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遮一詩吟罷,眾人默然。柳如眉甚至忘記了撥動琴弦,司徒允也閉起眼來細細品味。


    李歇一聽便知蘇幕遮所吟乃是一首好詩。


    但並非無懈可擊。


    “詩乃上乘之作。”李歇點頭讚道,“但是不是朔北王所做,便不一定了。”


    “哦,江陽侯有何高見?莫非是你做的不成。”蘇幕遮詰問。


    這首詩為蘇幕遮前世經過盛唐巔峰之後的宋朝近體詩,蘇幕遮才不信在當前律體詩剛盛行之際便有人做出來了。


    何況蘇爺臉皮夠厚,他才不害怕真的被揭穿呢。


    “正所謂觸景生情方有詩。‘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朔北王這幾句詩雖妙,卻與眼前情景著實不搭。依我看,定是旁人早已經做好的,被你拿來應付了事了。”


    李歇說的有理有據,蘇幕遮這首詩意境遠遠高過插在青瓷釉花瓶的臘梅,縱是楚國書生士子也覺的可能。


    “燕雀曾笑鴻鵠之誌;蜩與學鳩曾奚鯤鵬九萬裏而南為;坐井之蛙,從不知天之大。侯爺,不要以你之淺薄來揣測本王的才情。本王隻是見微知著罷了。”蘇幕遮強詞奪理。


    “本侯隻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罷了。”李歇反唇相譏,“諺語也用不對的人,很難讓人不懷疑這首詩是盜用的,葉穀主,您說呢?”


    “捉賊捉贓,捉奸捉雙。蜀國人莫非都喜歡信口雌黃?果真有什麽樣的王,就有什麽樣的臣子。”葉秋荻音若黃鸝,卻一點也不客氣。李歇若不是身為使臣,蘇幕遮毫不懷疑他早被小師姐動手收拾了。


    見又要吵起來,沉吟良久的司徒允睜眼道:“當今天下樂府詩與格律詩並存,樂府詩較為自由,而律體詩對平仄與用韻要求比較嚴苛,較之樂府詩更難。朔北王這首詠梅詩對仗工整,格律講究,是近來新起律體詩中難得的精品,是吾等遠遠所不能及的。”


    “至於是不是朔北王做出來的,又有什麽要緊呢?老夫身邊的詩人才子是絕對做不出來的,也就不在朔北王麵前賣弄了。聽得此詩句,當浮一大白,大家飲酒,飲酒!”司徒允舉起酒樽。


    蘇幕遮聽司徒允這話味道有些不對,陰陽怪氣的,一時卻又指不出哪裏不對來。反正詩句也不真是他寫的,蘇幕遮懶得計較,於是也跟著舉起了酒樽。


    放下酒樽,廳內氣氛又怪異起來。吵架吵不過,鬥詩也鬥不贏,胸中惡氣除不去,反添了一層堵,三國使臣一時拿蘇幕遮沒辦法,索性不開口說話了。但也有畏難而上,厚顏甚過蘇幕遮的人。


    何足下端著酒樽,掃了廳上一眼,見李歇屢屢吃癟,隻覺自己出風頭的機會來了。他看似對蘇幕遮恭敬,遙遙相敬,道:“聽聞朔北王棋藝甚佳,恰好老夫在棋壇上略有些名聲,人送雅號‘弈手仁心’,王爺,不如借此機會,指點一二?”


    “憑你?不配。”蘇幕遮抬眼不屑道。


    何足下在棋壇上的名聲,蘇幕遮是知曉的,堂堂王爺之尊在宴席上與他下棋,太丟身份了。


    “棋枰之上不分貴賤,隻分黑白。儒家孔聖人也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師。要知,木野狐,坐隱和尚都曾敗於我手,今日老夫屈尊與王爺切磋指教也是為了讓您棋藝精進,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咯。”


    “孔先生後半句話是: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蘇幕遮上下打量何足下,“但你麽,嘖嘖,抱歉,本王隻看到了本王應該改正的地方,沒甚值得學習的。”


    “王爺是不敢與老夫下吧?”


    “激將法對我沒用。”


    “王爺是執意不下了?”


    蘇幕遮索性不搭理他了。


    何足下心下愈發堅定蘇幕遮是棋藝不精,怕出醜了。


    他倒了一杯酒,遞給身後侍女,道:“去,請你們朔北王對弈幾局!若請不動,哼,就莫怪爺不憐香惜玉了!”


    今早上一侍女服侍不周,被何足下推下湖淹死了。侍女見識過何足下的殘忍,知他不是在唬人,聞言手中頓時一抖,酒樽內的酒液落在了何足下胳膊上。


    何足下一惱,怒道:“還不快去!”


    “是,是。”


    侍女答應著,已帶上了顫音。在眾人注視下,一步一挪走到了蘇幕遮麵前,跪下將酒樽舉過頭頂:“恭請王爺。”


    蘇幕遮不理會,為葉秋荻斟了一杯酒。


    侍女畢竟剛及笈,正在碧玉之年,又請了一遍,見蘇幕遮不答應,眼淚撲簌簌落下了。


    蘇幕遮依舊無動於衷,空氣似乎凝滯了,大廳內一時安靜,三國使臣冷眼相看。


    “拖下去”何足下一揮手,身後仆從立刻站出一個仆從來,小心翼翼走到蘇幕遮麵前,將梨花帶雨的侍女拖了下去。


    “住手!”柳如眉看不下去了,站起身製止了仆從,轉身對何足下道:“西樓見不得血腥,請何前輩手下留情。”


    “柳大家的麵子自然要給的。”何足下一笑,轉身笑容便如凍結在臉上:“暫且折斷手腳,回去再做處置!”


    “你~”


    柳如眉濃眉倒豎,但不等她再言,那仆從已經應了一聲,麻利的侍女拖了出去。


    很快廳外傳來兩聲“哢擦”,侍女慘呼傳到廳裏來,讓在座士子書生忍不住動容。


    三國使臣隨從內的朱姓大漢也皺起了眉頭,正要站斥責,被慕容無忌眼神逼住了。


    任由侍女在外慘呼,何足下回頭掃視身後侍女。


    侍女齊齊後退一步,但還是被何足下指出一位來,再來請蘇幕遮飲酒對弈。


    蘇幕遮對侍女的請求與廳外痛苦呻吟充耳不聞,低頭逗弄耍酒瘋的獅子球。


    “不過是一局棋罷了,王爺又何必藏拙,白白讓這些侍女喪了性命。”何足下揮揮手,手下仆從又將那侍女拖下去了,依法施為,而後又挑了一侍女過來。


    “蜀人賊喊捉賊,倒打一耙的本事著實爐火純青。”蘇幕遮視而不見又被拖出去的侍女,“你罰你家侍女,為何認為是本王動的手?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廳外慘呼再增,何足下又指出一侍女來。


    “坊間傳聞朔北王博施濟眾,素來仁慈,現在看來不過是釣名沽譽罷了。”何足下又讓人拖走一位,讓最後一位侍女戰戰兢兢的走了過來。


    “嗬~”


    聽到廳外又一聲悲號,蘇幕遮瞟了身前顫抖跪著的侍女一眼,平靜無波問何足下:“還有侍女嗎?再指過來一位。”


    何足下帶來的侍女已經全被責罰了,隻能道:“王爺不敢應戰,老夫又何必勉強呢。”


    “既然你如此迫切想要與本王對弈,為何不親自過來跪請呢?興許本王就答應了。”蘇幕遮反將一軍。


    何足下一頓,理直氣壯道:“屈尊就卑的事情,老夫向來是不做的。”


    說罷,何足下又揮了揮手,那仆從徑直到蘇幕遮前麵拖人來了。


    “很好~”蘇幕遮站起身來,“我與你不同,本王常做屈尊紆貴之事!”


    話音未落,蘇幕遮身子踏前一步,手腕一抖,刀已在手,銀光一閃,刀已收回。


    一絲血漬由提人的仆從脖頸上滲出,進而大把大把的湧出來。


    誰也料不到蘇幕遮會突然痛下殺手,也很少有人看清蘇幕遮是由何處拔刀的。


    廳內針落可聞,隻餘一聲狐鳴,猶如秦淮河上遠處傳來,低微而深邃,發出陣陣顫音。


    蘇幕遮拍了拍嚇傻的侍女,吩咐葉秋荻身後藥王穀侍女去救治廳外侍女後,他一腳跨過仆從的屍體,走到何足下麵前,神色如常,似乎剛才殺死的是條鹹魚。


    “你…你幹什麽!”何足下終於有一絲慌了,目光向李歇求助。


    “朔北王,何先生乃蜀國使臣……”


    “請他喝杯酒對弈而已。”蘇幕遮笑著對李歇說,手上舉起酒壇為何足下麵前的酒樽斟了一杯酒。


    “你不是迫切想請本王飲酒對弈麽?請了。”蘇幕遮拎著手中酒壇,微笑對何足下說。


    何足下不知蘇幕遮何意,被逼無奈的戰戰兢兢端起了酒樽。


    何足下嘴唇剛要碰到酒樽,一酒壇忽的在他眼前閃過一道陰影,“嘣”的一聲在他頭上炸裂,酒水濺射了他身後侯監門、朱姓大漢一身。


    “喝你娘,你也配,甚麽東西!”蘇幕遮大罵。


    事出突然,三國使臣帶來的人皆驚懼的站起身來,手按在了武器上。


    離何足下最近的朱姓大漢伸手要將何足下奪過來,但剛抬手,他便感到一束目光鎖住了自己。葉秋荻眼睛雖隱藏在輕紗下,但朱姓大漢確定,隻要自己動手,葉秋荻絕對會出手。想到石橋上葉秋荻那一劍,朱姓大漢冷靜下來。


    “大膽!”


    那邊李歇怒了,他將身前桌案一掀,站起身卷起袖子要走過來。


    廳外也聽到了動靜,一陣兵甲摩擦聲中,珠簾被挑起,蘇皂白領著北府軍衝進來,刀劍出鞘,將蘇幕遮圍起來。


    “誰敢動手,格殺勿論!”蘇幕遮掃了三國使臣所有人一眼,冷冷道。


    “爾敢!”慕容無忌站起身來,“你想楚國與三國為敵不成?”


    “試試?”蘇幕遮盯著慕容無忌。


    慕容無忌毫不猶豫怒睜雙眼與之對峙,場麵一時僵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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