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26日8時 鏡湖市委招待所


    昨夜陪著李馨香看項目,折騰到快三點,可早上八點之前,胡早秋不但起來了,還把該辦的事全辦完了。矇矇矓矓一睜眼,就歪在床上用電話辦公,先向市委書記白艾尼作了個熱情洋溢的電話匯報,報告了新華社女記者的到來和未來組織北京各報記者宣傳鏡湖的設想;繼而,要通了中美合資的鏡湖飛魚服裝集團公司和工藝品公司,要他們送點“廣告禮品”來。怕這兩個公司玩忽職守,又打了個電話給政府辦公室主任高如歌,讓她再落實一下。八點十分,趕到招待所時,兩個公司的“廣告禮品”都送到了服務台,高如歌也來了,守著禮品忙活得挺歡實。


    胡早秋四處看看,臉卻掛了下來,沒好氣地問高如歌:“哎,我說高主任,你還能為咱鏡湖市人民政府辦點正經事不,啊?”


    高如歌不知就裏,擦著一頭汗水,挺委屈地問:“又怎麽了,胡市長?”


    胡早秋指著麵前的禮品:“你看你搞來的這堆破爛,能送人家記者麽?還有活魚,也不知你是怎麽想的!人家北京缺魚麽?還是困難時期呀!”


    高如歌更委屈了:“胡市長,上個星期辦公會上,不是你說的麽?要節省交往開支,再說了,上次市委田秘書長來都送這些,北京那個記者的級別不會比田秘書長更高吧?”


    胡早秋哭笑不得:“這是兩碼事,你咋搞不清?!咱糊弄田立業沒關係,北京的記者是重要客人,也能糊弄?這不是人家要的,是咱送的,幫咱做廣告!”


    高如歌便埋怨:“那你當市長的也給我說清楚嘛,人家飛魚集團倒是送過來兩套新款全毛衣裙,我一問,出廠價都好幾百,就本著節約的原則,讓他們拿回去了。要不,我再讓他們拿回來?”


    胡早秋揮揮手:“算了,算了,你回去吧,這事我親自處理。”


    高如歌很熱情,臨走時還說:“胡市長,那有事你招呼,我隨叫隨到。”


    胡早秋卻想:姑奶奶,我可不敢再招呼你了,愚蠢而勤勞,我可吃不消。


    這麽一耽誤,陪著李馨香吃早飯時已是八點半了。


    吃飯時,市委書記白艾尼來了一下,就組織記者團全麵采訪鏡湖的事,發表了重要意見,說是能趁著李大記者在平陽采訪調查期間來最好,“……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嘛——主席說的。”白艾尼書記兩眼盯著李馨香,笑得真誠而甜蜜。


    李馨香被這笑感動了,說:“那我就爭取吧,和北京各報的朋友們打打電話,看看他們能不能在最近擠出點時間來,走一趟穴。”


    胡早秋馬上說:“一定要讓他們擠出時間來,李記者,昨天我們工地上挑燈夜戰的壯麗情形,你是看到了,你不是說了麽,‘深受感動’,那麽,也讓你的兄弟姐妹們來受受感動吧!你們在這時候受了感動,對我們非常有利,新書記高長河剛上任,鏡湖一定要引起他的注意……”


    白艾尼皺起了眉頭,用指節敲了敲桌子:“哎,哎,早秋同誌,又胡說了吧,啊?我們的工作是做給誰看的嗎?這叫宣傳鏡湖,宣傳改革開放的偉大成就嘛……”


    李馨香笑道:“胡司令,看看你這水平,再看看白書記這水平,怪不得你這副字老拿不掉……”


    白艾尼也笑了:“李記者,你也知道他叫胡司令呀?我告訴你,我們這胡司令可不是戲台上的那胡司令,工作起來可真是不要命呢,辦法也不少!我們市長歲數大了些,身體又不好,三天兩頭住院,政府這頭主要靠他抓了。他這人缺點呢,就是說話隨便了點,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


    李馨香說:“我是接受了,要不,昨夜也不會跟他‘私奔’鏡湖了。”


    白艾尼說:“那好,那好,希望你拉著更多的記者私奔鏡湖,一切費用算我們的,寫不寫文章都沒關係,就是寫點批評文章也沒關係,我們現在就是想讓大家來評頭論足,進一步促進我們各項改革事業的發展……”


    胡早秋忙說:“哎,李記者,批評文章你們可千萬別寫,你們真寫了,白書記可不會讓我有好日子過,準給我縫雙三寸小鞋!”


    李馨香看得出,胡早秋和白艾尼的關係很不一般,便說:“就為了讓你胡司令能有雙三寸新鞋穿穿,我也得帶頭寫篇批評文章,就批你這個幹給領導看的臭毛病!”


    胡早秋笑眯眯地說:“你批評我個人沒關係,隻要別批評鏡湖就成。你批我,我還可以給你提供素材哩……”


    白艾尼看看時間不早了,揮揮手:“好了,好了,早秋,別胡說了,快送李記者回平陽吧,不是說十點鍾還要采訪文市長嗎?別誤了正事,你代表我送一下。”


    有市委書記的明確指示,胡早秋便陪李馨香回平陽。上車前,把新要的兩套高級全毛衣裙和一件精致的玉雕工藝品扔上了車,說是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了。


    這點小意思倒弄得李馨香有些不好意思了,說:“胡司令,這不太好吧?”


    胡早秋說:“有什麽不好?你李大記者穿上我們鏡湖的飛魚服裝在北京大街一走,整個就是個美人廣告嘛,我正考慮是不是讓飛魚集團的李總付點廣告費呢!”


    李馨香樂了:“那我現在就把廣告做起來吧!”說著,飛快地跑到房間換上了一身“飛魚”,整個人一下子變得精神起來。


    在平陽市政府門口見到田立業,田立業也認出了李馨香身上的飛魚,故意問:“李記者,你這是去了趟鏡湖,還是去了趟美國?咱就算是女大十八變,這一夜之間也變不出個‘華籍美人’吧?”


    胡早秋忙說:“哎,哎,田蜜蜜,你可是好眼力,這叫外銷飛魚,中美合作的最新產品,是根據美國流行款式打的樣,你說李記者出了趟國也不算大錯。”


    田立業馬上叫了起來:“好你個胡司令,我去你那裏,除了牛仔褲衩,就是棉毛衫,好東西你可沒送給我一樣,就這種表現,還想我在領導麵前說你的好話?”


    胡早秋笑道:“這不怪我,怪你長得不好,歪瓜裂棗的樣子,詆毀我們產品的形象嘛!我真不是小氣,完全是為了對鏡湖服裝企業的效益負責,如果因為你穿了我們時裝的緣故,我們時裝都賣不出去,你說我這市長對得起鏡湖人民嗎?!”


    田立業佯怒道:“滾吧你,我算是沒你這號老同學了!”


    胡早秋臨走仍沒忘記自己的計劃:“李記者,我和白書記可就候著你們了!”


    李馨香說:“好,好,就衝著你胡司令這麽奉承我,我也得盡力爭取!”


    差五分十點,田立業陪著李馨香走進了市政府二樓的市長辦公室。


    這時,市長文春明已經在辦公室裏等著了,麵前的辦公桌上攤滿了陳舊的文件和報表。田立業走進來時,文春明正陰著臉翻弄著那些發黃的文件,秘書一處的處長在一旁怯怯地立著,田立業很敏感地嗅到了一股近乎悲哀的氣息。


    1998年6月26日9時 平陽賓館


    在平陽賓館門前送走劉華波、馬萬裏等省委領導,高長河正準備和薑超林好好商談一下平軋廠的事,孫亞東卻把高長河拖住了,說是有事要匯報。高長河正遲疑時,薑超林先說話了:“長河同誌,那你們先談吧,我在辦公室等你。”說罷,上了0001號車走了,甚至沒再多看高長河一眼。


    高長河有些不快,薑超林的車一啟動,就對孫亞東說:“有什麽事非現在匯報不可?我今天事不少,要和超林同誌具體交接一下,還想抽空去趟平軋廠。你要匯報就簡明扼要一些……”


    孫亞東說:“我想說的就是平軋廠和有關腐敗的問題。高書記,昨晚我就想向你匯報的,可還沒說到正題,你就被華波同誌叫走了。我等不到你,就去看了看馬萬裏同誌,順便把已掌握的有關情況和馬書記扯了扯……”


    高長河怔了一下,益發不高興了:“亞東同誌,你這鬧的算哪一出?我剛剛到職,具體交接都沒辦完,咱們新班子也沒碰過一次頭,你向馬書記匯報什麽?有什麽好匯報的?!”


    孫亞東想說什麽,看看麵前人來人往,又止住了,推了高長河一把,說:“高書記,我們開間房間談,我不多占用你的寶貴時間,最多半個小時。”


    到房間一坐下,孫亞東情緒便激動起來:“高書記,你可別誤會了,我這麽做完全是為你的工作著想!你說得不錯,現在新班子還沒碰頭,我說的隻能是我個人的看法,不代表你,也不代表新市委,這樣,你今後的活動餘地不就大了麽?再說,我向省裏有關部門反映平陽的問題又不是第一次,就是薑超林和文春明也不好說我是搞突然襲擊吧?找馬書記之前,我是認真考慮過的,覺得於公於私都是應該的。於公我不能放棄原則,於私我得支持你老兄的工作,哪怕替你擔點罵名……”


    高長河揮揮手說:“好了,好了,你的心情我理解,可老兄啊,要知道,班子交接的時候總是最敏感的時候,也是矛盾最多的時候,在這種時候,我們的頭腦要清醒,一定要以團結穩定的大局為重,不能感情用事。你和平陽原班子在團結上出了點問題,所以,一定要特別注意團結。”


    孫亞東臉上掛不住了:“高書記,那麽請問:這團結要不要講原則?要不要講是非?平軋廠明明把十二個億扔到了水裏去,問題一大堆,怎麽就是查不下去?這正常麽?順便匯報一下,昨天新華社記者已經到平軋廠去了,聽說是核實一份內參稿子,平軋廠的問題誰想捂也捂不住了。”


    高長河狐疑道:“你怎麽對平軋廠就了解得這麽清楚?連新華社要發內參都知道?亞東同誌,請你向我說句實話,新華社的內參稿是誰寫的?你知不知情?”


    孫亞東想了想,正視著高長河反問道:“高書記,那我先問你一下,你還是不是過去那個高長河?是不是地位變了,人也變了?你還有沒有堅持原則的勇氣?”


    高長河沒回答,拍了拍孫亞東的肩頭,歎了口氣:“別搞得那麽嚴肅,亞東,你說吧,平軋廠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到底掌握了些什麽過得硬的材料。”


    孫亞東胸有成竹地說:“講三個事實:一、最早從國外引進的軋鋼設備三分之一不合格,國際索賠官司打了五年多,直到去年才結束,直接經濟損失四千多萬,當初的考察團該負什麽責任?這麽多不合格設備是怎麽進來的?二、根據我們最近一次調查,這個項目上馬十年來光送禮報賬就是六十七萬三千多,都送給誰了?三、工人們四百三十二萬集資款也讓他們繳了學費,至今沒個說法,已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就衝著這三個事實,你高長河說,該不該好好查一查?可薑超林在任時,堅決不同意查下去,說是影響麵大,問題複雜,搞不好,平陽會很被動。還說,從幾次查賬的情況看,沒有太大的出入,也就是有些違紀現象。六十七萬送出去了,僅僅是違紀嗎?送禮的人拿沒拿好處?是真送出去了,還是裝到自己口袋裏去了?”


    高長河道:“於是,你就背著薑超林和市委向新華社發了內參稿,是麽?”


    孫亞東點點頭,坦承道:“是的,這種事不能捂!”


    高長河說:“你這也是違紀,明確表個態:我反對!”


    孫亞東呆住了,愣愣地看著高長河不做聲。


    高長河沉下臉:“當初設備考察的情況我不太清楚,現在沒法回答你,可關於十年送禮六十七萬的問題,我認為也是特定條件下造成的。我們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送禮這個現象是客觀存在。逢年過節,哪個地方不往上級部門和關係單位送禮?我在省城時就送過嘛。十年送了六十七萬,多不多?也許多了,也許不算多,平均每年不到七萬嘛,那麽多關係單位要灑香水,一處灑不到就是事,是不是呀?”


    孫亞東很不客氣地道:“是的,中國特色嘛,所以,才有了平軋廠這種隻會送禮不會軋鋼的爛攤子,才有了那麽多腐敗分子和無能之輩,我們的人民才要不斷繳學費!也正因為這樣,才要設各級紀委,才要高懸反腐利劍!”


    高長河擺擺手:“好了,亞東,先這麽說吧,我還要和薑超林同誌談工作。最後說一下,如果你真支持我的工作,我希望你能以合作共事的大局為重,和超林同誌、春明同誌消除誤解,帶頭搞好團結……”


    孫亞東冷冷道:“團結是有前提、有原則的,不是和稀泥。”


    高長河實在想不到麵前這位老朋友會這麽固執,這麽不理解自己,於是,便拿出市委書記的威嚴,毫不退讓地說:“亞東同誌,我說的團結當然是有原則的,問題在於我們對原則的理解目前也許有些不同。現在我明確說一下,對平軋廠的問題,你不要多過問了,我親自調查處理,如果你認為我違反了原則,可以向省委,甚至中央反映,這是你的正當權利。但是,有一點我也要先聲明:今後誰要違反組織紀律,背著我和市委把內部事情捅給新聞界,我一定要嚴肅處理。我看就這樣吧。”


    高長河話一落音,孫亞東甩手走了。


    1998年6月26日10時 烈山縣政府


    早上一上班,烈山縣經濟開發公司年輕漂亮的女經理林萍就把一個大信封送到金華辦公室來了。大信封裏裝著整整八千元,林萍說,是公司的一季度分紅。金華說,我從沒在你們的公司人股,分什麽紅呀?林萍說,耿書記和趙縣長沒告訴你?你們縣委領導用獎金人了股,我們都有賬的。金華又說,你們不會弄錯吧?我調來才半年,烈山縣怎麽會有我的入股獎金呢?林萍直搖頭,說,那我就不知道了,耿書記叫我發,我就發,你隻管簽字就是,不清楚的地方就問耿書記。


    簽了字,拿了錢,金華越想越不對頭,聯想到這家經濟開發公司的背景和買賣新區土地的一筆筆生意,益發覺得問題嚴重:這個林萍原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現在還在縣委辦公室拿工資,人卻在經濟開發公司幹活。這經濟開發公司原屬縣委機關,上麵要求脫鉤以後,馬上變成了股份製,可做的仍是政府的生意。據金華暗中了解,外地的投資者在烈山新區買地皮,許多都是經她的手。


    於是,金華反鎖上辦公室的門,使用保密線給劉意如撥了個電話,把今天發現的新情況向劉意如說了,胸有成竹地道:“媽,我拿到耿子敬他們集體腐敗的有力證據了!這一個季度的分紅就是八千,一年是多少?!多少人拿了這所謂的分紅?烈山的班子我看是徹底爛掉了!”


    劉意如在電話裏好半天沒做聲。


    金華有些著急了,不由提高了音調:“媽,你聽到了沒有?我覺得這事必須向市委匯報了!”


    劉意如這才問:“你沒把自己的懷疑在烈山幹部麵前說吧?”


    金華壓低聲音道:“剛才和林萍說了一下,林萍要我去問耿子敬,耿子敬昨夜去省城看趙縣長,現在還沒回來,所以,我沒來得及找耿子敬查實。”


    劉意如道:“那就好,這樣吧,你趕快回來一趟,把這八千塊錢和幾天前收下的三萬七千元都帶來,當麵向新任市委書記高長河做個全麵匯報!”


    金華又想了起來:“哦,對了,媽,我住院時來送錢跑官的那個侯少俊,真就被縣委常委會討論通過,成了鄉鎮企業局局長了,我提了點不同看法,耿子敬就掛下了臉……”


    劉意如打斷她的話:“不要在電話裏多說了,你馬上找個借口到平陽來,我等你!”


    不料,這邊剛放下電話,那邊林萍又敲門進來了,一臉的不好意思,進門就道歉,說是弄錯了,八千元分紅不是金華的,而是三個月前退下來的原副縣長的。金華隻好把八千元錢拿出來還給了林萍。又故意問,那我也拿些錢入股行不行?林萍馬上說,行,行,咋不行?金縣長,我們經濟開發公司不但保你的股本金,還保證你的每年分紅收入不低於入股資金的50%。金華便說,那好,那好,這股我就入定了。


    送走林萍,金華和辦公室打了個招呼,謊稱省冶金局一個副局長到了平陽,自己要去平陽談那個電解鋁項目,上車就走。


    辦公室主任追到門口說:“金縣長,這耿書記去了省城,趙縣長又病倒了,縣裏有事我們找誰呀?”


    金華說:“誰分工的事找誰,找我就打手機,我手機開著。”


    小車沿高速公路向平陽疾馳時,金華想,母親今天是怎麽了?咋一下子變得這麽果決了?這和新書記高長河的到任有沒有關係?昨天才開的全市黨政幹部大會,剛剛宣布高長河出任平陽市委書記,母親難道就發現機會了嗎?


    然而,對母親劉意如的政治智慧,金華是不敢懷疑的,她能有今天,能在八年中從市團委的幹事成長為正處級的常務副縣長,全是因為有這麽一個具有政治智慧的母親。唯唯諾諾的父親不行。父親永遠走不出他的第二十三中學,他的政治智慧永遠停留在中學生的水平上。而且,還不是九十年代的中學生水平,最多不過是七八十年代的中學生水平。


    又想,這會不會是她的一個晉升機會呢?薑超林下了,高長河上了,烈山的問題要揭開了,問題一揭開,烈山的班子必然垮台,縣委書記耿子敬,也許還有縣長趙成全都將被押上*的法庭,那麽,她就算做不成烈山的縣委書記,也會成為烈山縣縣長,最年輕的一位女縣長!


    這是她應得的報償,從市團委書記職位上轉崗,她就應該名正言順的做縣長、縣委書記,而不是括號“正處級”,薑超林主持的前任市委這麽安排是不合理的。


    1998年6月26日10時 省人民醫院


    耿子敬接過手機,再次走進病房時,臉色很不好看,氣呼呼地對躺在病床上的趙成全說:“老趙,你說說看,這金副縣長是個什麽東西,啊?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毛病還就是不少!昨天縣委常委會上,為侯少俊提拔的事,和我較了半天勁,今天又追查起林萍來了,白給她八千塊,反倒得罪她了!”


    趙成全問:“剛才是林萍的電話吧?”


    耿子敬點點頭,又說:“也怪你,我說別給她分紅吧,你就是堅持。”


    趙成全訥訥道:“都在一個班子裏,你說這種事能長期瞞下去麽?她又是常務副縣長,咱班子裏的福利不分給她,被她知道了更不好。子敬,你咋處理的?”


    耿子敬沒好氣地說:“我讓林萍把八千塊錢收回了!”


    趙成全說:“這不是欲蓋彌彰嘛!”歎了口氣,又說,“子敬,說真的,我心裏真不踏實哩。上麵三令五申不準在職領導幹部進行經營活動,薑書記和文市長在全市幹部大會上反複說過好幾次,咱還暗地裏這麽幹,隻要傳出去準得挨批,受處分。我是要死的人了,無所謂,子敬,你怎麽辦?當真不要這七品烏紗了?”


    耿子敬滿不在乎:“不就是給同誌們搞點福利嗎?有什麽了不起?!”


    趙成全耐心說:“現在情況變了,市委書記是高長河,真查出咱參與經營活動,亂搞福利,沒準真抓咱的典型。我看,這福利最好還是停了吧,早停早好,林萍就讓她自己混去,不願幹,還回縣委上班。”


    耿子敬黑著臉,沉默著,一言不發。


    趙成全定定地看著耿子敬,又懇切地說:“子敬,你就聽我這一回勸行麽?”


    耿子敬這才心煩意亂地說:“好,好,這次我聽你的,就這麽定吧!我們各人六千塊的股金收回來,把賬上積存的三十萬一次分光,以後這種福利再也不搞了!”


    趙成全一怔:“賬上咋還有這麽多錢?這又分,一人又是兩三萬吧?就不燙手呀?子敬,我勸你慎重。”


    耿子敬激動了,在病房裏來回走動著:“兩三萬怎麽了?老兄,你都累成這樣了,這兩三萬還不該拿麽?別說這是你的投資分紅,就算是誰送你的,你也該拿!要是沒有你的日夜操勞,哪來的烈山新區?新區裏多少不三不四的家夥發了大財,你落了什麽?落了個絕症!你知道麽?一聽說你倒在省城了,我一夜吃了三次安眠藥都沒睡著!我心疼呀!老趙,我問你,萬一你去了,你老婆孩子怎麽辦呀?你家大明今年要上高中了吧?進省重點中學要不要花錢?三年後上大學要不要花錢呀?他們將來靠誰?”


    趙成全臉部抽搐了一下,眼裏滾出了渾濁的淚水。


    耿子敬說:“就把這三十萬一次性處理掉,我做主了!這次不按股份,按貢獻,就算這幾年的獎金吧,你趙縣長貢獻最大,多分點,五萬,出了事我兜著!”


    趙成全噙著淚說:“別,別,那……那還是按股份分吧……”


    耿子敬手一擺:“這事你就別管了,我們共事一場,又處得這麽好,我總得多少盡盡心,至少不能讓你辛苦一生,帶著擔心和遺憾走!”


    趙成全一把拉住耿子敬的手,泣不成聲了……


    耿子敬眼圈也紅了,坐到趙成全床前,動情地說:“老趙,古人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得了你這麽個知己,也知足了。多少地方的班子一二把手不團結呀,咱烈山因為有了你這麽個不爭權奪利、隻知道幹實事的好縣長,大矛盾就從沒有過!連薑超林書記都當麵和我說,‘子敬呀,你要是連趙成全都團結不好,這一把手就別當了,整個平陽隻怕再也找不到像趙成全這樣老實巴交的縣長了’。”


    趙成全仰起臉說:“子敬,你……你提到薑超林書記,我……我想起來了,咱……咱得派人去看看薑書記呀,哪怕是問聲好呢?!你剛才隻說咱虧,薑書記不虧麽?平陽搞成了這種氣派,你看看他的家,哪點比咱強?他現在也下了,咱要是能幫他一把,就……”


    耿子敬忙打斷趙成全的話頭道:“哎,哎,老趙,你看你,又糊塗了吧?薑書記是什麽人,誰敢往他那裏送禮?找沒趣呀?你忘了?前年挨家送年貨時,在薑書記家挨的那頓罵?沒記性呀?!”想了想,又說,“對這老爺子,去看看表表忠心就行了,我親自去,也代表你,好不好?”


    趙成全哽咽著說:“代我向薑書記問好。”


    見趙成全有點累了,耿子敬站起身告辭。走到病房門口,想起什麽,又轉回來,說:“老趙,昨天省報上表揚你的那篇大塊文章你看了沒有?題目很響亮,《我們的肩頭扛起崛起的新區》,寫得真好……”


    趙成全愣住了:“還……還真發出來了?”


    耿子敬點點頭:“所以,我要和你商量一下,我和縣委一定要樹樹你,準備把你的事跡向平陽市委和省委做進一步匯報,給那些流言蜚語一個正麵回答……”


    趙成全一下子變了臉:“別,別,子敬,我求求你了!你可千萬別這樣!可不能這麽幹。說心裏話,子敬,我心裏有愧呀,總覺得對不起薑書記和市委呀!”


    在得了絕症的趙成全麵前,耿子敬仍像往常那麽專橫:“老趙,這事在昨天的常委會上說定了,愧不愧的話你就別說了,隻管好好養病就是!宣傳你,是因為你為我們烈山經濟建設出了大力,做了大貢獻,同時,也是政治上的需要!”


    1998年6月26日10時 平陽市政府


    “李記者,你說得很對,能拿出這種材料的人是知情人,還不是一般的知情人。一般的知情人怎麽知道這個項目十年送禮花了六十七萬三千多?數據這麽準確?所以我想,我非和你好好談談不可,不但全麵回答這份內參稿上的三個問題,還想更深入地談談平軋廠是怎麽落到今天這一步的。從項目籌建上馬到今天的材料,我讓有關同誌全找出來了,都在這裏,你隨便看,寫文章需要的,還可以複印帶走,對你不保密。”


    “先說平軋廠上馬的背景,最早提起這個項目是一九八八年前後,當時,我們的省委書記劉華波同誌還是平陽市委書記,這個項目是在他任平陽市委書記的最後一年提起的。當時全國是個什麽情況呢?經濟過熱,物價瘋漲,尤其是一些生產資料價格高得離了譜,什麽都缺,鋼材、電力、能源,沒有不緊張的。平陽曆史上就不是重工業城市,能源、鋼材缺口很大。解決能源問題,建了個大型熱電廠。解決鋼材問題,就想上這個大型軋鋼廠。*年代,我們建了一個平陽鋼鐵廠,年產二百萬噸,有上這個軋鋼廠的條件。所以,幾次論證下來,從國家到省裏到平陽,三方認識一致,都認為從平陽,乃至整個東部地區的整體工業布局來看,這個軋鋼廠都得上。一九八八年底,平陽軋鋼廠正式立項列入國家重點項目。國家部委給了三個億,省裏專項資金給了一億五,平陽地方原說也是三個億,後來追加到三億五。這是多少了?八個億吧?有一點請記住:這八個億不是一下子到位的,經濟建設上的事你們當記者的可能不太清楚,從來沒有一次到位這一說,就是你名下的專項,你用一點也得一趟趟跑北京,跑省城,這先不說。


    “再說設備引進。落實到設備引進談判時,已經是一九八九年底了。一九八九年發生了什麽?一場政治風波。原先談定的那家大公司因為他們國家的製裁政策,不和我們談了。AAT鋼鐵公司趁機發出了邀請。現在我們知道AAT公司是家信譽不好的中小型公司了,當時卻不知道呀,至少我不知道,我那時是主管工業的副市長,籌建總指揮隻是掛名,具體工作是何卓孝同誌負責。更要命的是,和AAT一接觸,我們經濟賬沒算,先算政治賬,說是打破了人家的經濟封鎖,取得了偉大的成績,當時的報紙上還報道過。經濟問題一變成政治問題就麻煩了,國家部委的一位分管領導發話了:和AAT的合作一定要爭取成功。這還有什麽可說的,就千方百計往成功的道路上奔吧!”


    “這盤大買賣一開始不就是三方出資麽,所以,總指揮也是三個,除了我,還有省冶金廳的陳廳長和國家部委的王副司長。我們平陽方麵主要負責基建,設備的引進考察則由王副司長和北京的一些同誌負責。幾次到AAT公司考察,都是王副司長帶隊去的,我們何卓孝同誌跟著去過兩次,一次被王副司長帶著考察到印第安人叢林裏去了,還有一次就是簽字儀式。我當時就有些擔心,可又不敢說,對軋鋼設備我和何卓孝都不是專家,人家王副司長才是專家,我哪有什麽發言權。好,AAT先是拖,後是賴,進來的設備三分之一不能用。這就是算政治賬的結果。好在這時我們頭腦清醒了,經濟賬不能不算了,於是就打國際官司。官司一打五年,直到去年三月才算最後完結。這五年,王副司長可又風光了,一次次理直氣壯往國外跑,打官司嘛,重要工作嘛!結果也不知是悲劇還是喜劇,官司沒結束,王副司長在美國十號州際公路上出了車禍,連隨從一起‘壯烈犧牲’!唉,你說王副司長跑到美國十號公路上幹什麽去?AAT公司和訟訴法院又不在美國!向上反映?李記者,你說得輕鬆,我們敢嗎!以後不找他們批項目了?這樣一來,造成的直接和間接經濟損失都很大,工期便一再拖延,加上物價上漲等因素,早先的預算就一次次突破,一次次追加。從最初的八個億,追加到九億八千萬,又到今天的十二億,光我們平陽方麵就陸續追加了兩個億,成了最大的倒黴蛋!好在薑超林同誌和平陽的同誌們都很理解,平陽經濟情況又一直比較好,我們這兩個億才能順利追加上去。


    “考察呀,花錢呀,這些好事,大家都爭著上,都認為是自己的當然權利。要負責任了,找不到主了。王副司長‘犧牲’了,遺誌沒人繼承,一片爛攤子就甩在平陽了。李記者,你說說看,我怎麽辦?這爛攤子是甩在平陽,還是甩在省城,甩在北京!況且,當年我不知道會碰上這種局麵,又說過大話,我隻能硬著頭皮上。我忍氣吞聲收拾這爛攤子,為國家部委和省裏的追加預算和及時撥款等等問題,一次次給省裏,給北京那幫官僚說好話,磕頭作揖。李記者,你是不知道,人家一個科長、處長都能教訓我這個市長,不瞞你說,有一次回到招待所,我砸了玻璃窗,人家還以為我是瘋子呢!這還不算,去一次就花一次錢,替那些有權管我們的部門搞福利,請那些科長、處長一次次喝酒,就這樣十年花了六十七萬三千多!有人說,他心疼,我就不心疼嗎?我是心在滴血!李記者,現在,你可以按我提供給你的這個名單去好好查查,看看最終能落實這六十七萬三千多嗎?我告訴你,隻會多不會少!哦,我沒落淚,是眼裏落了點灰,過去的舊文件嘛,灰太大!


    “名單你當然可以複印,我讓田秘書長給你複印。好,我繼續說。我是市長,又掛了個總指揮的名義,氣雖氣,還是要顧全大局,不但自己不能把這些事往外說,也不能讓別人往外說。說出去影響咱國家改革開放的形象呀,還會得罪不少人。李記者,在這裏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下,當年算政治賬的那位國家部委分管領導,現在已經做了我們省的省長,是位女同誌,對,陳紅河同誌。所以,薑超林書記一再和我講:春明同誌,咱們就忍辱負重吧,啥都別說了,死活把平軋廠搞上去,落個問心無愧就行了。今年初,我們好不容易把軋鋼廠建成了,市場機遇卻又失去了,鋼材市場全麵蕭條,一生產就賠錢,誰敢開工生產?所以,試生產兩個月,又停了,一直停到今天。李記者,你可能知道的,目前我們國家最困難的幾個行業,其中一個就是鋼鐵,幾乎是全行業普遍虧損。”


    “至於說工人們的集資款,情況是這樣的:開頭我根本不主張集資,國家投資的重點項目,道道地地的國營大型軋鋼企業,剛上馬時又不缺那幾百萬,我集資幹什麽?不是自找麻煩麽?可後來一看,不收點錢還真不行,都看好這個平軋廠呀,都想到國家這口可靠的大鐵鍋裏撲騰呀,熱情高得讓你受不了。這時,廠長何卓孝提議說,收點錢吧,名義可以叫風險抵押金,於是,就三千、五千地收了幾百萬。對,是四百三十二萬,我這裏也有賬。就像我想不到十二億會扔到水裏去一樣,工人同誌們


    也沒想到國家的大買賣也會靠不住,大鍋飯也會燙傷你的嘴。工人同誌自然不幹了,從去年開始就有人提出退還集資款的問題,聽說私下裏還有個自發成立的清退領導小組,到市政府找過幾次。我的看法是:這些錢現在不能退,至少軋鋼廠的出路沒找到前不能退,既是風險抵押金,就要和國家一起風險共擔,讓大家都有點風險意識,別以為這大鍋飯就這麽好吃。當然,李記者,你的意見我們也會考慮,工人同誌們是不容易,可這事到底怎麽解決,我個人說了也不算,我們市委、市政府還得慎重討論。這裏,我有個初步想法:一、平軋廠找到出路後,連本帶息一次退還;二、願意馬上離職的,可以在辦理離職手續時一次付清。


    “大體就是這個情況了,原來不想說,可你不說,人家要說,你想忍辱負重都不行,那就得認真對待了。這是不是說就不顧全大局了?也不是。今天畢竟不是過去,造成平軋廠困境的舊體製正在打破,中央決心很大,這麽多部委合並,職能和過去也不同了,省裏也在動。那麽,在這種背景下,我們好好總結一下平軋廠的教訓也是好事嘛,至少能給大家提供一些深入的思索。好,李記者,既然你也有這個認識,那你就來個‘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吧,你著出的文章,送給我看看也行,不送給我看也可以,文責你自負,事實我負責……”


    1998年6月26日11時 平陽市委


    文春明和李馨香談話時,高長河正在市委辦公室和薑超林辦交接。


    就在辦交接的過程中,劉意如匆匆進來了,說:“高書記、薑書記,真對不起,打擾你們一下,出了點事——市委大門被平軋廠的工人們堵住了,看樣子有五六百人,要求見高書記,正靜坐哩。”


    高長河和薑超林都大感意外。


    薑超林問:“工人們要見高書記幹什麽?”


    劉意如說:“要求高書記做主,退回當年的集資款。”


    薑超林手一擺:“這事讓他們找文市長去!”


    劉意如說:“文市長正在接待新華社記者,我已經打了電話過去。”說罷,看了高長河一眼,又吞吞吐吐道,“據說昨天那位新華社記者在平軋廠呆了一天,在我們田立業副秘書長的陪同下開了兩個座談會,工人們就以為退款有希望了……”


    薑超林怔了怔,一下子火了:“劉主任,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田立業陪那位記者去平軋廠采訪是我同意的,你是不是說我指使田立業為難高長河同誌?你這個同誌說話怎麽變得這樣不負責任了!”


    劉意如不敢做聲了。


    薑超林陰沉著臉對高長河說:“長河同誌,剛才我們在談平陽未來發展的大思路,如何向國際大都市方向努力,像平軋廠這種比較具體的問題,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談,關於平軋廠不是誰硬要做文章,是我們個別同誌背著平陽市委把它捅出去了!了不得呀,送禮就送了六十七萬呀,多大的案子!”


    高長河先揮揮手,讓劉意如出去,其後才對薑超林說:“老書記,您別生氣,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份內參稿是孫亞東同誌捅出去的,我已經嚴肅地批評了他,告訴他:這是違反組織原則和組織紀律的。”


    薑超林“哼”了一聲:“恐怕不僅僅是違反組織原則和組織紀律吧?”想了想,又說,“長河同誌,這樣吧,晚上我個人為你接風,就讓這個田立業副秘書長安排,我請他當麵向你匯報對平軋廠的采訪情況。”


    高長河點點頭說:“好,就這麽定,酒你就不要管了,我嶽父讓我帶了兩瓶‘五糧液’給你,我就高消費一次,沾光喝你的‘五糧液’了!”


    正說到這裏,辦公室的電話又來了,說,文春明市長已到了市委門口,工人們都轟他,一定要見高長河,問高長河見不見?


    高長河考慮了一下,同意去見。


    市委門口的群訪工人真不少,加上看熱鬧的,五六百都不止。不但大門堵了,門前的道路也堵了。公安局來了不少同誌,在街麵上和市委院內分別組織了警戒線。市長文春明正在政府辦公室幾個同誌陪同下,大聲向工人們說著什麽。


    工人們根本不聽,有節奏地喊著:“欠債還錢,欠債還錢……”


    就在這時,高長河來到工人們麵前。


    文春明看見了,先和高長河說了句:“我已經叫何卓孝他們來領人了。”遂又高聲對工人們說,“同誌們,大家不要吵了,高長河書記來見你們了!”


    靜坐的工人們一下子安靜了,都把充滿希望的目光投向高長河。


    高長河揮揮手:“同誌們,大家都知道,我剛剛到平陽工作,今天是頭一天上班,對平軋廠的情況還不是十分了解,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先表個態:欠債當然是要還錢的,國家不會賴大家一分錢的債!絕不會賴!”


    這話一落音,先是一片沉寂,繼而,便是一片熱烈的掌聲。


    在熱烈的掌聲中,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工人衝破警戒線,跑到高長河麵前跪下了,仰著滿是皺紋的黑臉,口中連連呼叫著“高青天”,“高書記,高青天呀,您和新市委可一定要為我們做主!高青天呀……”


    高長河這邊正要拉起中年工人,警戒線外,一片工人全跪下了,“高青天”的呼聲頓時響成一片……


    這場麵著實可謂驚心動魄。


    高長河渾身的血一下子湧上了腦門,眼睛也濕潤起來,大聲說:“同誌們,起來,你們都起來!你們這是幹什麽?你們是工人階級,你們的膝頭怎麽能這麽軟!同誌們,全站起來,都給我站起來!”


    工人們這才陸陸續續站了起來。


    高長河穩定了一下情緒,又說:“不要喊我‘高青天’嘛,青天時代已經過去了,早就過去了!今天的平陽不是人治的平陽,今天的中國也不是人治的中國,我們是法製的社會。法製的社會靠什麽?不是靠哪一個人的英明,而是靠一整套完善的法律製度,靠一個適應今天形勢發展的健全的體製!同誌們呀,你們隻看到自己的集資款扔進了水裏,就沒想到國家十二億的投資也是血本無歸嗎?據我初步了解,這和哪個領導的無能關係並不太大,倒是和我們過去的舊體製關係很大,很大!也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要堅定不移地走深化改革之路,才要把那些不適應現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不合理的舊體製一點點改革掉,使平軋廠這種傷國傷民的情況再也不要發生了!”


    又一片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


    有個工人在人群中喊:“高書記,請你說說,這改革該怎麽搞?怎麽深化?”


    高長河說:“同誌們,這要說心裏話,對平軋廠,現在我也沒有底。你們要給我一點時間,給我們這屆班子一點時間,同時,也和我們一起想想辦法,有建設性的意見,可以向廠裏反映,也可以向文市長和我本人反映,好不好?同誌們,大家先回去吧,我再強調一遍,國家一定不會賴你們的債的!”


    工人們卻不願離開,一雙雙充滿希望的眼睛仍緊緊盯著高長河看。


    人群中又有人大聲問:“高書記,那你們究竟啥時還我們的集資錢呢?”


    這問題太具體,高長河一時真不知該怎麽回答。


    文春明馬上插上來:“高書記隻是定個大原則,管不了這麽具體!”


    這時,平軋廠廠長何卓孝一頭汗水趕來了,先是連聲向高長河和文春明檢討,繼而,便衝著工人們吼:“你們集資款衝我要,市委、市政府什麽時候收過你們的錢?你們又跑到這兒來幹什麽?高書記、文市長不辦公了?回去,回去,大家都跟我回去!”


    工人們的情緒又上來了,七嘴八舌和何卓孝吵了起來。


    看著門前亂成一團的人群,高長河心裏真不是滋味,悶悶地對文春明說:“文市長,我看平軋廠的問題不能再這麽拖下去了,要有個徹底解決的辦法!”


    文春明麵無表情地說:“好,好,高書記,我等著你拿主意就是!”


    高長河心裏真火,可當著這麽多工人同誌的麵,又不好多說什麽,不滿地看了文春明一眼,又大聲對工人們呼喊起來:“同誌們,大家先不要鬧了好不好?我再說一遍,請同誌們給我一點時間!給我一點時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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