再多的土匪流氓,對黨國也無實際的用途!他向戴笠遞交了一份報告。認為應在偵緝隊的基礎上,再增設另外一個部門,專門來搞黨政情報工作。報告很快得到批示,工作並進展的風生水起。但隨著軍統部門的擴張,作為戴笠的心腹,他又被調到總務處任了處長一職。這是一個較安逸的職務,很多人趨之若鶩。但在這個位置上,唐賢平卻一度變得意誌消沉起來。


    這天,姐夫安子文打來電話,告訴他因公來重慶出差。母親對他很是想念,也隨同前來。要他馬上派輛汽車,去車站迎候母親。


    自上海分離,母親始終在貴陽同姐姐一起生活,已有近三年未見。唐賢平放下電話,急衝衝朝門外趕,想去汽車大隊叫上一輛汽車。但剛一出門,卻又轉回來。抓筆寫了一張公務條子,交由秘書去辦理。因他知道,汽車大隊的那位張隊長,因他年輕資曆淺,始終不把他放在眼裏。每次下達借用汽車的調令,不管事情有多麽緊急,這位張隊長都敢公然頂撞他。更何況這次是私家用車。如果寫上這樣一張條子,按局本部規定,處級官員譽寫的手令,必須要登記回執。誰若看到手令拒不執行,將會受到紀律處分。有了這一招,那位張隊長便再不敢刁難他了。


    緊趕慢趕,來到汽車站,唐賢平還是遠遠見母親和保姆等在那裏。


    保姆焦慮站在一旁,母親和周遭難民一樣,坐在一堆行李包上。或許因旅途勞累,她竟垂頭打著瞌睡。唐賢平眼裏瞬間湧滿淚水。用手絹偷偷擦了擦眼睛,向母親走去。


    保姆挪動著肥胖身子迎上來,不停抱怨著。因是自家的一門遠親,雖是下人,他們卻始終像親戚一樣相處。保姆說姐夫早就被同學接走,說你一會就到,怎麽竟等了這麽半天!


    唐賢平連聲道歉,說,汽車不好借用,所以才來得晚。


    保姆撇嘴:不是說你官越做越大嗎?怎麽調輛汽車都這麽難。


    他無心回答,心裏很不是滋味。三步並作兩步跨到母親身前,蹲下身,搖醒母親。


    媽,怎麽事先不來封電報,我也好提前來車站接您呀!


    母親睜開眼,看著他說,我兒瘦了……


    當夜,唐賢平安排母親暫住在一家招待所。從母親帶來的行李數量判斷,母親此行,看來並非隻想住幾天便走,而是有長期住下來的打算。但他不好開口來問。母親看出他的心思,對他說,我這次來,暫時就不想走了。在你姐那兒住膩了。你一個人獨身在外,媽不放心。你也老大不小的,該督促你成個家了。


    陪母親吃過晚飯,聊天到很晚。先是說了些離愁別緒,忽然想起眼下的困難,唐賢平變得一籌莫展——母親準備長期住下,如不挪用公房,便要去外麵租幾間像樣的私房。而轟炸剛剛結束,住房在整個重慶市麵都比較稀缺。隨便找間簡易房子來住,又不想委屈了母親,自己麵子上也過不去。當他將這煩惱事對母親合盤托出,母親反倒笑著安慰他道:戰亂之際,還講什麽排場!隻要能遮風避雨就行。再說你掌管財務,如果一味講排場,擺闊氣,便會引起別人猜疑。還是簡樸些好。以前我們在鄉下,住草房不是照樣心安!


    房子問題的解決,還要得益於範義亭的點撥。


    範義亭說,很多同事都因親屬到來,在局本部菜園旁的那塊空地上,蓋了茅草房子。看上去簡陋,若手頭寬鬆,裏麵的裝修大可講究一些。我不就蓋了這樣幾間房,同嶽父母住在一起,也舒服的很。至於蓋房的磚石木料,讓臨訓班的學生抽時間,去轟炸過的廢墟上搜集一些。現在重慶不缺別的,破磚亂瓦到處都是。


    唐賢平便也蓋了這樣幾間茅草房。從外觀看,和遠處農民的住房無異。牆壁用舊磚壘砌,房頂鋪一層油氈,再覆一層稻草。房內裝修極為講究。牆壁刷的雪白,地麵鋪了地板。房前一塊空地,漫了青磚,可納涼喝茶;屋後開了一塊不大的菜園,滿足了一家人吃蔬菜的需求。房屋四周用半人高的竹籬圈起來,頗有一番田園風味。


    母親很是歡喜。讓老人家更為開心的是,由於和範義亭做了鄰居,每日裏能和江宜清的父母坐在一起,聊些家常,也不至太過寂寞。就在這樣頻密的接觸中,唐賢平的母親看中江家的四女兒江竺清。先是兩家老人坐在一起,道破心事。覺得這戰亂之際,促成一對姻緣,才是天道正理。兩家老人一拍即合,便分別同自家年輕人亮了底牌。江竺清剛參加工作不久,自然對唐賢平極其仰慕。唐賢平本無娶妻成家之意,但經不住母親施壓,隻好遂了母親心願,和江竺清倉促成婚。


    婚後生活令唐賢平在心情上沒有任何改觀。前方戰敗的消息雖在公開報道中遮遮掩掩,卻瘟疫一樣在內部傳播的很快,一度使人迷茫中看不到前路;卻似乎加劇了那些要員們的縱情享樂。最初的那種“群情激憤,共禦外悔”的情緒,雖像表麵文章一樣如常上演,但很多人卻早已喪失了鬥誌。


    早在1938年底,隨著國民政府的先遣人員一到,鴉片便在重慶市麵遭禁。澡堂也被禁止。商人們過去經常在那裏飲酒作樂,席間可以出入蒸汽彌漫的浴室,享受女招待給他們提供的色情服務。嚴峻的紀律是戰時改革的主題,因此,烈性酒也立即遭禁。奢華的傳統婚禮被列為非法;人力車和滑竿都編了號,發給執照。甚至還發動了一場禁止隨地吐痰的運動……可是,在這座頻遭轟炸,以及被外來者攪亂了生活秩序的城市,除禁煙之外,其他的法令都很難有效地得以實施。在新的外表掩蓋之下,這座古城甚而興起了一種奢靡的頹廢之風。每天早晨,到處都會唱起哀怨而令人心酸的國民黨國歌;黃昏降臨,當十二角星旗幟從旗杆上緩緩降落,城裏會到處吹響軍號聲,嘹亮聲音雖讓人感到激動,但久之,卻早已讓人感到了厭倦。全城戒嚴之後,在某些角落,會有一些纏綿的聲音響起。在隱秘狀態下,人們飲酒作樂,似乎成了唯一的解脫。他們會把肆意縱情的夜晚,當成彌留於人世的最後一個良夜。


    唐賢平清醒地看破了這一切。在數次戴笠安排的宴請中,他在這物資極度匱乏的後方簡直大開了眼界,不但看到了本地的各種特產,就連新疆的哈密瓜、廣東的香菇、福建的荔枝、甚至淪陷區最為名貴的陽澄湖大閘蟹,以及揚子江的鰻魚都能見到。從各地逃難而來的廚子雲集於此,懷揣一顆保家衛國之心,施展著他們的烹飪絕技,卻隻是滿足了極少數人的胃口。


    各種與女人有染的小道消息不脛而走。起初唐賢平並不相信。直到戴笠利用城市重建的機會,在楊家山蓋了一幢極為豪華的別墅。據說,這是他送給一位女明星的生日禮物。那位女明星雖早已過氣,但戴笠卻沉浸在當年對她的膜拜中。從她業已衰老的肉體上,尋回了當年的欲望與激情。他讓工匠把別墅的道路按照“喜”、“壽”兩字修築。準備在字的空隙處,點綴上名貴的樹木以及奇花異草。象征著他們衰老的欲望,能有一個端莊而熱烈的結果。


    他把收集奇花異草的任務,交給了唐賢平。


    唐賢平領命辦理。卻沒想到,他的一位愚蠢的部下,竟將四川軍閥王陵基母親墳上的一株柏樹,給挖了過來。王陵基當下正率領三十集團軍,在江西一帶殊死抗戰。得知家人傳來的消息,親自給戴笠拍了封電報,電文如是:家母墳上之柏樹,務請歸還。生死同感。


    當那棟豪華別墅前栽滿名貴的含香梅、五色梅、月季桂等名貴樹種,唐賢平算是勉力完成了任務。卻在同時,他向戴笠遞交了一份調動工作的申請。


    戴笠頗有意味地看著他。說,所謂後勤,也就是伺候人的工作,看來,你是不想幹呀。


    唐賢平打了個立正,目視前方說,後勤工作,也是對抗戰的一份保障。在下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懈怠。隻是自己正當年輕,還望先生多多考慮,將我安排到為黨國盡忠的工作第一線去。


    戴笠歎了口氣,說,好吧,難得你有這樣的雄心,我也不想再埋沒你。本來,將你調到後勤,是想讓你多幫幫我。現在城內局勢複雜,你還是先做一些其他的事吧……說到這兒,戴笠拉開抽屜,取出一份電話記錄,扔在桌上。說,梅樂斯先生打來電話,他們想把香山別墅當做第四招待所。你就先處理好這件事,看怎麽辦吧?


    那裏不是改作監獄了嗎?難道要撤銷?


    戴笠冷笑一聲:撤銷?沒有監獄,要我們這些人有什麽用!


    那先生的意思是……


    既然美國人看中它。我們隻能另設監獄。美國人得罪不得,但犯人也不能不關。我的意思是,你重新選址,並盡快把它辦好。


    唐賢平連連稱是,說,這好辦!我另想辦法。


    戴笠點頭。叮囑道:你親自去看一下,地點不要超出中美所範圍,這樣更便於我們管理。


    中美所的範圍很大,從磁器口一直到歌樂山,方圓近十幾裏範圍。想找一處合適的監獄地址,應該不是件難事。


    經過幾天馬不停蹄的考察,唐賢平迅速選中一處地址。


    這是一座私人開采的煤窯,因所產煤炭中矸石過多,故當地人稱它做“渣滓洞”。這裏三麵環山,一麵臨穀。山峰險峻處雲霧繚繞,遠看清淡素雅,近看青翠欲滴。唐賢平看中的,除這裏的地勢險峻,還有山坳裏被矸石堆起的一塊很大平地,以及平地旁已有的一排住房。若將附近的幾戶居民遷走,改成管理人員的住所,簡直再合適不過。


    當下便帶人去找礦主商談。沒想到那位五十多歲、長相富態的礦主卻死不應允。他哭喪著臉說,為了開采這個礦坑,我花了十多年的心血,把家底全都投進去了。如果你們占用它,長官,我可要傾家蕩產啦!人心都是肉長的……長官,你們高抬貴手,就可憐可憐我這始終走黴運的人吧。


    一旁的隨從滿臉嚴肅地教訓他道:現在國難當頭,是你的家產重要,還是黨國的事業重要!我們征用你的煤礦,會付你補償款的,又不是白要你的。


    礦主淒苦一笑,低聲嘮叨:你們給的那些補償款,都不夠我投資的一個零頭。


    唐賢平心內鄙夷,卻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勸告那礦主說,每個人都在為抗戰竭盡全力。你老兄應以大局為重。不要為自己的得失,如此斤斤計較。


    我也知道大家都在抗戰。可我們老百姓,隻想好好過日子;過不成日子,天曉得什麽“大局”!


    隨從在一旁發出恐嚇:你不要胡攪蠻纏。別以前是煤礦的主人,反倒成了這新監獄的第一位客人。


    礦主臉色蒼白起來,不理那副官。陪著笑,看定唐賢平說,長官,那就沒得一點商量的餘地了?


    唐賢平看看他,低了低眼睛,篤定地點了點頭。


    看上去脾氣隨和的礦主,忽地就變了臉色。怒目圓睜,指頭胡亂指戳,將憤怒發泄到身旁的隨從身上:我胡攪蠻纏?我做了一輩子老實人,從沒欺負過誰,可也沒被誰欺負過……我這煤礦,數年間一度安穩,土匪都不來騷擾,如今你們一來,便讓人走投無路,反倒說我胡攪蠻纏!


    隨從跨前一步,出手扇了礦主一記耳光。抬腿將其踹倒。招手喊來部下,準備以擾亂公務的罪名,將礦主帶走。


    唐賢平咳嗽一聲,擺手製止了他。拿起雪白手套,向門外走去。躺倒在地的礦主掙紮著坐起,嘴角流血,稀疏頭發根根奓立,露著醬紅頭皮。對唐賢平說,如果你們不講道理,硬要霸占,那我就死給你們看!


    唐賢平瞥他一眼。被他眼裏的殺氣與決絕駭住。“哼”一聲,故作鎮靜走了出去。


    緊鄰煤礦的小村正在拆遷。所謂小村,也不過幾戶人家。沿途可見三倆山民,用背簍裝著高出頭頂的被褥,腳步蹣跚往山下走。不長的一條街上灰土飛揚。有人在追一隻雞,有人彎腰在廢墟裏撿拾瓦片。有人坐在扒掉屋頂的房前,守著一堆鍋碗瓢盆,愁眉不展地等待著什麽。路過一處尚完好的民房時,隻見一名長官模樣的人站在門前,指手畫腳衝屋內喊著什麽。五六個人站在屋頂,正揭著屋瓦。破敗青瓦被他們拋到地上,頃刻摔得粉碎。劈啪的碎裂聲中,隱隱聽到從屋內傳出的女人尖叫和嬰兒的啼哭聲。


    唐賢平示意司機停車,走了過去。問那站在房前的人:怎麽回事?


    那人打個敬禮,說,屋內有一個剛生完孩子的女人,不肯搬出來。


    唐賢平不由大怒。你們簡直胡鬧!裏麵有人,還這樣搞。出了差錯怎麽辦?不等那人解釋,湊近窗前去看。從殘破窗洞裏,見屋子裏塵土飛揚。陽光從拆漏的屋頂瀉下,照著屋角的一張床榻。隱約可見一位披頭散發的女人,坐在一頂灰舊的蚊帳裏。


    唐賢平走進去。湊近那女人問:你為何還不搬家呀?


    女人頭上裹一塊帕子,臉上是一副虛胖模樣。嬰兒被她抱在懷裏,或是擔心蚊帳會被塵土壓塌,又用一床補丁摞補丁的被子,遮著嬰兒的頭。見他這樣問,抬起浮腫的眼睛,說,長官,再寬容幾天吧。我剛生娃三天,娃兒他爹出去找房子,現在還沒回來,你讓我往哪兒搬呀!


    唐賢平朝屋內巡視一眼,快步走出。對跟在身後的人說,先別拆這間房子了吧,最後再拆!


    長官,今天可是最後期限。這一帶還有幾家沒搬,若不強拆,可要延誤工期啦!


    唐賢平忽然轉身,有些怒不可遏:強拆可以,但你就眼睜睜看著母子倆砸死在裏麵!你是不是人?


    當夜回家。母親告訴唐賢平說,你太太懷孕了。


    保姆在一旁喜形於色說,先是不想吃飯,可把我難為壞了,以為我做的飯不好吃。後又吃什麽吐什麽,以為病了。去醫院看,這才知道不是病,是懷孕!老太太早就盼著這一天,明年這時候,可就抱上孫子嘍。


    母親歡眉喜眼說,竺清躺下休息了,你快去看看她。


    江竺清側身躺在床上,一襲紗被勾勒出她身體的輪廓。他站在床前靜靜看她。從結婚的那一天起,唐賢平始終說不清自己是不是愛這單純的女人。與她的結合,在他想來隻是為了博取母親歡心。如今她懷了孕,她的身體除與自己有*的接觸之外,竟這麽快,便有了血肉的牽扯。對於這樣一種聯係,他還難能適應,從未認真思量過……窗外吹進一陣涼風。他笨拙俯身,想替江竺清掖掖被子。一記猝然的炸雷,將江竺清從淺睡中驚醒。


    她驚叫一聲。側身偎進他懷裏。將他拽倒在床榻上。過了好一會,才嚶嚶說道:你咋想起回家了?


    想你了。唐賢平撫摸著她。將手探在她的肚皮上。


    江竺清咯咯笑起來。卻又在炸雷聲中發出驚慌的*。蜷緊身子,縮在唐賢平懷裏。辛虧你回家了,不然會嚇死我的。


    夜半,風雨聲大作。從睡夢中驚醒的唐賢平走到窗前,憂心忡忡朝外麵看著。隨著閃電的劃過,可見山下破敗的山城,在暴雨澆注下,讓人更感恓惶。


    隔了一天。唐賢平再次趕往歌樂山中,聽到那位礦主懸梁自盡的消息。


    當手下用講笑話的語氣,講述那位可憐滑稽的礦主上吊的過程時,他忽然感到一種怪誕。實在想象不出一群人,怎麽竟會看著一個人上吊死去。他是當著你們的麵上吊的?他問。是啊!起初我們以為他隻是開開玩笑,嚇唬我們。誰也沒理他。沒想到他嘴裏嘟嘟噥噥罵著什麽,拿了一根繩子。一群人在填礦坑,他就近找了根支撐礦坑的柱子,不慌不忙地栓繩套。又搬了幾塊矸石墊在腳下。試了一次,把脖子伸進繩套裏,先是繩套係的鬆,脫落了。後又因矸石碼放的結實,怎麽也蹬不掉,無法把身子騰空。他便又重新係了繩子,重新碼了腳下的矸石,底層墊了一塊大的,上麵墊了兩塊小的。臨了還對幹活的人說,等我死了,就把我埋在礦坑裏吧。有人勸他,說,你還是乖乖回家吧,你就是上吊一百次,也沒有用的。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蹬掉了腳下的矸石,身子像上鉤的魚一樣扭擺。等大家上前去看,舌頭都伸出來了。


    過了幾天,因事情太過煩亂,唐賢平便漸漸將那位可憐的礦主忘記了。當新的監獄拔地而起,周圍築起高牆,設了崗哨,扯了鐵絲網,即將迎來第一批囚犯時,唐賢平偶遇到先前那位負責拆遷的小頭目。他不由想起那位呆在屋裏,不願搬家的產婦。向他詢問。那人苦著臉告訴他,因延誤工期,他被科長狠狠訓了一頓。因連日暴雨,那躲在屋子裏的母子倆還是死在了裏麵。這可沒我們啥子責任。她是被雨淋死在裏麵的。據說他丈夫出外找房子,遇到轟炸,當場就炸死了。真是可憐的一家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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