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光最近十分煩惱,那一條短信,一直存在手機裏,她不曉得如何是好。


    早晨坐在上班的公車上,她捧著手機,摁來摁去,摁到遊戲界麵。 用短暫遊戲消磨時間,玩音符俄羅斯,一層層消滅同類音符,簡單直接。 始終回避短信界麵。


    有個男孩,被少教所關過,學曆又不高,做過夜店男郎,做過茶吧小弟,如今準備進入演藝圈。


    誠然,她喜愛他俊俏麵貌,也曾暗裏發了曖昧的心,那始終是意念,如何將它變作現實?


    想一想,手機都成了燙手山芋。 她不知道該怎麽繼續。


    潘以倫也沒有再來消息,好像那天告白純屬白日一夢,夢醒了無痕跡。 楊筱光有那麽片刻,真的恍惚了。


    她沒想好怎麽去回複他,怎麽來應對這樁事。


    這個問題太棘手了。 可她還不情願拋開這個棘手問題。


    老友例行聚會,她和方竹在一處,也不好多談這事,隻是唏噓:“大概我還不懂到底什麽是戀愛。 ”


    “阿光,也許是我把一切想簡單了,以為隻要是優秀的男人就可以。 ”


    楊筱光沒有想到方竹會這樣說,她有點兒過意不去:“或許是我愛無能?”


    “莫北說,你的性格很好,比我好多了,你應該容易得到幸福。 不能總像我這麽別扭。 ”


    “我一直想人生短短幾十年,快快樂樂是一生。 悲悲苦苦也是一生。 我們生在好時代,大可以活得輕鬆一點。 不過,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 ”


    她同方竹一起歎氣,想了想,又說:“我也可以就這樣答應和莫北交往,他真的是一個好對象,你沒有介紹錯。 我想互相培養一下。 也未必不會有好結果。 畢竟我們都存著一顆認真地心。 ”


    “是不是差一點感覺?”方竹問。


    感覺是什麽?愛情是什麽?她這個大齡未婚女青年從未品嚐,從未思考透徹。


    方竹說:“最近看小說。 說你生命裏的那個人,就是能令你膝蓋發軟的人。 ”


    楊筱光問方竹:“膝蓋發軟是什麽感覺?”


    方竹沒有說下去,她也隻好將“膝蓋發軟論”撇在一邊,不做理論。


    第二位示愛的潘以倫小dd,電話短信之後,真的再無音訊。 如果有,她煩惱。 如今沒有,她的心更是空落落,不知所謂何來。 上下亂想,不得落定。


    工作方麵倒是一切順利,市政大樓的開幕慈善晚宴如期召開,由philip帶隊,公司眾人浩蕩出席。 實則是托福地,楊筱光從不認為自己有經常參加此類活動的機會。


    philip囑了大夥要注重穿著。 楊筱光也不得不上心,特地翻出相親時候穿過地洋紗小禮服,淺淺的米色,腰間有個莊重的又不失俏皮的蝴蝶結。 楊筱光對著鏡子梳頭,如果紮一個五十年代香港潮女們流行的包頭,更加合適。 她翻出絲巾紮了一個。 看一下,轉一圈,很不錯。 再看一下,還是扯開了。 太與眾不同了。 她要低調。


    楊筱光中規中矩地挽了一個鬆鬆的發髻。


    這晚星光燦爛,端聽女同事的驚呼就知曉。


    “那邊好像是香港某集團地少當家,八三年生人,竟然這麽風度翩翩。 ”


    “我看新聞男主播才令我歎為觀止,本人比電視裏更登樣。 ”


    “天那, tvb的那位當家小生竟然也來了,怎麽搞得像娛樂圈宴會?”


    楊筱光拿著橙汁。 做壁花小姐。


    這回的晚宴因為做慈善。 所以定不能缺少演出,林林總總的娛樂圈人士和時尚界達人出現也在意料之中。 她貪了不少演出看。 也自覺值回辛苦的票價。


    philip和何之軒的貌合神離在宴會上徹底顯現,他們各管各同各自熟悉的各界人士愉快洽談。 顯然,何之軒熟的人更多一些,似乎誰都會同他打招呼。


    在“炫我青春秀”地主持人領著一群新晉帥哥進場時,聚光燈結結實實打過去。 真不放過任何宣傳的機會。


    楊筱光想,或許選秀比賽真的是金礦,大家都如此重視。


    領隊的男女主持人與市裏管文藝某領導熱切握手。 再看這隊新人,個個都很潮很鋒頭,其中有一位的西服最為別致,胸前翻領是黑綢,價值不菲,與眾不同。 也站在最前麵,熟的人也較多。 舉手投足較為隨意自然也貼切。 楊筱光認得這位就是傳說中家世不錯地某選手。 他最愛出鋒頭,尤其在這場合,壓倒其他對手。


    有人爭出來,也有人避開。 最後,楊筱光才看到人群最後吊車尾的潘以倫。


    她第一次看到他穿西服,身形瘦削,肩膀寬闊,是絕好的衣服架子,型款俱佳,把身上款式一般的西服也襯出不俗的風度。


    他也看到了她,就一路走過來,並不像其他同伴開始攀親認故。


    楊筱光的第一句話是:“機會少,應該抓緊。 ”她不提電話以及短信,存心逃避。


    潘以倫的發精心修飾過,做了發型,立現臉形的輪廓,線條出乎意料的剛毅。


    “機會少,是要抓緊。 ”這小子,竟然也用成人的調情用語。


    楊筱光不適應,佯裝拍他地肩:“別傻,你看你地對手,多聰明。 ”


    他轉頭淡淡掃一眼:“他們以後也許會紅。 ”


    楊筱光低低叫:“你想要賺錢,紅了才能賺錢。 想什麽呢!”


    “牽線木偶而已。 ”


    “起碼不用在夜店給人鞠躬開門了。 ”


    楊筱光說出口就後悔了,潘以倫的麵色不動,就那樣看著她,眼睛似乎都不眨一下。 好個無辜表情,這比罵回她更駭人。 她片刻就有了內疚。


    這樣地他,穿的這樣正式,少見的端莊俊秀。 像貴公子。 班尼路t恤一包裝也能成為國際名牌。 楊筱光忽而又想起自己光榮上報紙娛樂版的事。 至少同莫北,沒這等麻煩。 兩個人都在她的腦海裏。 劃成對比題。


    其實他還是穿班尼路更好看。


    她畢竟還是理虧,顧左右,再言他。


    “今晚你們要表演吧?”


    潘以倫頓了一頓,才說:“唱歌,除了唱歌,也不能表演別的。 ”


    楊筱光“嗯”一聲,看遠處。


    方竹kao著門邊的柱子站著。 她一身極淡地青色套裙,顏色直要印到了牆麵裏。 燈光又閃,若不是這樣一瞥,她竟沒瞥見老友也在現場。 但楊筱光決定按兵不動,她望了望何之軒。 他側著臉,同一位領導模樣的人正說話,眼神微微動,轉到方竹身上。 隻那麽一刻,又調開。


    楊筱光覺得這樣一眼足矣,心中意足,微笑。


    這樣偷偷地一笑,落進潘以倫的眼裏,又是別樣的韻致了。 他不知道她腦袋裏又打了怎樣的鬼主意。 十足一個偷窺的少女看到有趣的情景。


    方竹手裏端了高腳酒杯,半杯紅酒未飲盡,頭就開始分裂般地痛。


    何之軒就站在那裏。 她明明知道他會在現場,可她仍舊來了,甚至沒有找理由拒絕社裏的通知。


    這叫做作繭自縛,明明知道結果,還是要去自虐一次。


    主編和同事們圍繞著要人,聆聽諄諄教誨。 躲在一邊地她,眼光往場子裏一轉,看見了楊筱光。 但楊筱光顯然並沒有發現她也在。 她想去打一個招呼。 正和主編熱情交談的某領導忽然就喚了她一聲。


    “小竹子!”


    方竹嚇了一跳,這樣叫她的隻有舊識的長輩。


    “老方也在啊!父女兩個還要分別赴宴。 真是,真是!”


    方竹已經驚了,這一聽,更驚。


    分明身後有把熟悉的聲音:“方竹,吉林的周伯伯,你不認識了?越大越不懂禮貌。 ”


    她幾乎就是習慣性的微微鞠了一躬:“周伯伯好。 ”


    身後的人走上來,一手搭在她地肩膀上。 適度的溫度,適度的距離。


    周伯伯說:“這樣標致,老方的福氣。 ”


    方墨簫說:“哪裏,女兒大了,我們也老了。 ”


    方竹細細打量身邊的父親。


    她有多長日子沒有見到他本人了?半年?還是八個月?應當很久了。 在整理同事交回來的照片時,她細細辨過有無父親。 照片裏地父親,扁扁平平,不夠真實,但神情萬年不變,菱角分明的唇,總抿得那樣緊。


    他一輩子也不放鬆。


    這時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生硬的,壓製性的。 方竹習慣性想要擺拖,可就一側頭,看見父親的鬢角竟已雪白,心中莫名一慟。


    方墨簫手裏的杯子空了剩下一圈底兒,方竹就招了服務生,換了一杯果汁。 方墨簫皺眉,方竹對周伯伯說:“伯伯別見怪,要我說一句頂真的,其實注意健康,真正關鍵。 ”


    周伯伯哈哈大笑:“老方,我們是老了,要被女兒管了,我家那兩個都在新西蘭留學,一年見不著兩次麵。 還是你福氣,貼心女兒在身邊,比什麽都強!”


    方竹又為這位周伯伯叫了一杯果汁。


    父親沒多說什麽,喝了一口果汁,從懷裏拿了表出來。 方竹看得清楚,是同莫北一起買的那一塊。 父親在表扣上係了一條銀鏈子,方便攜帶。 他“扣”一下打開表麵,看一眼時間,再關好,放回懷裏。


    這個動作很家常,父親從來不耐煩應酬場麵。 看看表,意思也是覺得應酬得差不多了。


    方竹的眼,不知為何就微微熱了。 也許許久沒有同父親說過話,她並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往父親身邊kao了一kao,下意識好讓別人知道他們是一對親密父女。


    主編是吃一驚地,別別折折蹭在方竹身邊問:“小方。 來地正好,周處長答應幫咱們做一期葡聚糖藥用提煉試驗的專題。 這可是攻克艾滋地大項目,一定有很多好故事可寫。 這項目得你來。 ”


    方竹竟也認真點頭:“我會做好功課。 ”


    打蛇隨棍子上,再好沒有。 她看一眼父親,方墨簫的表情漠然。 待主編和周伯伯都走遠了,才說:“術業不專攻,專業也算是白念了。 ”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狀元。 ”說下去。 又要火花四濺。 方竹想想,一口氣還是憋牢,不再多說。


    方墨簫看著遠處的何之軒。


    方竹想,人和人的關係如此牽扯,哪裏都逃不開。 她說:“爸,你——最近忙不忙?”


    方墨簫卻說:“老驥伏櫪,也行千裏。 人若停滯不前,與朽木何異?”


    還是這樣固執。 方竹歎氣。 她地名字最近一直掛娛樂版,報導的無非是男星甲新發片,和女星乙出雙入對,疑似談情說愛。 她也憋氣,可依舊不想在父親麵前服軟。 但是話該怎生說?剛才也是托了父親和他老戰友地福。


    氣短。 她的一雙手苦拚,仍是拚不過那層身份。 看人群中衣冠楚楚的何之軒。 他出人頭地,可知她有多不甘心?


    父親轉頭對她嚴肅地說:“方竹,你也玩夠了,人不可任性一輩子。 ”


    方竹想,父親太不愛轉圜,一言點破,永遠隻求非此即彼的答案。 她說:“爸爸,對不起。 可是我對我的生活很滿意。 ”


    方墨簫閉了閉眼,他累了,很多事情力所不能及。 女兒和自己同樣固執。 且已非當年跪著等著自己體罰的小女孩。


    她已經長大。 他也老了。 他很久沒有見她,就是怕見到風華正茂的女兒。 忽然就會驚覺自己地蒼老和孤獨。 這一抹蒼涼在老軍人的心頭盤旋,在女兒為自己換了水杯的那刻,轟然降臨。 他隻是微微沉吟,就抹了開去。


    他對女兒說:“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


    這樣威脅的話,隻能讓方竹苦笑,自小到大的針尖對麥芒,從不能讓父女之間好好對話。


    母親去世之後,她和父親講電話,一個勁就說:“你怎麽能這樣對媽媽!”


    父親說的卻是:“這是你同父親講話地口氣?”


    所以她用了全力來恨這個父親,如此冷,如此硬。


    小時候軍區裏有個團長夫人被丈夫打了,來家裏哭訴,母親軟言安慰,表示會去做和事老。 而父親聞言,用嚴厲的表情對可憐的女人說:“你要想好,你這樣做影響不好。 他何時虧待過你?你得留幾分薄麵給他。 ”


    方竹隻是覺得驚駭,團長夫人臉上青青紫紫,哭的不似人形,被父親這樣一說,一下噎住了。


    母親站起來,對父親說:“墨簫,我們得公道。 ”


    父親擺手表示不願多談,後來也隻是說:“那是女人家的事。 ”


    方竹問過母親,緣何愛上如此冷硬的男人。


    母親說:“你爸爸隻是不懂得表達。 ”


    不懂得表達地男人,沒有見妻子最後一麵。


    方竹對父親說:“爸爸,我已經長大了。 ”


    她還想說什麽,卻見那端的何之軒走了過來,對著方墨簫深深鞠了一躬,說:“方伯父,您好!”


    方墨簫說:“不敢當。 ”


    方竹想,他過來做什麽?他與她當年結婚,從未正式拜訪過方墨簫;他與她當年的離婚,也同她的父親無甚關聯。


    她想,她和何之軒的結合和仳離都同自己的父親毫不相幹。


    可是方墨簫說:“方竹,你去那裏。 ”


    方竹望望父親,又望望何之軒。 他們的神態都表示希望她走開。


    這樣像。


    方竹隻好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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