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王妃娘家也是世族大家。可簡王乃是堂堂親王,簡王妃的繼妹做了偏妃,也不辱沒家族,於是,簡王妃的家族就同意了


    隻有簡王妃不同意。


    三妹懷了孕,簡王妃讓人瞞著簡王,自己派人,說去接三妹到府上,卻偷偷將她弄走。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而後,那三妹就死了,還生了個女兒。


    那個女兒,就是含卉。簡王妃叫人拿去弄死,隻當神不知鬼不覺。


    這些,簡王原本不知道的。簡王那時候還在到處找那個小姨子。


    但是,簡王妃家裏其他人知道這隱情。


    他們總不能因為那個三姑娘犯了錯,就和簡王妃鬧翻,所以也藏著沒說。


    而簡王妃的其他姊妹們,知道她這個人狠辣,從此就斷了和她來往。


    簡王妃心裏有了這個隱情,憋了十幾年。後來年紀大了,又因為女兒婚姻不幸觸動心事,引起了精神病。


    害死了人,總是怕有鬼靈來索命。這些話,她無法跟任何一個人傾訴,日複一日,就得了病。


    簡王一開始並不知情。


    而後,簡王妃的病情越來越重,最終不知不覺把這段往事告訴了簡王。


    簡王思念曾經的情人,更想找到那個丟失的女兒。


    他心想,那孩子多半是死了吧?


    顧瑾之無意間發現了含卉。她當時,隻是天馬行空的想,含卉會不會和簡王府有點關係?畢竟含卉眉宇間很像簡王妃。


    然後,她就派人私下裏去找了含卉的養母。


    含卉的養母把含卉身份告訴了顧瑾之:含卉是一位在大戶人家做下人的同鄉抱出來的,說要弄死。那位同鄉很可憐含卉,就把含卉交給了她的養母。


    含卉的養父母,成親四年無子。他們夫妻善良,那位同鄉又給了點銀子,他們就收下了含卉。含卉到了家裏,沒過半年,含卉的養母就懷孕了。


    含卉養父母都覺得含卉是他們的福星,從此就真的待她像親生女兒般。


    當初他們收養含卉,含卉繈褓裏是有個玉佩的。


    不管日子多難,含卉的養母都舍不得賣了那玉佩來換口糧,寧願餓死。


    那位善良的老婦人,總是盼著將來有一天,含卉的家人會來找她。這樣,含卉也能過上好日子,她知道含卉出身不簡單。


    顧瑾之派人去要那塊玉佩,那位老婦人知道廬陽王府乃是含卉的主子家,就給了。


    那塊玉佩,乃是當年簡王給自己小姨子定情信物。


    顧瑾之一直留著,直到簡王府的人找到廬州,來討要當年朱仲鈞偷了他們的鐵礦。


    直到兩個月前,朱仲鈞的大軍到了河南,他才把含卉和玉佩交給簡王。


    簡王想要這個女兒,他一直對含卉母女有愧,不管朱仲鈞開出什麽條件,簡王都需要接回含卉的;而簡王世子沒有反對,因為他不想含卉流落在外,這樣對他逝去的母親和簡王府的聲譽皆有損。


    所以,簡王府和朱仲鈞結盟了。


    ****


    結盟了兩個月,他們就快要打到了京城。


    京裏卻突然加強了抵抗。


    不僅僅如此,不少的文臣都被判了流放。


    朱仲鈞和他的謀士一開始還以為,這些文臣都是主張放棄抵抗,才被判流放的。


    後來,燕山說:“爹爹,為什麽要流放他們?直接關起來,豈不是更好?現在流放,難道不怕咱們收攏人才嗎?”


    朱仲鈞心裏也早有這個疑惑了。


    但是他沒有說。


    因為這個當口,他不能容忍任何變故。他怕有什麽不好的事,影響大家的士氣。


    燕山當麵提出來,眾人就都看著朱仲鈞。


    朱仲鈞隻得道:“那叫京裏的探子,查查這些流放大臣的底細......”


    流放的大臣,大都是三品和四品的文臣。


    一查才知道,他們根本沒有主張放棄抵抗。


    所以,他們被流放,更叫人摸不著頭腦。


    “......聽說弘德帝病倒了,如今乃是皇太後垂簾聽政,輔佐大皇子。”沒過兩天,又有探子回稟說。


    朱仲鈞父子三人同時有點怔愣。


    他們都知道,顧瑾之就在皇太後身邊。


    難不成和顧瑾之有關?


    京城最近人心惶惶。


    不少人舉家北遷逃命。


    而皇帝病倒之後,皇太後垂簾聽政,輔佐長皇子,突然之間流放了十幾位文臣,叫人摸不著頭腦。


    袁裕業也是糊裏糊塗的。


    皇太後下令流放的大臣,既不是武將,也不是袁裕業派係內的,更不是什麽才幹大臣。


    等這些文臣被流放,朝中徹底被武將掌控。


    袁裕業漸漸明白了皇太後的意思,這是想靠武將來撐起朝廷。


    結果,到了三月,京城還是被叛軍包圍。


    堅持了半個月,就破城了。


    破城之際,弘德帝發病而亡。


    袁裕業被抓。


    朱仲鈞父子進城後,立馬衝到了宮裏,到處找顧瑾之。


    卻沒有顧瑾之的身影。


    朱仲鈞急得眼睛都紅了。


    “......爹,娘是不是跟著皇後和太後等人逃了?”燕山道,“您別急。”


    破城之後,京裏的錦衣衛,護送皇後和太後等人,逃離了京城,朱仲鈞的人已經去追了,遲早能追到的。


    不管怎樣,朱仲鈞都需要把皇子們等人抓回來。


    他需要有人禪位給他。


    他起事打的名頭,是清君側,而不是謀逆。


    如今袁裕業已經抓了,皇帝也死了,朱仲鈞總不能自己把自己抬上皇位。他需要先輔佐一位皇子,然後再讓那皇子禪位給他。


    這樣,他才名正言順。


    “燕山,你留下來處理事務,我帶人去追皇後他們。”朱仲鈞把宮裏翻了個遍,最後沒有找到顧瑾之,料想顧瑾之可能真的是被皇後和太後挾持而去了。


    燕山錯愕。


    “爹,如今百廢待興,您不能走!”燕山道,“我和二弟去追......”


    朱仲鈞搖搖頭。


    “我和你母親心有靈犀,我這次一定能找到她。”朱仲鈞說,“你去找,萬一錯過了,她又要吃苦。”


    父子倆誰也沒辦法說服誰。


    最後,卻又侍衛跑過來說,找到王妃了。


    顧瑾之藏在冷宮的地窖裏。


    城破那天,她就和傲雪藏了起來。她們對冷宮很熟悉。


    冷宮旁人有個地窖,之前是儲藏菜蔬的,而後就廢棄了。一般人都不知道。顧瑾之曾經住在冷宮,她就把冷宮內外摸了個遍。


    城破前一天,顧瑾之就有那種預感。


    所以,她叫了傲雪,兩人先藏起來。


    她們在地窖裏躲了三天。


    直到顧瑾之隱約聽到了腳步聲。那種腳步聲,沉重又快速,不似宮裏的侍衛。宮裏的侍衛,哪怕是再快速奔走,腳步也很輕,這是規矩。


    這種腳步聲,應該是廬州的人。


    顧瑾之這才和傲雪,從地窖裏爬出來。


    傲雪還擔心。


    結果,她們出來一看,果然是廬州的。廬州的人,正到處找顧瑾之。


    “人在哪裏!”朱仲鈞的聲音有點顫。


    他帶著燕山和彥穎,往冷宮的方向趕去。他幾乎是飛奔著,隻想趕緊見妻子一麵。想到這裏,他眼眶裏噙滿了淚。


    半路上,他們遇到了顧瑾之。


    看到他們父子,顧瑾之先停住了腳步。她臉色蒼白,衣衫髒亂,狼狽不堪。她很不想這樣見他們父子,讓他們難過。


    可她的丈夫和兒子們,也並不比她好。


    他們剛剛進城,都是一身髒亂。


    燕山和彥穎都變得高大結實。從戰火裏滾過的兩個兒子,目光堅毅,身軀挺拔,已經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了。


    而朱仲鈞,白了半頭青絲。


    顧瑾之的眼睛陡然就濕了。


    她站著沒動,朱仲鈞似陣疾風,快速奔向了她,緊緊摟住了她。


    她幾乎被他摟得透不過氣來。


    她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有點血腥味,仍是無法掩蓋那股子熟悉。


    顧瑾之淚如雨下,她反手摟住了朱仲鈞的脖子,聲音哽咽道:“朱仲鈞.......”


    “.......老婆!”朱仲鈞聲音嘶啞,濕濕的。


    他們夫妻抱頭痛哭。


    四周的杏花全部開了,此刻紛紛揚揚落下來,落在他們的臉上、肩頭、身上。那旖旎的清香,縈繞鼻端,為這重逢添了幾抹豔麗。


    四年了!


    “你還活著!”朱仲鈞哭著說。


    四年了,他們都是踩著刀尖討生活。可最終,他們都還活著。


    天意成全,他還能再活著見到她。


    顧瑾之的熱淚滾將下來。


    夫妻倆相擁而泣,哭了半天,朱仲鈞才鬆開她。


    燕山和彥穎上前,跪下給母親行禮。


    顧瑾之視線裏,孩子們的臉龐都模糊了。


    她在模糊中,看到了他們的眼眶也泛紅,淚水打濕了臉頰。


    顧瑾之攙扶起燕山,再攙扶起彥穎。


    燕山敏銳看到了顧瑾之行動不便,問:“娘,您的腿.......”


    朱仲鈞和彥穎的目光,一時間都落在顧瑾之的腿上。


    “.......有點跛足。”顧瑾之盡量輕描淡寫。


    可是她仍感覺氣氛一窒。


    “彤彤呢,彥紹呢?”顧瑾之最關心的,還是當年彤彤和彥紹,有沒有被朱仲鈞救回去。看到燕山和彥穎,不見彤彤和彥紹,顧瑾之心裏涼了半截。


    “他們還在壽城!”燕山忙解釋,“娘,彥紹和彤彤太小,咱們行軍不能帶著他們。”


    這四年來,燕山已經蛻變得分外成熟老練,儼然是朱仲鈞的左膀右臂。


    最終,顧瑾之一家人,先住在了平就殿。


    當年顧瑾之和朱仲鈞成親,就是住在這裏。


    這裏對他們而言,意義非凡。


    大軍剛剛進城,一大堆事要處理。


    朱仲鈞找到了顧瑾之,心裏重擔放下,就先去處理大事了,顧瑾之一個人留在平就殿。等處理完事,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平就殿。


    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躺在顧瑾之懷裏。


    他多次對顧瑾之道:“這一路上,我經常做夢。夢到你,我就會想起之前去你們大學看你的模樣。天氣很暖和,草地軟軟的,我枕著你的腿打盹。你在看書,陽光照在你的側臉上,你臉上都有金光......”


    顧瑾之記得這件事。


    他曾經說過的。


    他說,他暗戀顧瑾之的時候,偷偷去她的大學看她。結果,在學校草坪上,看到顧瑾之和前男友相依看書。


    那場景印象深刻,他早已代入了他自己。


    破城第四天,朱仲鈞把弘德帝的四兒子找了回來。


    四皇子今年三歲整,正是能抬上皇位,又不可能做皇帝的年紀,是朱仲鈞最需要的人。


    而其他人,包括譚太後和李皇後等,全都沒有回來。


    到底為什麽沒有回來,誰都清楚,卻沒有人去點破。這些人回來,反而是麻煩,還不如不回來,朝廷更加安穩。


    一路跟隨朱仲鈞的晉王,在破城之後,找到了他的母妃德太妃。晉王並沒有其他想法,他如今想的,僅僅是再見他母親一麵。


    他還有個小妹妹,他也想找到她。


    然後,他想帶著母親和妹妹,去晉王自己的封地,過些簡單日子。他母親十四歲進宮,從此就再也沒有出宮過。


    顧瑾之也是這四年來,第一次見到德太妃。


    德妃蒼老了不少。


    她由晉王攙扶著,到平就殿來看顧瑾之。


    顧瑾之起身迎接她。


    看到顧瑾之一跛一瘸的,德妃失聲哭了起來。


    德妃自己,也蒼白了頭發。她虛弱得厲害。四年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光陰,卻是她們生命最大的坎兒,幾乎摧毀了她們曾經的容顏。


    顧瑾之也哭了。


    她和德妃坐下之後,晉王就在外殿等候,隻留了顧瑾之和德妃說話。


    “......先皇去世之後,我便想,這輩子大約就是這樣了。每次練字、繡花、吃飯睡覺,逗逗雀兒。不成想,後半生,居然過得這麽驚心動魄,沒有一刻安心的。”德妃眼淚收不住。


    這四年,她也吃了很多苦頭,和顧瑾之相似。


    她被限製自由,關在宮裏。宮裏那些勢利眼,對她並不好,吃住皆苛待她。


    “如今,總算到了頭......”德妃道,“晉王對我說,他要向王爺辭行,回封地去。我想跟著他去。當年,就該跟了他去的。”


    當年並不是德妃不想走,而是弘德帝不讓。


    那時候,弘德帝很防備晉王,自然要把他母親留在京裏,將來若是晉王有什麽不良居心,他母親就是人質。


    德妃卻是一直想走的。


    “六姐,你保重!”顧瑾之道。


    物是人非,到了今天除卻一聲保重,再無別話。


    “你也.......”德太妃頓了下,最終還是道,“你也保重!先恭喜你!”


    顧瑾之眼角泛起了淚光。


    第二天,晉王和德妃就離京了。


    顧瑾之去門口送他們。


    半年後,朱仲鈞將一位王氏世家女,嫁給了晉王為正妃。晉王妃端莊嫻靜,和德太妃很投緣,婆媳感情很不錯。


    一年後,晉王妃就生了個女兒。而後,又添了幾個孩子。晉王除了正妃,也有兩房偏妃,兒女成群,縈繞膝下。


    德太妃真正過起了安享晚年的日子。


    直到十年後,德太妃才壽終正寢。


    那十年裏,晉王每次進京,都會把德太妃的消息,告訴顧瑾之。德太妃甚至會給顧瑾之送些小禮物。


    顧瑾之也會托晉王帶禮物給德太妃。


    隻是,顧瑾之一生,再也沒有見過她。


    *****


    弘德十一年的六月,朱仲鈞登基為帝。


    之前,他輔佐了弘德帝的四子為皇帝。


    五天後,新皇帝禪位於朱仲鈞,連個年號都沒有取。這種掩耳盜鈴,也沒人多說什麽。


    次年,改年號景治。


    顧瑾之被封為皇後。


    燕山立為太子,彥穎封為雍王,彥紹封楚王。


    雍王和楚王都授予金冊金寶,歲祿萬石。隻是,不再賜護衛軍。他們可以選擇留在京裏,也可以選擇去封地。


    彤彤封為靜樂公主。按照之前的慣例,公主應該授予金冊,歲祿兩千石。可是朱仲鈞疼愛彤彤,封彤彤為靜樂公主之後,歲祿九千石,幾乎和她哥哥們齊平。


    顧瑾之的父親、叔伯和兄弟、堂兄弟,全部封了侯。


    顧瑾之的母親宋盼兒,也封了秦國夫人。


    朱仲鈞對顧瑾之家人的封賞,幾乎到了過分的地步。


    不少朝臣建議他,不要如此厚賞顧家。


    朱仲鈞沒有聽。


    顧瑾之也勸他:“要是將來顧氏恃寵而驕,你也難做,我也難做,何必這樣重賞?”


    “......你受了這麽多的苦,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補償你。”朱仲鈞輕輕吻了她的麵頰,道,“隻要我能想到的,我能做到,我都要給你。”


    顧瑾之心裏軟軟的。


    她無奈歎了口氣。


    看到他半花的頭發,她輕輕拂過他鬢角,摟住他,低聲道:“你還在我身邊,就是給了我最好的!”


    饒是如此,朱仲鈞還是極盡所能,封賞顧家。


    顧家眾人都進宮謝恩。


    當然,也有點不滿。


    顧瑾之的母親宋盼兒,對朱仲鈞封賞顧瑾之的庶弟顧琇之很不滿意。


    宋盼兒也知道,抱怨的話,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所以她非常隱晦的提及:“琇哥兒也太年輕了些。這樣封賞他,隻怕他會不知輕重了,反而辜負了陛下和娘娘的疼愛。”


    顧瑾之的十弟和十一弟也各自封侯,食俸祿,宋盼兒也沒覺得小十和小十一年紀小。


    既然要封賞,自然就沒有丟下八弟顧琇之的道理。


    顧瑾之知道母親所想,道:“娘,連堂兄都封侯了,何況是親兄弟?琇哥兒和煊哥兒他們,到底是一脈血親,將來也能相互幫襯。您放心吧,若是琇哥兒不知好歹,還給他生母洪蓮討封號,我就不依了。”


    宋盼兒心裏的小九九被女兒道出,有點不好意思。


    她轉移話題,問顧瑾之的腿:“......如今靈活幾分了嗎?”提到顧瑾之的腿,宋盼兒心裏就發酸,眼淚忍不住,“你這苦命的孩子......娘將你捧在掌心,長到這麽大,居然吃了這些苦。”


    顧瑾之這腿,已經不可能再好了。


    但是朱仲鈞不肯死心,仍讓林翊給顧瑾之醫治,這些日子,顧瑾之都在針灸和吃藥。她是既無奈又心酸。


    “靈活了幾分......”顧瑾之道。


    這是標準答案。


    隻有這樣回答,關心她的人心裏才會好受些。


    其實呢,並無起色。


    “那就好!”宋盼兒聽到這話,臉色明亮起來,欣慰舒了口氣。


    提到顧瑾之那條跛足,自然會想到她之前吃得苦,宋盼兒眼淚壓抑不住,“可憐你,那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


    “守得雲開見月明嘛。”顧瑾之笑道,“娘,最要緊的,是我熬過來了,咱們母女還能一處說話!您別傷心。往事似風散,都過去了。”


    宋盼兒抹了抹淚,心裏仍是有幾分悵然。


    從宮裏出來,宋盼兒直接回了家。


    她的兒子們都封了侯爺,皇帝也重新給他們賜了宅子。


    孩子們都成了家,各自搬了出去。


    隻有顧煊之一家人跟著宋盼兒和顧延臻。


    這次他們回京,顧琇之求宋盼兒,要帶著洪姨娘回來。宋盼兒當時是不同意的。當時想到,洪姨娘到底是顧琇之的生母,不準他盡孝道,將來會不會給自己的兒子們留下不好的印象,覺得宋盼兒這個母親太薄情?


    考慮到自己的聲譽,宋盼兒同意了。


    年輕的時候,活得很恣意,到了老年,宋盼兒反而處處顧念身份。


    她回到家,正好顧琇之也過來請安了。


    明日是他的長子周歲,他請宋盼兒和顧延臻過去主持抓周禮。


    “......請母親和爹爹過去熱鬧熱鬧。”顧琇之道。


    “好啊......”宋盼兒淡淡說。


    顧琇之成親已經六年了,生了三個女兒,去年才生了個兒子,正是高興的時候,宋盼兒也不想掃興。


    顧琇之長子的抓周,顧瑾之也派人送了禮。


    宋盼兒去了。


    作為皇後娘娘的母親、秦國夫人,自然所有的目光都在宋盼兒身上。


    人人都奉承宋盼兒。


    洪姨娘連露麵的機會都沒有。


    抓周過了之後,客人散去,顧琇之自己一家人吃晚膳,洪姨娘說不舒服,沒有來。


    顧琇之的媳婦對那個小妾出身的婆婆,並不看重,隻是表麵上敬著洪姨娘,心裏還是偏向宋盼兒,隻說宋盼兒是她婆婆。


    聽說洪姨娘不舒服,顧琇之媳婦說:“隻怕是今日累了,讓姨娘歇了吧。”


    洪姨娘今日沒有露麵,怎麽會累了?


    顧琇之沒有說什麽,晚膳後卻去看洪姨娘。


    洪姨娘眼眶紅紅的。


    “姨娘,您這是怎麽了?”顧琇之問。


    洪姨娘抹去的眼淚,頓時又湧了上來:“看到你如今這般爭氣,娘高興呢。”


    顧琇之私下裏,仍不肯叫聲娘,一直都是姨娘、姨娘這樣稱呼洪蓮。


    但是洪蓮都是自稱娘。


    “那是聖上和皇後娘娘的恩典。”顧琇之道。


    “唉......”洪姨娘歎氣哭道,“你如今出息了,娘不知道多高興!若不是皇後娘娘,哪有你的今天?隻是,你雖然出息了,心裏也該有娘......”


    “姨娘,我何曾不將您放在眼裏?”顧琇之笑道。他能猜測到洪姨娘接下來要說什麽的。


    他不想洪姨娘真的說出來。


    畢竟,洪姨娘生養了他一場。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阻攔,洪姨娘已經說出口了,“你如今也是貴為侯爺,你母親這般低賤,你哪裏有臉?你也該求求皇後娘娘......”


    洪姨娘也想要個誥命。


    夫人她是不太敢想的。


    但是依著顧琇之如今的地位,給她請封一個淑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姨娘!”顧琇之豁然站起了身子,正色看著洪姨娘,“這話,您別再提了!若是您覺得京裏住得不舒心,不如回延陵府去吧?”


    洪姨娘愣住,臉色大變,伏案痛哭。


    “你這般不孝!”洪姨娘哭訴道。


    “姨娘,您這樣說話,叫我如何盡孝?母親什麽脾氣,您最是知道的。皇後娘娘為什麽這般看重我?隻因我和九弟要好。


    九弟和皇後娘娘當我是親兄弟,我卻明知母親忌諱,反而去惹母親生氣?我若真是去替姨娘求了誥命,置母親於何地,又置九弟和皇後娘娘於何地?生恩重,還是養恩重?姨娘要至我於不仁不孝的地步,反而怪我不孝嗎?”顧琇之一字一頓,狠狠說道。


    說罷,他轉身出去了。


    留下洪姨娘一個人,怔愣在那裏,連哭都忘了.......


    ***


    朱仲鈞登基半個月,把該封賞的將領、親戚封賞了一圈之後,就將朝事拉上了正軌。


    弘德朝的武將,大多入了大牢,判了刑,不是死就是流放。靠造反起家的朱仲鈞,不需要武將。反而,他需要文臣來治理國家。


    顧瑾之就給跟他說:“......我記得你曾經多次提及京裏能力卓越的大臣們。上次,太皇後垂簾聽政時,我把我記得的能臣們,都攛掇譚太後流放嶺南了。你現在,把他們再召回來,委以重任,他們就不會抵抗你,反而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朱仲鈞緊緊摟住了她。


    在那個時候,她沒有想著流放武將,因為她知道,朱仲鈞能打進來,隻是時間問題。


    她需要做的,就是替朱仲鈞留住治理江山的人才。


    人文有氣節。


    錢未必能拉攏那些文官。


    但是前朝將他們流放,他們滿腹委屈,朱仲鈞再將他們接回來,這是厚恩,他們是無以為報的。


    顧瑾之當初就能想得那麽遠,朱仲鈞非常感動。


    流放的那些大臣,朱仲鈞並沒有一下子全部接回來。


    他先接了兩個比較溫和的大臣,給他們加官進爵,封妻蔭子,讓滿朝都知道新皇帝惜才。而其他在流放的文臣們,心裏就添了幾分盼望。


    哪怕再頑固,也能慢慢融化。


    朱仲鈞花了半年時間,才把這些大臣都召回來。


    他們沒有罵朱仲鈞亂臣賊子,反而全心全意輔佐朱仲鈞,替朱仲鈞歌功頌德。這是後話了。


    朱仲鈞登基的一個月後,就是處理袁裕業的事。


    朝臣和百姓,都把弘德朝滅亡的過錯,推到了袁裕業身上。袁裕業闔府被抄家,十歲以上的男丁全部被處以斬首,女眷充作官ji,十歲以下的男丁流放廣西。


    袁裕業行刑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一。


    就在七月初一之前,顧瑾之的四姐顧珊之突然回京了。


    她的長子,已經十三歲了。


    她和袁裕業和離,也整整十五年。


    她如今再回來,大家都以為,她要替袁裕業求情。


    顧家大夫人對她說:“......你可別再糊塗了!你若是替他求情,豈不是冷了姑爺的心?再說,你可知道他曾經多次要至你顧家於死地?有次害你大哥,還差點得手!皇後娘娘四年前被擄了京裏,路上落胎,而且至今有點腿不便,都是袁裕業助紂為虐。


    你若是開口求情,別說皇後娘娘不高興,咱們顧家也不認你!”


    顧珊之淡淡歎了口氣,道:“大伯母,你太輕看了我......我並非想回來求情。我隻是,想回來看他行刑.......”


    大夫人愣了下。


    果然,到了七月初一,袁家眾人被拉到菜市口砍頭時,顧珊之帶著長子去看了。


    她站在比較靠前的地方,能看清袁裕業的臉。


    她攥住了長子的手,有點緊。


    袁裕業神色傲然,一臉不屑,對赴死毫不在意。


    而袁家其他人,或悲痛、或悲憤、或恐懼,隻有袁裕業神色淡定。他高傲昂著頭,冷然看著這個世間。


    他也輕蔑掃視了眼人群。


    然後,他就看到了顧珊之。


    他輕蔑神態盡收,表情怔愣住。


    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微微闔眼,再盯著顧珊之看。


    確定是顧珊之,袁裕業臉上瞬間被各種情緒充滿:震驚、憤懣、悲痛、憎惡。這些表情一一閃過,最後,隻剩下一縷哀痛。


    他衝顧珊之笑了笑。


    顧珊之麵無表情,腿卻軟了。


    她的長子攙扶著她。


    她這一輩子,就是解不開對袁裕業的心結,她心裏一直恨。她曾經是愛極了袁裕業和袁家的傾其所有對他們好,最後,袁家卻辜負了她。


    哪怕是和離,始終意不平。


    她想,看到袁裕業落了這般下場,她的心結才能解開,所以她回京了。


    但是此刻,她情緒湧動,自己也辨不明。


    袁裕業衝顧珊之笑了笑,見顧珊之臉色刹那白了,袁裕業就知道,她心裏還有他的。


    眼睛頓時就濕了。


    袁家被抄家、女眷充官ji的時候,袁裕業的母親和妻子自盡,那時候他都沒有哭出來,他覺得很好,她們走了,守住清白,少受點苦,反而不錯。


    他並不悲傷。


    整個過程中,落得這樣下場,他也不後悔。


    直到他看到人群裏的顧珊之,澀意止不住,他的眼眶噙滿了淚,顧珊之的麵目變得模糊。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把她看得更加清楚些。


    他這麽直勾勾盯著看,讓顧珊之心裏起了滲意。


    顧珊之後退了兩步。


    最後,行刑時辰快到了,袁裕業突然淚如雨下。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


    他嘴唇喃喃開啟,說了句什麽,沒人聽懂。


    隻有顧珊之知道,他在說:珊之......


    為什麽要叫她?


    顧珊之隻是看熱鬧的。她需要知道他不得好死,需要知道他有了報應,這樣她才能放下她心裏的不甘,繼續前行。


    可是這一刻,她這輩子隻怕更加放不下了。


    袁裕業,他是故意的吧?


    他知道她的性格,所以他吃準了她?


    那血淋漓的腦袋滾下來,顧珊之仍能看到他眼角的淚痕。


    胸口的一口氣,使勁翻滾著,顧珊之倒了下去。


    “娘!”她的長子接住了她,帶著她擠出來人群。


    人群隻當顧珊之是怕了,才暈厥的。


    顧珊之從刑場回來,茶飯不思。


    大夫人既氣她不爭氣,又擔心她。她千裏迢迢從江寧趕到京城,就是為了看袁裕業被砍頭,這意味著她是下了狠心的。


    如今又這幅憂愁模樣,自然是發生了點什麽。


    顧瑾之卻聽母親宋盼兒聽,顧珊之回京了。


    她也很想見見四姐,就把顧珊之請到了宮裏。


    見顧珊之一副無精打采模樣,顧瑾之問她:“四姐是哪裏不舒服?”


    顧珊之在顧瑾之麵前,有了幾分怯意,不自然,卻也把那天刑場發生的事,告訴了顧瑾之:“......臣妾不知道他為什麽哭。隻是臣妾現如今,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哭的樣子。曾經做夫妻的時候,他都沒有為臣妾哭過的......”


    說到這裏,顧珊之的聲音也哽咽住了。


    她連忙抹去眼角的淚光,整了整心情,繼續道,“皇後娘娘,臣妾失態了。”


    “......本宮聽聞,袁家抄家的時候,袁老太太和他自己的太太自盡,他都不曾落淚。”顧瑾之慢慢道,“他心裏,隻怕是對四姐有愧......”


    這話一說出口,顧珊之就感覺自己的心頭,萬針齊攢般的疼。


    但是那股子猛烈的疼過後,壓抑在她心頭多日的陰霾,漸漸散去。


    她好似鬆了口氣。


    十幾年難以平息的一口氣,終於慢慢透了出來。


    原來,他也有過情。


    顧珊之隻需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總算彌補了之前近十年對他的付出.......


    她似乎甘心了,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回江寧了。


    她這次北上,為的就是這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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