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昕的病,顧瑾之開了皂角刺和大黃兩味藥。


    “皂角刺要兩斤,大黃三錢。把皂角刺炮製成炭,在用大黃濃煎湯服用。”顧瑾之道。


    秦申四愣了愣。


    “……這天下的藥方,都被你想全了吧?”秦申四感歎道,“連這種方子,姑娘都想得出來。”


    顧瑾之笑了笑。


    皂角刺性味辛散溫通,善走血脈,能活血、托毒外出,攻散開導之力甚猛。將其炮製成炭之後,可以緩和藥物的烈性,而且能斂聚毒邪,攻而除之。


    大黃則是苦寒下泄隻要,能瀉火解毒,活血祛瘀。


    這兩位藥,太過於凶猛。


    秦申四猶豫了下。


    如果開方子的是其他人,秦申四大概不敢給薑昕用的。可開方子的是顧瑾之。顧瑾之年紀小,用藥卻是精準無比。


    她用峻劑的時候,連老大夫也瞧著膽戰心驚。


    可薑昕的病,已經沒有其他法子了,再拖下去,她也是死路一條。也許峻劑,反而是一線生機。


    “我親自來炮製皂角刺吧。”秦申四道。


    顧瑾之說好。


    和秦申四商量好了藥方,顧瑾之又進了裏屋,跟薑夫人和薑昕說話。


    薑夫人坐在床邊,和薑昕說話。


    而薑昕不再是安靜平躺。


    她反身對著薑夫人,不說話,有點像鬧脾氣。


    和她往日那怪癖冷漠性格相比,這次她有點情緒,反而讓薑夫人高興。薑夫人柔聲問她想吃什麽、想要什麽等等。


    薑昕都不答。


    “……那些枯枝,還是拿去扔了,不吉利。”薑夫人道,“娘給你換上些花。暖房裏還有茉莉、水仙。”


    薑昕有點不耐煩的嘖了聲。


    正好顧瑾之進來,薑夫人才打住了話,笑著起身,問顧瑾之:“藥方開好了嗎?”


    顧瑾之說開好了。


    “秦太醫知道怎麽給二小姐用藥。天色也不早,我就先回了。”顧瑾之道。


    薑夫人要送她。


    兩人一路步行,出了薑昕的院子。


    “顧小姐,您跟我交個底,昕姐兒這病,能有幾成把握?”薑夫人問顧瑾之。


    “她這病,有點奇怪。從脈象上看,秦太醫的用藥是對症的,反而讓她病情加重,這不合常理。我和秦太醫推算,她是情誌上出了問題。”顧瑾之道。


    薑夫人愣住:“什麽是情誌上的問題?”


    “就是,她自己想死,又不願意尋死覓活的,隻怕被人笑話。如今生病的,她倒覺得解脫。心裏有了這種念頭,病就越拖越重了。”顧瑾之道,“這是我的猜測……她最近有什麽煩心事嗎?”


    薑夫人後背有點冷汗。


    “沒有啊。”薑夫人脫口而出,“她自小就怪,不管是跟我,還是身邊服侍的人,或者兄弟姊妹,都說不上兩句話……”


    薑昕的怪異,從她的陳設和說話裏都能看得出來。


    可是這麽小的孩子,為什麽會如此奇怪?


    “她小時候,是不是遇到過什麽事?”顧瑾之道,“心裏留下了痕跡解不開,才會如此的?”


    薑夫人想了想,道:“沒有啊。她出生那年,侯爺正好打了場勝仗班師回朝。侯爺說當時在戰場上凶險無比,能半年就結束戰事,是帶了一定的福氣的。而昕姐兒出生,無疑印證了侯爺的話。侯爺最是疼她,連公主和駙馬在京的時候,也當她是寶貝……”


    而薑夫人自然,是薑昕的親娘,她也疼薑昕。


    照這麽說,薑昕應該是捧在掌心裏的明珠。


    她若是養成了刁蠻霸道的性格,倒不足為奇。


    反而是她如此怪癖,著實叫人奇怪。


    “從前您沒想過為什麽她有點怪嗎?”顧瑾之問。


    薑夫人沉默了下。


    “從前也沒多想。她也說不上怪,自小喜歡素色的東西,特別憎惡顏色豔麗的衣裳料子,不喜歡花花草草的。您也看見了,她院子裏隻有株老槐樹,連竹子也沒幾株……”薑夫人道。


    她對顧瑾之知無不言,就是希望顧瑾之能從中發現什麽,治好薑昕。


    女孩子喜歡素淨,沉默寡語,在元平侯和薑夫人眼裏,反而是種優點……


    到底對薑昕的生活習慣不了解,顧瑾之也不好多說什麽。


    她隻得道:“今日開的方子,先吃吃看。若是還不行,咱們再細細想想,問問二小姐心裏是不是有什麽不痛快的地方……”


    薑夫人微微頷首。


    送走了顧瑾之,秦申四也去製藥了,薑夫人又回了濯蓮院,陪薑昕說話。


    薑昕依舊背對著薑夫人。


    薑夫人想起顧瑾之說,薑昕沒什麽生念,眼睛一澀,又心痛又委屈:“……娘是哪裏對不住你嗎?你打小的時候,爹娘疼你,就比疼你大姐和哥哥們多幾分。你若是沒了,娘怎麽辦?你爹爹出征,一年半載才回來,你叫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說著,心裏酸楚更甚,忍不住哭起來。


    薑夫人素來堅強。


    將門夫人,總有幾分剛性。


    薑昕生病這一個多月,她還是第一次在薑昕的床前哭。


    丫鬟們紛紛來勸。


    不勸還好,一勸薑夫人反而止不住。


    她哭著訴說,字裏行間都是對薑昕的不舍。


    薑昕背對著她躺下,聽著她哭,心就一陣陣的抽搐,疼得發緊。父親那張慈祥溺愛的臉,母親雍容之下的脆弱,大姐對她的疼愛,兩個哥哥更是將她捧在掌心。


    她有時候覺得,沒了她,大家也一樣。


    爹娘不止她一個女兒,還有已經出嫁了的大姐。


    多她不多,少了她,大家也能活。


    現在聽著母親哭,薑昕的心好似一下子就軟了。


    她依舊沒有轉身,卻緊緊攥了攥拳頭,歎了口氣。


    聽到她歎氣,薑夫人的哭就止住了。


    她的手,溫柔的搭在薑昕的肩頭,細聲問她:“昕姐兒,你是哪裏不痛快?你告訴娘。娘替你做主。打小的時候,娘不就事事替你做主?”


    薑昕終於轉過了身子。


    她的臉,已經變了形。


    眉毛脫落,鼻梁歪斜,滿臉膿瘡,甚是駭人,早無了往日的嬌媚。眼睛看不清,母親的樣子隻有一團模糊的陰影。


    她想開口說點什麽。


    可是話到了嘴邊,她又沉默了下來。


    最終,她闔眼打盹,隻說了句:“我想睡會兒……”


    薑夫人不得不起身出來。


    薑昕的乳娘萬媽媽上前服侍,攙扶著薑夫人出去。


    “夫人,奴婢想了想,姑娘這病,隻怕是撞了邪。”萬媽媽低聲道,“奴婢聽秦太醫和顧小姐的意思,也是說藥對症的,是姑娘自己魔怔了。夫人細想,姑娘打小就文靜,哪裏有什麽心結?一直都好好的,突然這麽著……”


    薑夫人心裏跳了跳。


    這已經是第四個人跟她說,薑昕可能是中了邪。


    第一個是她娘家的嫂子,還有她身邊的媽媽,還有她的密友川寧伯唐夫人。


    薑夫人自己並不信佛,也不相信鬼神。


    她家侯爺是征戰疆場、殺人無數的武將。若是她信鬼神,隻怕早被厲鬼纏身了。不信就不會有,這是薑夫人一生信奉的。


    可到了今天,特別是享譽盛名的顧瑾之也說,薑昕可能是情誌上的問題,這才讓薑夫人對自己的信仰有了懷疑。


    會不會是真的?


    那些死在侯爺麾下的厲鬼,纏上了侯爺最愛的小女兒?


    否則,薑昕為什麽會這樣?她自小生活無憂無慮,家裏人都將她捧在掌心,她有什麽不如意的?


    她的性格,也是越來越孤僻……


    “夫人,要不請個高僧到家裏,做場法事?”萬媽媽又道,“若是有什麽鬼神心願未了,咱們也超度了它,它大概就會放了姑娘的。”


    薑夫人又沉默了。


    最終她道:“這件事,暫時不必說了。侯爺不喜歡家裏裝神弄鬼的。這世上哪有什麽菩薩鬼神的?”


    “可是夫人……”萬媽媽有點急。


    薑夫人擺擺手,讓她別再說了。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秦申四將藥熬製好了,送給薑昕喝下去。


    薑夫人自己也累了,便叮囑下人仔細服侍薑昕,她回了上房。


    她的兩個兒子,一個在西邊軍營,一個跟著元平侯,去了安南平亂。長女薑昀,嫁到了鄭國公府。


    如今這家裏,就隻有薑昕和薑夫人。


    薑夫人尚未用午膳,見她回來,丫鬟們忙端了飯菜。


    剛剛吃了一半,長女薑昀回來了。


    她是回來瞧妹妹的。


    “好些了嗎?”薑昀問母親。


    薑夫人搖搖頭。


    她繼續把飯吃完,才和大女兒說起今日顧瑾之上門問診的事。


    薑昀也聽說過顧瑾之。


    “娘,小妹是不是撞了邪?”薑昀也道,“我聽顧小姐那意思,隻怕也是如此覺得的。生在咱們這樣的人家,小妹又是**,她到底有什麽心事,如此看不開?”


    這已經是第五個人跟薑夫人說薑昕是撞了邪的。


    薑夫人後背有點僵。


    她有點艱難得說:“我不信邪。咱們家的人,若是信鬼神,還用活命嗎?你爹爹和弟弟們,都是在死人堆裏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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