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


    馮見雄:“對,這就是秘密賞罰,有什麽問題嗎——開公司是來賺錢的,不是來推行民豬自由的。跟員工有什麽好講人權的?《左傳》曰:‘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


    刑法如果不讓老百姓摸清,那麽它的威懾力才能遠超成文法。所以叔向才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征於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感慨


    對付每天都在多變的新商業模式,需要的就是這樣老板可以隨便加刑的威懾力,才能遏止住各種千變萬化的新式內部腐-敗,確保人心在追求績效的時候掂量掂量,他們到底有沒有誠信地追求績效。”


    不過,蔡重信的問題顯然不止於此:“小馮你誤會了,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意思——我質疑的不是這一點。我是說,你這種公然叫囂秘密賞罰的態度,如何取信於公司的外部投資人和股民呢?你知不知道,我們公司目前正在醞釀……”


    說道醞釀二字時,蔡重信頓了頓,轉向馬風求了個眼神。


    馬風微微點頭,蔡重信確認馬風是準備長期外聘馮見雄的事務所做谘詢顧問了,這才徹底攤牌把話說完:“我們公司正在醞釀於明年港股上市。你說的模糊化管理,會影響公司的ipo估值的。”


    剛才蔡重信開口之後,魏哲就一直靜觀其變。此刻聽了蔡重信的這句話,魏哲頗想看看馮見雄的敗相。


    可惜,預料中的“大吃一驚”並沒有出現。


    “原來貴公司是要明年ipo……那也行,我的策劃案裏,有針對這種‘兼顧公眾形象公關’的備用方案。”


    ……


    另一個時空的曆史上,阿狸巴巴其實不止ipo了一次。


    雖然ipo這個英語首字母縮寫詞,其直譯過來應該翻成“首次公開募股”——initialpubligs。


    既然是“首次”,怎麽會有兩次以上呢?看起來,似乎是不合邏輯的。


    但事實上,在資本市場上,一家公司是有可能兩次以上“首次”公開募股的。


    前提條件是,隻要這家公司的兩次ipo,是在不同國家/地區的證監會監管下、在不同的股市上投放,就可以有兩個“首次”。


    曆史上的阿狸,第一次ipo是2007年在港股市場,當時ipo成功後市值翻到了200多億美元,ipo比例大約是10%,成功融資17億多美元。(200多億市值是在二級市場上慢慢漲起來的)


    第二次ipo,是2014年在米國的納斯達克,這次ipo成功後阿狸的市值達到了2000多億美元,ipo比例差不多也是10%,成功融資210多億美元。


    在去納斯達克之前的2011年底,阿狸就醞釀從已經上市了4年多的港股市場上逐步贖回股權,然後退市,再去米國重新上市。


    本來按照馬風和蔡重信擬定的原計劃,應該在2012年年底之前就實現在納斯達克的重新上市ipo的。可惜後來遇到了市場重大變化——紮克伯格的facebook公司也在2012年下半年成功納斯達克ipo,融資走了100多億美元現金熱錢。


    眾所周知,在一個股市上,如果短期內前麵有一家巨量的大盤股剛剛ipo,是完全有可能把市麵上的熱錢一下子榨幹的。所以那些緊跟著巨量大盤股ipo的股票,融資規模和發行估值都會嚴重撲街——事實上,當年跟著facebook之後,在2012年剩下那幾個月裏ipo的納斯達克新股,幾乎絕大多數都確實撲街了。


    馬風和蔡重信為了防止阿狸的ipo撲街,才緊急踩了刹車放慢ipo腳步,後來還額外醞釀了把支付寶(螞蟻金福)從阿狸巴巴裏拆分出來、單獨作為超級獨角獸存留的計劃,一直拖到2014年才讓阿狸ipo。


    根據市場經驗,哪怕是納斯達克這種市場,一把撈200億現錢級別的ipo,也基本上都要兩年才能消化一個。


    此時此刻,在內部聽證會上,蔡重信得到馬風授意之後,向馮見雄攤牌的這次明年的ipo計劃,顯然正是曆史上發生在07年的那次港股ipo。


    當然,如今這個計劃對社會公眾還是保密的,還得運作大半年才能有結果。


    ……


    一家公司究竟是2c的還是2vc,對於公司的管理聲譽自然有截然不同的要求。


    2c的,那就是乖乖從消費者,從實際用戶手上賺錢,用的是最樸素的商業邏輯,隻要東西好,消費者既覺得劃算又覺得滿意,願意掏錢,有流量,那就是好公司。


    但是2vc,就要考慮公眾形象了。如果股民覺得這家公司獨-裁專製,看不懂,不信任。那麽券商也會預測股民有這種不信任傾向,從而也不願意在競價承銷的時候出高價。


    很多公司之所以注意公眾形象,為的就是圖個上市,或者已經上市了。


    所以,哪怕馮見雄剛才提出的人力資源獎懲草案,對於阿狸巴巴在多變的競爭形勢下實際效率是有好處的,但隻要落下“賞罰不明、管理混亂”的社會公眾印象,那也是不行的。


    蔡重信其實已經比較讚同馮見雄的做法了,他和堅決反對的魏哲立場還是不同的。他唯一要馮見雄解決的,就是這個社會公眾形象。


    馬風期待地看著馮見雄,試圖看他能不能再創造奇跡。


    魏哲則是嘲諷地看著馮見雄,希望他出洋相。


    這和這些高管的出身、履曆是分不開的。每種經曆的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三觀。


    魏哲是從成熟行業的國際巨頭百安居的高管空降過來阿狸的,他的骨子裏相信的就是“賞罰分明”的成熟產業kpi製度。


    馮見雄的話,在他看來太離經叛道,完全不能接受。


    而曆史上,魏哲之所以被阿狸挖來,顯然就是馬風為了港股市場的這次ipo——魏哲被挖來之後,06年先是做執行副總裁,後來情況熟悉得差不多了,第二年馬風把總裁的位置也讓給了他,馬風自己隻保留董事局主席的身份。(相當於把總經理讓給魏哲做,自己隻作董事長)


    而魏哲在阿狸風光到了2011年,最後還是隨著阿狸係的又一次股市布局洗牌,而被馬風卸磨殺驢黯然出局——魏哲卸任的時間,顯然和阿狸醞釀從港股退市、去納斯達克重ipo的時間線完全吻合。


    換句話說,馬風把魏哲拉來,圖的就是這種成熟老派行業國際巨頭高管出身的人,在港股市場上比較受歡迎。


    因為港股市場對公司穩健度的判斷因素就是這麽古板、這麽簡單粗暴。(馬風這種做英語老師出身的江湖草莽型創始人,如果繼續擔任ceo的話,會影響港燦對阿狸價值的評估,因為港燦股民不信任草根ceo)。


    所以,一旦哪天阿狸巴巴不需要在港股市場混了,魏哲對馬風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站在五年、十年的長遠考慮的話,隻要馮見雄的策劃案對了馬風的胃口、合了馬風的三觀,馬風骨子裏還是願意支持馮見雄的。


    前提是目前這幾年裏,必須給魏哲一個合理的解釋,不能因為聽信馮見雄,而在魏哲的利用價值被榨幹之前,就得罪魏哲。


    ……


    “蔡總,我覺得你提出的問題,我的補充方案裏其實有提到。”


    在眾人的期待和壓力中,馮見雄頂住了質疑,侃侃而談。


    “如果僅僅是為了防止‘因為賞罰不明而讓公眾覺得企業管理不規範、損害在股民心中的公司形象’,那麽,我們可以對前述的‘要人治不要法治’績效激勵案做出微調。


    具體的辦法,是披上一層‘法治’的外衣,但同時規避掉法治的‘法不溯及既往’原則,改為‘從新兼從輕’——賞,可以溯及既往,而罰,不可以溯及既往。


    我相信,普通的股民和社會輿論,對於法治的核心理念不會了解得這麽深刻的。那些喜歡鑽空子貪小便宜的雇員,其實也沒幾個真正懂法治化管理公司的真髓。這樣的掩護,已經足夠用了。”


    “賞溯及既往,罰不溯及既往?能說具體一點麽?”馬風和蔡重信異口同聲地問了這個問題。


    事實上與會的其他聽證高管,也對這種說法很感興趣。


    因為馮見雄提供的,是一種顯然超出06年互聯網公司架構的新穎管理理念——是一種多年後巨頭們被不斷變化創新的商業模式折磨到不要不要的之後,用血淚總結出來的。


    擱15年後,這些都沒啥新鮮的,但放在2006年,卻足夠讓人開眼。


    “很簡單——比如,我用陳天喬的盛達公司舉例好了。假如今天盛達要整改他們的文學網站,不光賣訂閱,還賣ip。然後在運營人員的精心運作下,某些作品的盜ban點擊量非常高,百度搜索熱度指數非常高,形成了一定的ip價值。


    而在公司此前訂立的kpi考核獎懲中,並沒有對一本作品的百度熱搜指數進行評價,也就是說不會因為這個指標做得好而給相應的運營、編記人員加獎金。


    這時候,老板可以動用特權,法外開恩給這種‘百度熱搜指數高’的作品負責人嘉獎。同時,還可以對公司內部公開聽證,讓其他在此時間線之前為公司的整體利益做了好事、同樣為公司運營出了幾本‘百度熱搜指數’很高的作品的運營人員,也按照同一標準嘉獎。


    一言以蔽之,就是哪怕kpi沒要求,但老板有非常大的自由裁量權,可以裁量某種‘公司沒讓你做,但是你為了公司好,主動去做了’的行為,被法外嘉獎,並且追溯……”


    “那這個和補充型kpi考核有什麽區別?這不就是個年中根據實際情況追加kpi麽?”魏哲粗暴地打斷了馮見雄,“我當是什麽高招,原來不過是‘與時俱進修改kpi’。”


    馮見雄毫不氣餒地微笑著回答:“不,魏總,我說的和你說的不是一回事——我說了,賞,隻能向前追溯,但是對將來沒有效力。而法,和kpi製度,是向後有效力的,法律管的是法律被立出來之後的事情,而我這個不是。


    在我的方案裏,今天老板總結出一條對公司有益的模式,並且追溯賞賜之後,後來再模仿這些行為的人,是沒得賞的——所以,隻要員工知道‘百度熱搜指數高了有錢拿’這個信息之後,他們再去做,就沒錢拿了,這樣,他們才不會去百度上花錢刷單、數據造假。


    我們要做的,就是披著法的外衣,但是讓員工知道‘別想去猜透法,隻要安安心心做好事,老板都看在眼裏的’。隻有這樣,長此以往才能在不斷變化的商業模式和技術模式下,挑選出真心和公司企業文化、三觀相合的核心員工……”


    馮見雄洋洋灑灑地總結了許久,其實核心就是兩句話:賞追前,罰毖後。


    “這……這算什麽操作?”魏哲反思良久,竟然聽得有些理解不能。


    馮見雄的思路,還真是難以追其蹤跡。


    “善用法者,不輕言法。這才是真正懂行的法學家的思路。平時鑽空子鑽多了,才知道法律和製度化管理,在多少多變的領域,都是一紙空文。


    是應該多聽小馮給大家開拓一下思路,不然老是聽鼓吹法製的法務顧問談製度建設,隻怕就帶到溝裏去了。”


    馬風一邊聽,一邊腦中便在琢磨著這個念頭。要不是馮見雄如今還剛剛大二,連證都沒有,馬風肯定會認真考慮把馮見雄的事務所納為阿狸巴巴的固定法律顧問單位。


    ……


    整整兩個小時,馬風的會議室門終於開了。


    外頭早就等了一大堆等著他批示、簽字的人,把事兒堆砌在馬風的秘書手頭,排隊挨著處理。


    馮見雄和馬風談笑風生著並派往外走,那副縱橫捭闔的氣勢,被不少人看在眼裏。


    馬風客氣地留馮見雄吃了晚飯再走。不過他本人事情多,並不會這麽早吃飯,所以隻是讓人領馮見雄去包廂開小灶。


    馮見雄遜謝道:“不用了,馬總不必客氣,我自己去食堂就是了——我上周才知道田姐被你錄用了,她還欠我一頓慶功酒呢。”


    馬風也笑著湊趣:“學姐好啊,有學姐一起陪吃飯,這個氛圍不錯——那我就不多事了,今晚我給小田放個假。我覺得她做事有你兩三分火候,是個人才。”


    馮見雄一陣腹誹:神特麽放假?原來你們管6點多下班叫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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