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衛書顛三倒四將事情道個明白的時候,老仆呂直已著人將烏篷船安排好了。


    蘇幕遮引著漱玉,在蘇皂白等人護衛下,與衛書在王府門前的碼頭登船,穿過清溪橋,在東岸清心堂接上薏米,半夏師兄妹。


    在槳聲汩——汩聲中,船晃蕩過清溪,在秦淮河中向東穿行。


    秦淮河冬日依然不減繁華,在河岸茶館內揣手曬太陽,悠閑聽曲兒者比比皆是,不時有烏篷船與船擦肩而過,船尾有包著頭巾的船娘搖櫓,最終唱著不知名的小曲兒,語調婉轉悠揚,船娘口中傳說中的吳儂軟語,讓人聽了感覺骨頭都要酥了。


    直到船娘搖櫓駛過很久,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調調兒,依舊還在耳邊響著。


    衛書卻是來不及欣賞這些,在他斷斷續續,反反複複,深怕有絲毫謬誤的將侄女病征描述與半夏師兄妹後,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半夏、薏米師兄妹深得穀內阿伯真傳,在歧黃之術上乃藥王穀新生代佼佼者。他們二者間,小師姐薏米醫術最高,但一直身居穀內,閱曆短淺,遠沒有師哥半夏履曆豐富。


    半夏在師成後便被阿伯趕到江湖中曆練去了。經他手的病症不知凡幾,救治百姓無數,在江湖早早闖出了藥王穀新生代弟子的名聲,由於他行蹤不定,江湖人稱“走方神醫”葉半夏。


    半夏師兄這番出穀,不是為了蘇幕遮,而是被派來替師指點小師妹在病征上望聞問切經驗的不足。當然,那老家夥是不是有其他主意,蘇幕遮就不得而知了。


    在耐心聽罷衛書描述的病征後,半夏與小師妹咬耳嘀咕一番。讓蘇幕遮愈加確信阿伯懷著不可告人目的了。


    “如何?”見半夏與小師妹商量完畢,衛書忐忑的問。


    “僅憑描述不能貿然確定病症。”半夏沉吟一下,道:“我們需要在見過令侄女後再做判斷。”


    衛書點點頭,坐在了藤椅上。


    蘇幕遮遞給他一杯茶,道:“莫太擔憂,肯定是吃壞肚子引起的腹痛、熱,半夏師兄醫術高,定會手到病除的。”


    衛書接過茶盞,道:“兄長隻留下這一女,家裏奉為掌上明珠,因此一病倒讓我慌了手腳,勞煩王爺了。”


    蘇幕遮正色道:“你安心,輔國將軍為國戰死,吾絕不會讓他的後人出現閃失的。”


    衛書點點頭,飲了一口茶,著急的神態稍緩。


    船順著秦淮河一直向東,遠離了都城喧囂,繞過南市,經過籬門後拐向旁邊河道向北劃去。


    河水西岸,不時遇見一些寒門仕子,他們年齡不一,大的有三十出頭,小的估計也就十二三歲。頭戴巾幘,穿著洗的白的長袍,背著書篋,三五成群地沿著河堤與船並進,或說笑,或比劃著什麽,估摸著是要趕往某個書院。


    衛書見蘇幕遮好奇打量這些寒門仕子,道:“前些日子忙災民之事,王爺估摸忘了,公羊子高先生在城外結草堂開設書塾,不分貴賤,有教無類,廣收學子,因此前來求學者眾,尤以寒門子弟居多。 ”


    “阿呦。”蘇幕遮一拍額頭,道:“公羊先生開設書塾之日,還派弟子特意到府上告知於我。隻是我當時詐病,忙著讓守著水路、6路的北府軍排摸進入都城的糧食,因此推辭了。本想災民事一了,便要登門拜訪告罪的,不想又被俗務纏身了。”


    “罪過,罪過。”蘇幕遮道:“今日一定要去拜訪公羊先生。”


    說話間,船穿過一座拱形的石橋。石橋連著翠綠的竹林與遠處的田野。石橋後有一座碼頭,碼頭旁邊有漁夫正在船上生火煮飯,在他背後遠處,隱隱有江南村莊的輪廓。


    船在碼頭上靠岸,衛書領著蘇幕遮等人沿著一條臨著小溪的羊腸小道進入了竹林。


    竹林青翠欲滴,林內疏風醉影,一片靜謐,隻能聽見小溪濺起的水花聲。


    在一條岔道上,蘇幕遮與先前見過的寒門仕子不期而遇。他們拱拱手,示意蘇幕遮先行,而後跟在身後,好奇打量著蘇幕遮等人。


    行了不遠,一潭碧水就印入眼底,兩岸翠竹挺立,簡直是一方桃源。


    “公羊先生便在此處傳道解惑。”衛書指著水潭對岸幾間茅草屋道。


    蘇幕遮點點頭,不過現在不是拜訪的時候。他們未多做停留,一行人順著山路又走百二十步,繞過一道小山坡,隻見前麵有五間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


    小舍外早有仆從候著了,見了衛書,急忙回去稟告。


    蘇幕遮緊走幾步,剛到舍門外,衛司空已經迎了出來。


    衛書見他一臉悲戚之色,心中一沉,上前一步道:“父親,阿囡怎樣了?”


    衛司空顧不得理他,拱手道:“臣衛方回見過王爺。”


    蘇幕遮回禮,衛司鄭重的道:“久聞藥王穀醫術獨步天下,今日全仗王爺了。”


    “司空放心。”蘇幕遮點頭。


    衛方回領著蘇幕遮等人進了屋子,見屋內一老夫人正坐在椅子上抹淚,旁邊侍女在勸。一須潔白的老叟坐在旁邊歎息。


    見蘇幕遮等人進來,老夫人起來向蘇幕遮行禮,被他止住了:“救人要緊,夫人先領他們兩個進去診斷吧。”


    知來者是藥王穀的郎中,老夫人眼神中又冒出希冀的目光,忙不迭地應了,帶著薏米、半夏倆人進裏院了。


    衛書招呼蘇幕遮坐在上,先前坐在一旁須潔白的老叟行禮道:“老朽顧念安見過王爺。”


    蘇幕遮回禮道:“蘇某見過先生。”


    掃了一眼他身旁的藥箱,道:“先生也是郎中?不知診斷結果如何?”


    衛司空代為解釋,道:“顧先生住在不遠處莊子裏,醫術遠近聞名。因舍下離王府太遠,深怕耽擱了阿囡病情,因此將顧先生先請了過來,怎知阿囡……”


    “怎麽?”衛書心覺不妙,問道。


    “腸癰!”顧念安替衛司空答了出來。


    急性腸癰乃不治之症,也難怪老夫人會抹淚了。衛書臉色也是頓時煞白,稍後將頭埋低了些,蘇幕遮隱約見他紅了眼眶。


    茅舍安靜了下來,直到半夏、薏米師兄妹被一位夫人送了出來。


    夫人青絲垂肩,玉簪斜插,綰著倭墮髻,一雙鳳眼媚意天成,卻又凜然生威,氣質原本秀雅,此時卻被疲憊擔憂覆蓋了。


    想來她便是輔國將軍遺孀白雲書了。


    略微打量一下她,蘇幕遮回頭問半夏,道:“如何?”


    “腸癰。”半夏一句話讓衛家人心沉入海底。


    雖已有準備,白雲書還是身體微晃,先寫昏過去,幸好旁邊侍女扶住了她。


    但半夏一句話卻又將他們沉底的心撈了上來:“如今能治此病者,唯有一人!”


    “誰?!”


    一聲音炸響在耳邊,問者心情激動,未控製住聲音,卻是白雲書問出來的。


    “聖手巧屠,鳳棲梧。”蘇幕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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