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黑暗裏睜開眼睛,頰畔有溫熱而輕淺呼吸,寂靜夜裏連綿不絕,仿佛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天長地久。可是她知道,那隻是幻想,隻是自己長久孤寂後生出奢望。像一個餓了很久很久人,終於得到了一塊糖,哪怕明知這塊糖是有毒,也想要一口吃下去。


    她看著黑暗裏某一個虛空處,良久後,終於輕輕拿開橫自己胸前手,起身下床。雙腳落地時,身後傳來一聲模糊呢喃。她大腦也跟著出現了一瞬間空白,怔怔地站立,忘了自己要幹什麽。


    寂靜無聲無息蔓延,饒是她屏息靜氣,房間裏也再無任何動靜。她漸漸又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聽,剛剛那聲低喃是自己想望,即便到了這時候還幻想。


    她知道他睡著了,他怎麽會忽然醒來叫她名字。


    她打開一盞落地燈,朦朧光線裏,找到自己衣服,穿上睡衣和大衣,一顆一顆地扣上扣子。伴著手指動作,指尖一點星光也流轉。記憶跟著閃耀,穿越時光,回到了他珠寶店給她戴上戒指那一刻。


    她低頭長久凝視,像他慢慢把戒指推進她手指那樣,一點一點朝外旋轉,終取下戒指,放床頭櫃上。


    萋萋以為她能夠就這樣離開,可是走到睡房門口時,到底還是停了下來,回頭看過去。


    那盞落地燈已經被關掉,其實隻看得見一團黑影,可是她恍惚似乎又看見了那雙異樣沉靜眼睛,深邃而雋永雙眸,仍舊靜靜望著她。


    萋萋倉惶轉頭,再一次步伐淩亂地離去。


    即使晚上如何疲憊,那根惦惦念念緊繃不放心弦準時破曉時分無聲地叫醒了他。姚季恒仍舊習慣探手一摸,然而,卻又一次觸摸到了空蕩虛無。睜開眼睛瞬間,頭一個湧入腦海清明意識是,她不了。


    他愣了愣,慢慢坐起身。被子滑落腰間,冷空氣隨之而來。他打了個寒顫,猛然掀開被子,伸手細細撫過她睡過床單。昨夜這上麵發生一切像倒放電影似清晰閃現,一幕一幕,都是她。手指觸摸到冰冷枕畔,他心也跟著一涼。清冷而孤寂空氣裏,被魅惑心神終於一點一點蘇醒,他心底不安也越來越大。


    入睡前大憂慮提醒他,或許她隻是老老實實地回到自己房間了,因為今天是婚禮,按照習俗,她要等他去接她。


    這原本是符合常理推測,也是他由衷希望。然而,伴著視線不經意轉移,熹微晨光下,寶石光芒一閃,那點渺茫希望終究轉瞬破滅。


    姚季恒定定看著那枚熟悉戒指。入睡前那後一絲意識,此時此刻,仿佛成為對他大諷刺。


    他不知道,是否這世間沒有絕對樂,是否人樂時候都會有惶恐。昨夜那麽極致親密無間裏,有片刻,他緊緊抱著她,心底深處無端湧來一絲傷感。後,他隻能緊地抱住她,讓她溫暖體溫安撫自己,真切地感受她就自己懷裏。


    此刻,懷抱已空,入目所及之處,僅有她留下他給她戴上那枚戒指,昨夜心底深處那絲傷感再一次劇烈席卷而來。


    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姚季恒記憶裏,這是他度過漫長一個平安夜。


    他第一時間去了萋萋出嫁房,即使她留下了訂婚戒指,不到後,他仍舊不放棄。


    來開門夏美茹看著他,臉上有尷尬也有擔憂,後卻怔怔流下淚來。而接到消息趕來溫以澤暴跳如雷,直罵養了個無法無天孽子。


    夏美茹眼淚和溫以澤怒火裏,他沉默地萋萋睡房仔細查看了一圈。行李箱不,她離開他房間後,應該回來過。而衣櫥裏依次掛著定做好婚紗和婚宴禮服,還有她左挑右選特意為禮服定做精美高跟鞋。梳妝台上有今天她該佩戴珠寶首飾,那隻翡翠手鐲靜靜地放現眼位置,玉色晶瑩直撲人眼底。他想起了離開波士頓前一天,和她查爾斯河畔散步,她也戴著這隻玉鐲。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戴上這隻家傳玉鐲,也是此前僅有一次,他原以為今天她還會戴給他看。


    卻原來,一切隻是自己一廂情願想望。


    為婚禮準備一切,和他有關一切,她都沒有帶走。她隻帶走了自己那天早上收拾行李箱。也許她一早就計劃好了要走,隻是他還沉陷即將到來婚禮裏,直到昨天晚上還信心滿懷地以為他們會有一輩子。


    後,他床頭看到了她常聽ipd。她到底還是留下了一點東西。仿佛是暗沉深淵裏找到了唯一希望,他緊緊把那隻ipd抓手裏。


    夏美茹一麵抹淚一麵說:“昨天晚上她還好好,穿了婚紗給我看,那麽漂亮,我以為今天終於能夠看見她嫁人了,哪裏知道……這個臭丫頭,從小到大都臭美,也舍得丟下這麽漂亮衣服,說走就走,也不想想我們怎麽辦……”


    姚季恒抬頭問:“她穿婚紗了?”


    “對,我還拍了照片……”


    唯恐他不信似,夏美茹慌忙拿來手機,翻找照片。


    姚季恒接過手機,放眼前。他們拍過婚紗照,可是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穿為他們婚禮準備婚紗。她披散著頭發,也許是剛剛洗過澡,不染鉛華,可卻豔麗非凡,依舊令他轉不開視線。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麗,而穿著婚紗她美得光華璀璨。


    婚禮這天,他終於還是看見了穿婚紗她。


    溫以澤瞟了一眼手機熒幕,又看看他臉色,遲疑著說:“季恒,那今天這婚禮……”女兒已不見,怒氣無可發泄,他終於也意識到了眼下要緊事不是生女兒氣,而是善後。


    姚季恒定定看著籠罩著潔白婚紗她,說:“一切照舊。”


    除了沒有娘。


    夏美茹又開始流淚,喃喃說:“這個臭丫頭……”


    溫以澤仔細考量一番,立即說:“現也隻能辦下去,婚禮儀式就不要了,那就當是我們這邊為你和萋萋辦一場婚宴,我跟萋萋媽招待客人,就說你們去波士頓了。”


    他想得很周到,不僅挽回了自己臉麵,還照顧到了姚季恒麵子。


    夏美茹期期艾艾地說:“那你和萋萋……”


    溫以澤怒氣再次上湧:“你到現還慣著她!就是你把她給慣得無法無天!她就這樣揮揮手走了,以為想結婚就結婚,不想結婚就不結了,丟下這樣一個亂攤子,哪裏還管什麽以後?我們一家人臉都被她丟了,難道還要讓她再來一次!”


    等他停下,姚季恒說:“我等她。”


    夏美茹一呆,又哭又笑地說:“我一定找到萋萋,讓她點回來,你們可以波士頓再重辦一場婚禮……”


    溫以澤怔了一下,終於沉默下來。


    沒有娘,溫以澤也能夠把婚宴辦得熱熱鬧鬧,賓主歡。燈火輝煌,花影搖曳,衣香鬢影,一場盛宴進行。隔著門,裏頭人聲喧嘩,笑語晏晏,漫天漫地聲音,似要破門而出。


    而姚季恒靜靜站宴會廳門口,視線正前方是他和萋萋婚紗照。


    他還記得那天是個好天氣,風和日麗。為了達到好光影效果,他特意選取了朝陽景致。於是天不亮就要出發,萋萋幾乎是被他抱上車。攝影公司有經驗,知道哪裏景色好,就是得朝上爬了再爬。後她已經沒力氣了也沒脾氣了,到了適合拍攝地方,攝影助理撐開帳篷,她立即配合換衣、化妝,然後攝影師叫幹嘛就幹嘛,隻求趕拍了好解脫。


    那時,朝霞終於劃破長空,華光萬裏,輝煌璀璨。像一匹五彩織錦繡緞,燦然流光,鋪滿了整個天地。


    他和她牽著手,臨牆而立,身後是滿山遍野霞光。


    盛世繁華,天長地久都是今天。


    回到房間後,姚季恒站玻璃窗前,不知道是多少次撥打她電話,仍舊和早晨他第一時間撥打時一樣,關機。而這天機場所有航班記錄,也沒有她名字。她決絕離去,也不讓他找她。


    玻璃窗外,江畔燈火闌珊,灩灩然如銀河兩岸。不知什麽時候下雪了,雪花如扯絮,飄飄揚揚。這個平安夜,煙花絢爛,花團錦簇繁華熱鬧,可是隔著玻璃,都和他不相關。


    他躺床上,把臉抵進枕頭裏,像她睡這裏時那樣,可是枕頭上分明已經沒有一絲她遺留溫度。


    昨夜那樣蝕骨柔情,到頭來隻是夢一場。


    她故意誘惑他,留給他半夜旖旎纏綿,然後心安理得地丟下他,令他以後每一個孤寂漫長夜晚,想念她溫暖。


    恍惚裏,他似乎又看見她穿著紅裙子,搖曳而來,嬌媚入骨。他緊緊抱著她,隻想把她揉進骨頭裏去,這樣她就再也沒法離開了。手指卻觸摸到了冰涼枕畔。


    覺來知是夢。


    後來,許多日子裏,姚季恒想過很多很多遍那天晚上。明明那麽明顯,有那麽多征兆,他卻沉陷她帶來巨大歡愉裏,墮情迷色,終究也失了心神魂魄。


    那時候,他心滿意足地抱著她,入睡前大憂慮是打破了婚禮習俗。然而,他忘了,她從來是肆意妄為,所以她連婚禮也不要了。


    她帶著他思念悄然而去,留下他這空寂孤獨世間踽踽前行。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卷完。


    ps,我感覺這周我肯定是進小黑屋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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