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急風勁。閃電劃過,在夜幕下閃現出一座城池,城牆上人頭攢動,神色緊張;其中一首領模樣的人任憑風雨打在身上,神情複雜的眺望著城牆外的遠方。


    這首領年齡約莫六十上下,頭發斑白,身披黃金鎖子甲,腰挎百煉精鋼刀;龍首頭盔夾在腋下,一道年久的刀傷從一側眉骨斜跨鼻梁,更平添了幾份殺氣。再仔細看,金甲上是舊傷累累,彰顯著主人年輕時的赫赫軍功,但此時盡管盡量挺直著脊梁,但也無法盡掩他的老態。


    “將軍,外麵雨大,防禦工事自有將士們做,您先回營地休息片刻吧。”站在他身後的侍衛小聲提醒著。


    “王炎啊。城裏安排的怎麽樣了?”老將軍問。


    “趙將軍親自帶隊,一共二十名將士,組織民眾撤退。”王炎朗聲答道,隨即又道。“但大多數民眾不願離開,說隨時聽後將軍差遣,誓與開龍城共存亡。”


    “大多數是多少?”將軍神色迷茫,又問。


    “約三萬人。”


    將軍抬頭看天,雨無情的落下,一聲長歎。“我到底是錯了。若我宋煒不爭這一時意氣,不守這家鄉故土,大家或許早就各自散去了。”


    “不,將軍!”王炎上前一步,聲音鏗鏘。“若不是將軍高聲一呼,我們隻能眼睜睜看著故土被毀。即使將軍不在,我們也必與開龍城共存亡,也必與中獅國敵寇不共戴天。”


    “雖然…可能敵我懸殊,但我們至少有了一搏之力。”王炎支吾了一下,朗聲又道。


    “若不是我創龍國仙師閉死關失敗的消息走漏,中獅小國何敢如此。”宋煒長歎不已。仙人,偶見蹤跡,凡世間少有走動;但凡是開疆立國者,身後都有仙人的身影。無仙不立國,這是新洪大陸的規矩,也是曆史的必然。


    仙分高下,有萬人敵,有十萬人敵。宋煒曾為帝國上將,知曉帝國仙師可敵十萬精兵,但這萬人敵,十萬人敵僅是以殺傷力粗略統計,以一萬人敵的仙,若他願意,十萬精兵又有何慮。精兵死一個少一個,仙,隻要不死,休息數日又可縱橫天下。


    創龍帝國上仙身死道消的傳聞剛一走漏,周邊數國皆蠢蠢欲動,但又畏懼創龍國這幾百年來立下的聲威而不敢輕舉妄動,怕帝國藏有後手。


    “怕隻怕中獅國隻是個探路先鋒,一旦以中獅國這種三流附屬國都能勢如破竹般挺進,其餘諸國絕不會放過瓜分肥肉的機會。”宋煒在心中感歎,帝國縱有百萬精兵,統禦周邊五國,仙一死,也不得不一再的將軍事力量向皇城集中,而開龍城地處邊陲,即便是攻守要地,帝國也隻能任其自生自滅。


    仙…宋煒一時間失神,望向十裏外的一百丈山,山名望雲。山頂有一千年古跡,傳說是仙巡遊天下時留下的道門,仙人憑之神遊,可瞬間達萬裏之外。


    “王炎啊,我有一事拜托你。”宋煒恍惚片刻後回神,鄭重的看著王炎。


    王炎一挺胸膛。“將軍隻管吩咐。”


    宋煒,前帝國上將軍,一生忠肝義膽,豪氣幹雲。當年帝國多少年輕人視宋煒為偶像,參軍者莫不已加入宋家軍為豪。王炎自問一鄉間小民,何曾想過能近伺於宋將軍左右,即使虎將已老,宋家軍也成曆史,但在他心中,現在的他就是宋家軍的一員。


    “王炎,我一生戎馬,為國征戰,向來都是從嚴治軍,絕不枉私。但今天我卻要破例相求一事。”宋煒低歎,風一吹,滿頭白發亂散,身形更顯老態,神情肅穆間連皺紋都顯得更深了一些,將軍遲暮,莫過於此。


    王炎一聽,心中已知將軍心中所想,能讓上將軍破例的,怕也隻有一人。


    “待得半夜子時,你牽一快馬,帶上鈴兒,隻管奔東疾走。帝國與隔東海相望的清漣國世代交好,雖無法保證其心不變,但目前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帶上玲兒隻管往那去,或可度過此次國難。”宋煒心中縱有千般不舍,萬般不願,此時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也隻是保全住宋家這僅存的血脈。


    王炎聽罷,心中感慨萬千。上將軍膝下原有兩子,皆為帝國虎將。但為將者難免沙場有失,長子宋嶽尚未婚配便於多年前歿於平川會戰;次子宋飛天縱其資,本可接帝國上將軍之銜,但五年前噩耗又傳,於與天燼國一戰中被其上仙隔空一擊斃死。其妻生產時頓聞噩耗,難產而去留下一遺腹女,喚作宋鈴兒,當下與老將軍相依為命。


    “將軍隻管放心,但有我王炎一口氣在,斷不讓小郡主有半點閃失。”王炎心中哽咽,雖其更願跟隨宋煒戰死沙場,但將軍此番重托實在無法拒絕,說罷半跪於地舉手指天立誓。“我,王炎!將以此生追隨小郡主宋玲兒,以此軀盡擋小郡主一切劫難,以此魂立誓永不背叛,若違此誓,當天地不容,人神共棄!”


    宋煒看罷,動容不已,當即雙手扶起王炎,仔細端詳了片刻。“好,好!我沒有看錯人,我欲收你為義子,你意下如何?”


    王炎一聽大喜,如天降鴻福,當即又跪拜於地,連呼義父。“我王炎父母早亡,但年幼時便常聽雙親頌唱將軍義事,今日將軍收我為義子,相信二老於九泉之下也定歡喜不已,從今日起,我便叫宋炎!”說完這話,王炎鄭重三叩於地,行完了拜見禮。


    宋煒看著義子宋炎,一時間似乎彌蓋在心頭的重壓輕了不少。從盔甲夾層中取出一劄卷軸,珍而重之的遞於宋炎麵前。


    宋炎忙舉雙手托住。


    “我宋氏一族傳承數百年,自我宋家先祖起便追隨國主南征北戰。時至今日,我雙子皆亡,本已心灰意懶,國主念我舊功允我告老還鄉,但國難將至,我如何能置身事外,雖已無舉刀之力,但殺敵之心不減。你今日去,帶上這劄卷軸,其中盡述我族一生絕學,雖不比仙人手段,但俗世間已屬上上層,哪天你學有所成,可帶此卷軸為信物進國都麵見國主,當可重用。”


    宋炎虎目含淚,剛欲開口,卻被宋煒抬手阻止。


    “隨我去看看玲兒。”話至此,宋煒目有憐愛,此時此刻,他不再是曾叱吒風雲的上將軍,不過一與孫女相依為命的孤苦老人。


    一路走下城牆,在城牆上堅守崗位的士兵一路目送,或有中年漢子行軍禮,這是退役的帝國老兵,但其中的大多數不過是有著一把子力氣和一腔熱血的平民漢子。


    退役的老兵們以一帶十,指導當地鄉勇築造防事,他們倚牆而放的武器好點的是一口舊刀或是鈍矛,這是退役兵士帶回家鄉的;更多的不過是一些鐵鑄農具,或是鏟子,或是耙子,甚至還有燒火棍。


    宋煒一路上盡量挺直胸膛,試圖給予戰士們勇氣,但他心知這不過是多此一舉,一來這些鄉勇如何與中獅國虎狼之師一戰,二來這些人既然站在這裏,也是做好了戰死的準備。


    他們在來之前都已安頓好了身後事。


    一念及此,宋煒心中閃起一絲光亮,帝國有如此子民,哪怕沒有仙,周邊這些宵小猥國想打下來,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雨越發的急了,空中刹時間電閃雷鳴,雲搖搖欲墜。


    行至臨時軍營,宋煒、宋炎二人不禁抬頭望天。隻見空中閃過一片片連環閃電,將整個大地照的透亮,雷聲更是如千架戰鼓齊鳴。


    “國難將至,天見尤憐。”宋煒心中長歎。


    “爺爺,爺爺!”行至中軍帳,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剛還躲在軍帳中,僅露出個小臉蛋四處張望,一見到宋煒便不顧暴雨衝了出來,直往宋煒懷中撲。緊接著軍帳中又有兩個年輕侍衛舉著竹傘跟著衝出來。


    小女孩正是宋玲兒,她一路小跑衝進宋煒懷裏,兩個侍衛忙將雨傘高舉,替這爺孫倆擋住風雨。


    “乖孫女,外麵又是打雷又是打閃的,跑出來做啥,爺爺這不是來了麽。”宋煒慈愛的捋著宋玲兒被雨打濕的羊角辮。


    “玲兒不怕,玲兒想爺爺了。”宋玲兒嘟著嘴,撲閃著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宋煒。


    宋煒心中百般憐愛,捏了捏宋玲兒粉嘟嘟的小臉。“這是宋炎,爺爺剛收的義子,從今天起就是你的小叔。”


    “小叔好。”宋玲兒似懂非懂,甜甜的叫了一聲。


    宋炎嗬嗬傻笑,隻管點頭。兩個侍衛羨慕的瞪了宋炎一眼,看來平日裏關係不錯,但將軍在此,兩人不敢多言。


    “將軍。外麵雨大,別淋壞了身子。”舉傘的侍衛躬身提醒道。


    “讓你們照顧這頑皮的丫頭真是辛苦了。”宋煒拍了拍兩位侍衛的肩膀,頓時這兩人站的更直了。


    聽到外麵的人聲,附近幾個軍帳的將士紛紛走出來,默默的站在雨中。即使大多數人沒有經曆過戰爭,但也能從這壓抑的氣氛中預感到即將到來的慘烈,宋煒將軍既是他們的領袖,也是他們的精神支柱。


    “都進帳中休息吧,一會該你們換崗守衛了。”宋煒一個個看過去,約莫有三十多人站著,大戰過後,又能活下來幾個呢?或許,一個也活不了吧。其中麵容稚嫩的,隻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隻怕還沒有結婚生子。


    “將軍,我們不累!”三十多人齊聲道,聲音低沉有力。


    宋煒正要說話,一聲震天雷響起,接著閃電像瘋了一樣鋪天蓋地的劈啪狂閃,甚至有好幾道柱子粗細的駭人閃電朝著大地直劈下來。


    “義父小心!”宋炎大駭,隻見其中一道閃電在空中拐了個彎,直衝中軍帳劈來。


    宋煒於千鈞一發之際將宋玲兒推進宋炎懷中,身子一橫,將二人連同兩侍衛擋在身後。低聲一喝,雙手橫推,一道若隱若現的氣牆擋在身前。


    其餘眾將士何曾見過此等天威,忙是掩麵蹲地,心理素質稍差的已是跌坐在地,目瞪口呆。


    閃電如一道光龍般轟然衝下!“退!”宋煒大喝,這等威勢,根本不是凡體可以抵擋的,即使是他此時運足內息,推出氣牆,心中也是惴惴。


    隻見閃電衝下,宋煒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半息過後,這閃電卻不炸開也不散去,竟是凝聚成一直徑兩米左右的光球。


    宋煒心中驚疑不定,試著收回內息,但刹那間一股無法匹敵的氣息從閃電球中散發出來,周邊幾座軍帳立刻被這股氣息壓散了架,眾人更是駭然不已。


    一眾將士被這股氣息壓製的跌趴在地上,宋煒心中更是如驚濤駭浪一般。


    仙!曾為帝國上將軍,宋煒曾多次拜見帝國仙師,仙師不經意間散發出的氣息他可是不敢忘記。此時這閃電球中散發出的氣息和帝國仙師如出一轍,都是凡人無法匹敵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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