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顧瑾之四十多年的從醫生涯,天南地北皆有涉足。


    風寒的確會導致聲音嘶啞。


    可有人卻是一點聲也發不出來了,這就是失音特例。


    四十多年的從醫,顧瑾之瞧過好三例,她的祖父對也瞧過四例,顧氏祖上留下來的經書裏也記載了三例。


    每一例的治療方法皆不相同。


    小青龍湯乃是傷寒論裏的記載,最常用的方法。而其他方法,也不過是增減小青龍湯的分量。


    如此一說,顧瑾之倒是知曉十來例治療方子。


    “秦太醫從前看好的那兩例,都是用了小青龍湯,無增減?”顧瑾之問。


    秦申四不明所以,他是熟讀傷寒論,取其精粹的。


    他點點頭。


    顧瑾之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心裏卻想,額,運氣真好。


    “可……可有不妥?”秦申四被顧瑾之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心裏沒底了,“七小姐,在下是否走了歧路?”


    他可是照傷寒論原方來的,一味藥的分量都不曾增減過。


    假如非逼著他增減,他也不敢,他沒把握。


    他原不是個多心的,隻是手頭這位病人弄得六神無主。


    那位病人帶著仆人,兩人從南邊來。他們說是去京城投親,卻並不著急,找了間普通的客棧住下,治好了病再繼續上路。


    看他們的樣子,衣著刻意簡單,甩手卻是一百兩的銀票,大方又痛快。


    這種人,身份不明,最是不能得罪。


    秦申四已經收了人家的一百兩,如今他也不敢退回去,怕砸了招牌和口碑。做大夫的,口碑就是命。


    看夏家老爺子,因為一次失手被鬧開,如今尋常百姓都不去夏家百草廳了,還紛紛說夏家醫術不如個孩子。


    那些百姓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更加不知道“不如孩子”並非往常一樣罵人的套話,而是真有那麽個厲害的“孩子”。


    就算不明實情,也是跟著人雲亦雲,就這是醫者的口碑。


    夏家百草廳的坐堂先生都自己請辭了。


    那百草廳遲早也要關門歇業。


    秦申四不僅僅怕像夏家那樣,砸了口碑,更怕那位病人來曆不明。要是真有大來頭,惹了他到時候不僅僅是砸口碑,可能連性命也搭上去。


    他做太醫的時候,見過那麽些達官貴人,像那位病人,雖然不能說話,可氣度涵養不俗。


    就是他身邊的下人,都是出口成章,一副大儒之風。秦申四的藥一直不起效,他們主仆說話也不急躁,隻是勸他慢慢來,再想想別的法兒。


    正常人都罵街的,偏偏這對主仆一點不悅都不透……


    這種人,秦申四還真不敢斷言是幹什麽的,隻知道不能得罪。


    “沒有,沒有!”顧瑾之笑著,“我也沒過那位病人,不知病情,恐怕幫不上您的忙。”


    “那位病者那邊,見一麵容易。”秦申四忙道,“就是不知七小姐是否能賞臉?”


    他說話的時候,瞟了眼陪坐的顧延臻。


    顧延臻也看顧瑾之的臉色。


    她跟平常一樣,眉眼清俊,笑容純淨,臉小小的,笑起來還是娃娃的模樣。可那份從容自信,又透出成熟幹練,顧延臻有點發怔。


    老爺子不在家,顧瑾之沒人請教,她真的能治病嗎?


    孩子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名聲,總不能也毀了吧?


    哪怕是虛假的,孩子高興也值得……


    那麽,這個惡人,就自己這個父親來做吧。


    “秦太醫,你們杏林不是總說,未出師不能出診?”顧延臻道,聲音裏透出幾分不滿,“我們家瑾姐兒沒有出師……”


    他隻得又拿這話來說。


    他隱約記得自己說過好幾次顧瑾之尚未出師,不值得信任。


    雖然是實話,卻不好聽。忠言逆耳,女兒會不會覺得父親不疼她?


    顧延臻就有了幾分擔心,望向顧瑾之。


    顧瑾之倒沒有失落,她笑盈盈的,起身拉顧延臻的手,道:“爹爹,我好久沒出門了……秦太醫的百草廳開業,我也沒去瞧過。咱們瞧瞧去,可好?”


    她眸子清湛,盈盈能映襯出人影。


    神態裏滿是渴求。


    顧延臻最是心軟的,看著秦申四請的有誠意,顧瑾之又想去,隻得答應。他心想,顧瑾之得公主的喜歡,哪怕她看錯了,秦申四都會隱瞞一二吧?


    畢竟顧瑾之身後是顧老爺子,秦申四巴結的,就是顧老爺子。


    這樣一想,顧延臻心裏就踏實了些。


    他對秦申四道:“秦太醫略坐,容我們更衣。”


    秦申四忙起身作揖,道謝。


    兩刻鍾後,一輛朱輪華蓋馬車,緩緩駛出,後麵跟著另外一輛華蓋馬車,徑直往南門大街的秦氏百草堂去了。


    顧延臻隱約有幾分擔憂,他叮囑顧瑾之:“瑾姐兒,多說多錯。你隻是個孩子,到時候隨便尋個借口,咱們就回來。”


    然後又道,“你如今跟著祖父學醫,倘或你治不好病者,旁人會猜疑你祖父的。你想別人說祖父乃是庸才?”


    連哄帶嚇,怕顧瑾之為了出風頭,反而自己給自己鬧笑話。


    “知道!”顧瑾之脆脆說道,也像個小孩子一樣。


    父親把她當成小孩,她就用小孩的口吻回答。


    顧延臻就很滿意,說了句瑾姐兒真乖。


    秦申四的馬車繞近路,先回了百草廳。


    他吩咐跑堂的小藥童去請了那位客人來,又準備好茶水接待顧瑾之父女。


    等顧瑾之和顧延臻的馬車到了,秦申四親自在門口等待。


    顧延臻下了馬車,又反身把女兒抱了下來。


    父女倆進了秦氏百草堂。


    秦氏百草堂,三進的臨街鋪子,門扇大開。大堂有兩位坐堂先生,一位掌櫃,數名小藥童兼跑堂。大堂裏人來人往,生意興隆。


    櫃台後麵,擺著高大的藥櫃,藥櫃觸及屋頂,至少三人高;藥櫃上琳琅滿目的抽屜,抽屜上皆用銅牌鐫刻著藥材的名字。


    掌櫃和夥計從坐堂先生手裏接了藥方,絡繹不絕從藥櫃抽屜裏取藥。


    抽屜打開,便有清香四溢。


    顧瑾之吸了一口氣,這味道好熟悉。


    她很久沒進過藥鋪了。


    顧延臻則有些傷感:他們家原先也有間藥鋪,比這個還有華麗,生意比這個好。要不是二哥總貪藥鋪裏的私帳,父親也不會把藥鋪關了……


    心念轉動間,秦申四撩起西側銀紅色軟簾,請顧瑾之和顧延臻入內室說話。


    “略等一等,夥計已經去請那位病者。”秦申四親手給顧延臻和顧瑾之奉茶。


    顧瑾之忙起身,接在手裏。


    “這藥鋪興隆得很。”顧瑾之道。


    “都是托公主的福。”秦申四笑著道。他眉宇間也有些得意。


    大約過了一刻鍾,夥計才進來說,那位病者到了。


    秦申四親自迎了出去。


    而後,軟簾撩起,顧瑾之看到一張年輕的臉。


    來人大約十七八歲,天庭飽滿,濃眉星目,眸光璀璨,鼻梁高懸,薄唇有淡淡笑意,是個很俊朗的年輕公子。


    他身後,跟著個老者,五十來歲的年紀,穿著的青布直裰還打了補丁,瞧著卻舒服。他衣著整齊,幹淨,一絲不苟。


    “這位就是陳公子。”秦申四給顧延臻和顧瑾之介紹。


    顧延臻父女起身,跟陳公子見了禮。


    陳公子微笑,一口整齊的牙,眼睛彎起來,笑容倜儻俊美。


    他不能發聲,跟著還了禮。


    彼此坐下之後,秦申四對陳公子道:“陳少爺,在下無能,治了十來日都未能替您祛病……”


    陳公子就擺擺手,又露出一個笑容。


    他身邊的老者就開口說:“我家少爺說不必在意,他很信任秦太醫,請務必尋出良方…….”


    陳公子就點頭,肯定了老者的說辭。


    秦申四麵露慚愧。


    這麽些日子以為,這位陳公子和這位老者,一直都是這種寬容的態度,讓秦申四進退不得。


    “……在下學藝不精。”秦申四道,“不過,在下的恩師乃是馳名天下的神醫。這位是恩師的孫女,也是恩師唯一的閉門弟子。陳少爺倘或信任在下,能否讓顧小姐替您把把脈?”


    秦申四說完,把手指向了顧瑾之。


    陳公子和仆人的目光就順勢落到了顧瑾之身上。


    梳著雙髻的小女孩子,臉色青澀未褪,大約十歲上下。她眉目清秀,神態自若,回視這對主仆。


    饒是陳公子好涵養,眉頭也輕蹙了一下。


    那位仆人更是露出驚訝表情。


    “秦太醫……”那位仆人為難,轉頭去看秦申四,“咳,顧小姐年幼,出師了不曾?”


    “顧小姐雖然年幼,卻聰敏,幼承家學,本事了得!”秦申四說的一副與有榮焉,“陳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他說得很肯定又驕傲,絲毫不像是拉人充數的。


    陳伯眉頭蹙得更深。


    陳公子卻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微微點頭。


    他同意讓顧小姐瞧。


    陳伯雖然蹙眉,卻不敢反駁,恭敬道是。


    那神態敬重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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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熱戀^^、iimkoo、奈葉08827、enigmayanxi等親們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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