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對旁人,都缺少一種信任。


    可是對顧瑾之,到底不同於外人。


    顧瑾之端給她的藥,她一口氣喝了下去。


    她恨大伯母誆騙她,卻也知道,顧瑾之一直盡心盡力服侍她,對她沒有壞心。要不是顧瑾之,她這胎也不會這樣穩。


    而她現在這病,多半就是上午李太醫所言,心情鬱結所致……


    生了公主,她心情很差。


    她盼著是個皇子,心裏的希望很強烈。等希望落空了,這種落差感,她自己調節不過來。


    說到底,不管德妃如何信任撒潑,她都隻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


    顧瑾之想起自己前世十六歲的時候,剛剛升入高中……


    那時候的自己,尚不如德妃。


    不是德妃沒用,是環境和時代對她的要求太高了。要是換在新世紀,她頂多是個不懂事、驕縱的高一女生罷了。


    如今,她卻要爭生死存亡之道。


    顧瑾之看著她喘氣仍是那麽急,臉色也難看,心裏歎了口氣。


    喝了藥,她微微闔眼,不肯看顧瑾之和大夫人。


    又宮人照顧她,顧瑾之就和大夫人出了內殿。


    大夫人問顧瑾之:“如何?”


    “不好說……”顧瑾之道,“她心情仍是不好。她太認死理了,旁人的話都聽不進去。心裏生氣,怒火中燒,肝氣逆上才得病的。所謂悲勝怒,她要是能大哭一場,也許會好些。”


    大夫人沉默須臾。


    “既然是這樣,我去惹她哭一回。”大夫人歎了口氣道,“你說得對,她就是認死理!”


    “還是我去吧?”顧瑾之笑著道,“回頭您安慰她……”


    “不用的。”大夫人笑道,“你不用得罪她,惡人我做到底了。況且你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她的事,我清楚些……隻是,今日隻怕來不及吧?她都喘不上氣。”


    “明日吧。”顧瑾之道。


    她就和大夫人商議定了。


    顧瑾之和朱仲鈞仍留在景和宮,照看德妃的病。


    天色將晚,斜照披下來,院子裏的四季海棠霞光璀璨,灼灼綻放。


    大夫人不能宿在宮裏,就起身去了坤寧宮,先跟太後娘娘辭行,再回家。


    “……想明日再來瞧瞧德妃娘娘,求太後恩典。”臨行的時候,大夫人道。


    “行啊。”太後道。


    等顧大夫人走了,成姑姑也回來了。


    太後就問她景和宮那邊如何了。


    “抓了藥,磨成了細粉,都是瑾姑娘自己磨的,用滾水衝開,給德妃喝了兩回;剩下的藥末子,還熬了濃汁,說等會兒再給服下。瑾姑娘說,德妃才產子,身子到底虛弱,不能多用藥,這次的藥就足夠了。”成姑姑回稟道,“隻怕夜裏出不去。讓他們宿在瓊闌殿,還是?”


    “就宿在坤寧宮吧……”太後道,“仲鈞好長時候沒歇在哀家這裏。皇上知道德妃的病嗎?”


    “應該有人告訴了。”成姑姑道,“可皇上一整日都在乾清宮,尚未傳出話來,隻怕是忙。也該到了晚膳的時辰,要不要奴婢去說一聲?”


    主要是把今晚廬陽王要住在宮裏,跟皇帝先說聲,免得皇帝心裏又是一番猜測。


    太後點點頭。


    顧瑾之服侍了德妃喝完最後一晚藥,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成姑姑帶著內侍過來說,太後特旨,今晚廬陽王和顧瑾之歇在坤寧宮。


    德妃的氣喘已經平穩了大半,沒那麽難受。


    可並沒有完全的好。


    她不想讓顧瑾之走,就對成姑姑道:“顧小姐今晚就歇在本宮這裏吧。我們姊妹很久也沒親熱過……”


    太後的懿旨,她也要違背。


    成姑姑不多言,隻是看著顧瑾之。


    顧瑾之則對德妃道:“您安心靜養,睡上一覺,明日早起病就能好了大半。我歇在這裏,反而耽誤娘娘養病……”


    德妃也沒有精力多挽留,隻得點點頭。


    顧瑾之就和朱仲鈞,去了坤寧宮。


    用了晚膳,太後就連忙打發兩位公主下去歇息。


    兩位公主卻不想走,想和朱仲鈞玩。


    太後生怕朱仲鈞念頭一起,非要哭著抱一個回去,就板起臉孔道:“明早再玩。到了時辰不睡,嬤嬤不罰你們,哀家也饒不過……”


    兩位公主非常聽話,雖然不舍,還是乖乖的走了。


    而朱仲鈞也沒有多說什麽,無精打采依偎著太後,不停給太後使眼色,讓她把上次說好生孩子的事,告訴顧瑾之。


    太後心裏明白,臉上泛起了笑意。


    這種話,廬陽王不懂,顧瑾之卻是明白的,太後自然不會當著顧瑾之的麵說。


    朱仲鈞又推太後。


    太後隻是笑。


    正鬧著,皇帝來了。


    他也聽聞了德妃生病,就問顧瑾之:“……怎樣了?”


    他沒有去景和宮,直接到了坤寧宮的。


    顧瑾之忙把德妃的病情,仔細給皇帝說了一回,隻是沒提病因。


    皇帝到底年輕,還是頭一次聽聞這種病,不免駭然。他又問:“是因為什麽,才惡露不行的?”


    他主動問到了病因。


    顧瑾之就不好再隱瞞,隻得委婉將德妃情緒不好,歸結為產後失調,身子不適應導致的。


    皇帝卻能知道真正的原因。


    德妃說過些什麽,做過些什麽,皇帝一清二楚。


    德妃因為沒生皇子而不悅,皇帝更是知道。


    他笑著道:“德妃脾氣燥些,幸好還聽小七一兩句,要不然……”


    語氣裏沒什麽惋惜,僅僅是讚揚了下顧瑾之。


    顧瑾之就沒接話。


    皇帝說話的時候,朱仲鈞有些睡眼迷蒙。


    太後就讓成姑姑和寄綺服侍他下去歇了,顧瑾之也忙起身,一起扶著朱仲鈞去歇息。


    盥沐一番之後,朱仲鈞坐在**,沒了睡意。


    顧瑾之也在隔壁的偏殿裏歇下了。


    倒是皇帝,坐到了很晚才走,和太後說了半晌的話。


    太後的意思,就想今年之內讓朱仲鈞大婚。


    皇帝則不同意:“……南昌府的軍務尚未妥善;廬州府的事,也越發可疑。上次仲鈞提到寧席可能故意作假糊弄他之後,朕特意查了查寧席。他太幹淨了。仲鈞隻是個小孩子,若寧席在廬州有些不幹淨,朕反而放心。他幹淨得有鬼,反常則妖,什麽都不清楚,怎能讓仲鈞回到廬州去?”


    “成了親,他們仍在京裏住著……”太後已經看得出皇帝有些不願意廬陽王成親,他的理由比從前牽強。


    “你不想仲林回去,哀家將他媳婦接到宮裏待產。孩子生下來,哀家再說舍不得孫兒,要留他幾年就幾年,都是你說了算;廬州那邊,暫時不回去,又有什麽打緊?”太後道,“難道這樣也不成?”


    皇帝被太後說得笑了起來。


    最終,他仍是沒鬆口。


    “母後,朝中的事已經夠多的,讓兒子頭疼。仲鈞還小,小七尚未及笄,這件事能先緩一緩嗎?”皇帝語氣微沉,“您也疼疼朕。朕也是您的兒子……”


    說得太後心裏直跳。


    怎麽好好的,又說起這樣的話?


    “哀家何時不疼皇上了?”太後拉了皇帝的手,道,“這世上,沒人比皇上更加英明神武。皇上好,哀家和仲鈞才好,難道哀家不明白這個道理?豈有讓皇上為難的。既然這樣,以後哀家不提就是了……隻是皇上也別忘了……他們畢竟一日日大了……”


    皇帝就滿意笑起來。


    從坤寧宮出去,他腦海裏總盤旋著顧瑾之那張笑臉。


    揮之不去的笑容,暖暖的,不帶忐忑不安,沒有阿諛奉承,笑容非常的幹淨。她的牙齒整齊潔白,笑容就似灌了春風。


    再等一等……


    等自己心裏的這個念頭隨風淡去,或者更加濃烈,他才能做決定。


    現在,顧瑾之在皇帝心裏,不輕不重的,皇帝自己也拿捏不準,值不值得為了顧瑾之,惹得太後傷心動怒……


    他需要時間去確定。


    在皇帝心裏,太後的分量仍是其他人無法超越的,他不能不顧慮含辛茹苦將他養大的母親。


    回去的路上,皇帝想了一會兒顧瑾之,思緒又轉到了三公主身上。


    他想了想,決定去趟景和宮,瞧瞧三公主。


    皇帝並不怎麽喜歡景和宮,更不喜歡德妃。


    等三公主滿月,就從景和宮搬出來,跟皇子們一樣,安排宮殿,有定製的嬤嬤和宮人照顧她……


    歇在坤寧宮裏,顧瑾之可能是很累了,片刻就入睡。


    而朱仲鈞,徹夜未眠。


    他很厭惡皇帝看顧瑾之的眼神。


    這種厭惡,讓他想起了前世的父親。


    前世,他就是對他的父親有這樣的厭惡,恨不能一下子就弄死他,卻又不能光明正大,隻得一步步逼死他……


    整夜,朱仲鈞都躺在**,聽牆角蛩吟切切。


    直到快黎明的時候,他才睡著。


    這一睡,就錯過了早膳。


    第二天,顧瑾之起得很早,和成姑姑一起,服侍太後用膳。


    皇帝又早早來了。


    自從太後病好了,他很少這樣早過來陪太後用膳。


    吃了飯,皇上就上朝去了。


    外頭天色初亮,晨曦熹微。顧瑾之也去了景和宮,給德妃問診。


    皇帝下了早朝,就去了景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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