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月光,迷蒙蒙映照下來;四下妖氣陰森,一團團黑氣形成了四麵牆,圍住了兩人一妖。


    羅刹鬼“嘿嘿”陰笑起來:“縱有千金寶,難得有情郎。想不到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小子,也好,本尊就大發善心,讓你們死了也作伴。”


    蘇萱茹喝道:“閉嘴,你胡說什麽?”


    葉鋒又恢複原樣,衝羅刹鬼認真道:“這位鬼先生,我剛才已經解釋過,是迷路了。”


    羅刹鬼麵色一沉,咬牙看向小倩:“賤人,你莫要以為姥姥寵愛,你便可無所顧忌,便是姥姥在此,你也難逃一死!”


    葉鋒忽然舉起手,認真道:“請問這位鬼先生,她已經死了,還能再死?若是再死,那是怎麽死?”


    蘇萱茹滿臉黑線,叱道:“你給我閉嘴!”


    羅刹鬼火了,一道紅芒疾射過來。葉鋒嚇了一跳,施展咫尺天涯,憑空消失,再出現,已在蘇萱茹身後。蘇萱茹拂袖一揮,流光破空,鐺的一聲脆響,擊散了紅芒。


    小倩麵色淒然,緩緩道:“我剛才已經說了,當年被人所害,我隻是想再活一回罷了,姥姥為何就不能同意呢?”


    羅刹鬼大笑道:“哈哈哈,好好的妖不做,你偏要去做人?做人有什麽好?做妖多自在啊,無拘無束……”


    四下黑氣浮動,發出尖銳的嘲諷聲、猙獰的怪笑聲。


    不待他繼續說,小倩已蔑視瞧了他一眼,又掃了掃周遭,道:“你們當真寧願做妖,也不願做人?你們當真活得很逍遙自在?姥姥但在一日,你們就休想逍遙自在!”


    昏暗的光線中,黑氣停滯,突然安靜下來。


    羅刹鬼喝道:“她不想活,難道你們也全都想死?!”黑氣瑟瑟發抖,無數求饒聲響起,無數喝罵小倩聲響起,羅刹鬼滿意地點了點頭,再看向三人,喝道,“死到臨頭,還敢妖言惑眾!納命來!”


    “咳咳咳……”幹癟無力的咳嗽聲傳遍蘭若寺,前一刻還威風凜凜的羅刹鬼,這刻已被嚇得麵色慘白,渾身打顫,禁不住轉身跪了下去。


    “姥姥!”小倩臉色亦是一白。


    “把他們全都帶過來。”久經滄桑的嘶啞聲從蘭若寺後院傳了出來,羅刹鬼不敢說別的話,挾著葉鋒、蘇萱茹、小倩朝蘭若後院走去。黑氣森然而至,籠罩四下。


    來到後院,便見一棵八人環抱的粗大槐樹,參天而起,高達數十米,大槐樹下有一塊青色岩石,岩石上正坐著一個駝背老太婆,咳嗽聲就是從她嘴裏發出來的。


    這老妖婆,便是禁錮群妖的千年木妖。


    “姥姥。”小倩神色複雜地喚了一聲。


    眼前這個老太婆,想來她是該恨的,可若沒有她,當年的她不過是孤魂野鬼,受風吹日曬,終日折磨,便是得了她的庇護,她才能活到今日,但她禁錮自己,使自己離開不得,卻又不全是感激。


    老太婆抬了抬頭,渾濁的雙眼瞧著她,慈祥的道:“回來了。”


    這聲音淡淡如常,卻讓小倩差點兒落下淚來,百年以來,這聲音對她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也太親切,以至於常常讓她忘記,便是因為此人,自己才不能離去。


    “不要哭,你不是要做人麽,機緣已經到了。你從我這裏偷走的三顆浮屠舍利,能助你幻化人形,再修行數年,便與常人無異了。”


    小倩驀然呆住,怔怔瞧著姥姥,震驚地說不出話。


    群妖全都愣住,浮屠舍利?那可是千餘年前,這蘭若寺得道高僧留下的不世奇寶,總共也才十來顆,隻消一顆,他們便能自由離去,修為更可增加百年,好處不知幾幾,誰不願得?聶小倩這賤人竟還偷了三顆?


    群妖怒然,黑氣翻滾,咆哮嘶鳴,沸騰盈天。


    “住嘴!”佝僂著身子,坐在大槐樹下青石之上的老太婆,忽地厲聲一叱,宛如咒語一般,蘭若寺內電閃雷鳴,憤怒的群妖,淒厲慘叫起來,接連告饒,老太婆才收起了禁製,轉向小倩,微微輕歎一聲,“傻孩子,那浮屠舍利,乃是姥姥活命之本,那三顆原本就是為你準備的,若非如此,你又怎可能從姥姥這裏盜了去?”


    “咳咳咳。”她咳嗽三聲,臉色愈發蒼白,續道,“你這孩子跟他們全不一樣,縱然為妖,心地卻仍良善,我活了一千多年,也隻碰到你一個,你很好。”


    “姥、姥姥。”小倩怔怔站在原地,泫然若泣。


    蘇萱茹也是一愣,無論如何也沒料到這千年木妖竟會這般對小倩,心下卻愈發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越是如此,那便說明危險越大。


    那木妖卻沒再看她,反望向葉鋒、蘇萱茹,掃過葉鋒,麵上明顯一愣,正要開口,葉鋒已搶在前頭,挺身而出:“那個,在下葉鋒,見過姥姥。看姥姥為人不錯,不如放了我們,我們就當沒見過你,你也當沒見過我們。”


    “閉嘴,你敢不敢再天真爛漫點兒?”蘇萱茹一把將葉鋒拉到身後。


    那木妖不置可否地一笑,“楚公子說笑了。臨死之前,二位可願聽老身講一段故事。”


    蘇萱茹心中冷哼一聲,喝道:“你要殺便殺,講什麽故事?”她向來以降妖除魔,維護世間和平為己任,性子又急,因此聽木妖要置他們於死地,便懶得再跟她廢話。


    葉鋒卻拉了拉蘇萱茹衣袖,忙道:“不急,你講吧。”蘇萱茹著惱瞪葉鋒一眼,葉鋒趕忙道:“反正都要死了,聽她講個故事又有什麽打緊?”


    群妖安靜下來,姥姥又重重咳嗽幾聲,過了許久,咳嗽聲才停了下來,姥姥滄桑的聲音緩緩響起。


    “千餘年前,也不知是什麽朝代,這裏荒蕪一片,本沒有這蘭若寺的,後來來了一群官兵,砍光這裏的樹,老身因太瘦小,不堪做梁,僥幸逃過此劫。蘭若寺便建了起來,有一群和尚住了進來,終日念經誦佛,老身聽得久了,覺得那些和尚所念佛經有些道理,也不知什麽時候,竟有了自己的主意,開始有了想法。”


    “又過了幾十年,一群官兵衝進蘭若寺,殺光了這裏的和尚,蘭若寺便荒蕪下來。那些官兵將寺裏和尚埋在老身下方,老身憑借這些精血,竟強大起來,後來老身又從這些得道高僧中得了十二顆浮屠舍利。那些官兵殺光了蘭若寺裏的和尚,又開始殺其他人,通通埋在蘭若寺附近,這蘭若寺就變成了一座亂葬崗。有很多死了的人,不願意離開,又或者不能離開的,就守在這裏。於是這裏便流傳起鬼怪之說,哎,也怨不得他們,他們若想減輕風吹日曬之苦,便不得不害人,那些被他們害死的人,又轉過來害旁人。老身已經記不起,究竟從何時開始,又是何人開始的了。”


    “漸漸的,住在蘭若寺附近的百姓便畏懼起來,陸陸續續請了許多道士和高僧,想來此處伐了老身,驅散群妖,但那時老身已經有了一些能力,能保護自己,也保護他們。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便稱我一聲‘姥姥’。那時蘭若寺已經毀了,沒有了和尚,他們便無所畏懼,便占據了這裏,也將我請了過來。我心想,反正那些和尚是不會再回來,便聽了他們的話,住進了蘭若寺。”


    “因果循環。他們當初最討厭的,就是和尚那一套,人類那一套,嗯,就是規矩吧。但我覺得和尚們講的,雖然是人的道理,但對我們也並非無用。於是,這裏也有了規矩。他們最初害人,肆無忌憚,可若不害人,自己也必不能活,老身也知不能阻止,便定下規矩,每年所害之人,逐年遞減,不願讓他們隨意禍害世人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是要減輕他們嗜血本性。不過老身終究還是沒辦到。他們越是吸**血,便越是渾濁,老身便盡力幫助他們,吸食掉那些精血,同時禁錮了他們。”


    “數百年前,小倩為奸人所害,來到了蘭若寺,我像往常那般庇護了她,起初也並沒將她放在心上,但後來,她待了很久很久,卻還是那麽清澈,可真難得。老身那時才知道,人類有些話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或許那些死掉的人,內心本來就不純淨,死了以後,也隻會越來越糟。”


    “又過了許多年,已經到了清朝,當時有位姓蒲的書生趕路,恰逢月中,六道之門開啟,那書生無意之中竟闖進了蘭若寺。他們都想殺了他,老身便派小倩前去試探,若他內心不純,死了也便死了。哎,老身那時吸食了太多精血,體內越來越渾濁,有時連呼吸都覺困難萬般,已經漸漸困不住他們了,若非有那十二顆浮屠舍利,他們早吃了老身。沒想到那蒲姓書生正氣凜然,厲聲斥責了小倩,難得啊。老身還從蒲姓書生口中得知,他與巡狩司祖師雲爵有交情。老身便想,無論如何,也要救下他。那時小倩也動了惻隱之心,要助他逃走。於是,老身便暗中壓製住他們,讓蒲姓書生安然離開。後來聽說,那書生還將這段經曆寫成了故事,他寫的小倩很好啊。”


    “姥姥。”豆大的淚珠從小倩臉頰滑落,滴了下去。


    她如遭電擊,怔怔呆滯,隻覺腦中空白一片。姥姥吸食群妖精血,沒有誰不恨不怕,卻沒想到竟是這緣故。她更不曉得,姥姥對她竟偏愛到這般程度。當年,她救下那位書生,本以為將要困難重重,後來卻是一帆風順,輕輕鬆鬆,過後也從無誰再提及此事,想來全是因為姥姥了。


    “咳咳。”木妖又重重咳嗽起來,沒理會小倩,繼續說了下去,“萬妖閣、巡狩司,老身都聽說過,但這蘭若寺,累積了千餘年的怨恨、戾氣,非宗主掌門一級,降服不得。那時知道蘭若寺的,也沒幾人。老身助那書生離開,或許是這一生最好的決定。第三個月的中旬,雲爵果然找來,一舉封印整座蘭若寺,我等自也不能幸免。那時雲爵霸氣無雙,根本不等老身開口,便完成了封印。今日總算了了老身一樁心願。小姑娘,這是九顆浮屠舍利,你拿去救人吧。”


    咻咻勁嘯響起,百餘條根須自大槐樹下探出,卷著九顆彈珠般大小,散發著瑩瑩金光的小石子,正是剩下的九顆浮屠舍利。


    群妖憤然,早顧不得木妖威嚴,全朝浮屠舍利撲了過去,大槐樹根須化作道道閃電,劈打在群妖真身,蘭若寺內,頓時一片鬼哭狼嚎,淒厲慘然。


    蘇萱茹略顯錯愕地盯著木妖,忽然發現自己或許錯了,她降妖除魔的信仰堅定不移,但眼前這木妖可還算妖?


    隨著浮屠舍利被取出,姥姥的咳嗽聲愈發厲害,甚至有些慘烈,她身後那棵大槐樹真身,忽然發出一陣劈啪響聲,老鄒的樹皮皸裂開來,汙臭精血汩汩流出。


    眼前這姥姥麵上皺紋也劈啪裂開,渾濁的鮮血流出,令那一張老臉顯得極為猙獰,可姥姥神情卻是異乎尋常的平靜、安詳。


    “楚公子,你可已經準備好了?”


    葉鋒瞧著姥姥,微微出神,忽然輕輕說了一聲:“抱歉。”右手掌心正對木妖。不知何時,他掌心已多出件圓形事物,隻有半個手掌大,外圈是碧綠玉環,青翠欲滴;玉環之上,六個殷紅半圓小耳,均分三百六十度;玉環正中,鑲著一片小小的似鏡非鏡,赤紅顏色的薄片,中間更雕刻著一個形狀古拙的煉丹爐鼎。


    那煉丹爐鼎透出一抹小小的火焰,栩栩如生,微風吹過,爐鼎裏的火焰竟也隨風浮動起來。


    蘇萱茹驚奇地瞪大眼睛,沉聲道:“太君鼎,你從哪裏得到的?”


    嘭!


    那煉丹爐鼎衝出薄片,六隻小耳透射出六道紅芒,聚在爐鼎正中,將其定在空中。爐鼎橫懸於空,對向姥姥,森然真火,浮騰而出。群妖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恐,再不妄向去奪浮屠舍利,全都想逃,卻被大槐樹根須死死纏住。


    姥姥非但沒有驚懼,反倒是一派釋然解脫,暢然大笑:“燒吧,還老身一個幹淨!”


    “不要啊!”小倩驚呼一聲,死死抓住了葉鋒右手,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清麗幹淨的麵容,哀婉悲戚,怕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答應她的請求。


    葉鋒深深看了她一眼,說:“你不懂。”甩開她的手,揚起太君鼎,金色火焰自爐鼎疾射而出,沿著樹幹蔓延,再至整座蘭若寺,竟是要將此方異世全都焚燒幹淨。


    六道之門突然開啟,葉鋒、蘇萱茹、小倩縱身離開,再回過頭,群妖猙獰朝六扇門湧去,但正焚燒著的大槐樹卻探出無數根須、樹枝,將他們全都抓住。


    群妖驚呼咒罵起來,站在火焰正中心的姥姥,卻是釋然微笑:“你們日日大笑,卻日日不快樂,這世間對你們而言,與地獄何異?不如隨老身一並去了!”


    蘭若寺被焚燒殆盡那一刻,葉鋒懷中的玉簡亦是寸寸斷開,抖了抖衣袖,撒了一地。


    世間再無蘭若寺。


    ※※※


    第四節課鈴聲響起,葉鋒收拾書本,準備回家,這時半學期難得一見的班導卻走了進來。


    “同學們都靜一靜,又有一位新同學轉到咱們班,大家鼓掌歡迎。”


    葉鋒瞪大了眼睛,不能相信。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襲淺白色長裙,瀑布般的長發濕淋淋的,隨意散落在胸前,一股好聞的淡淡洗發水味兒彌漫開來。進了門,微微點頭,抬起頭時弄亂了發,她又將披肩長發朝耳後攏去,衝大家微微一笑,紅潤的臉頰上便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大家好,我叫蘇萱茹,希望以後大家能多多幫助。”


    教師裏頓時沸騰爆炸。


    陸之昂一拉葉鋒,滿臉興奮:“兄弟,這絕對是老天有眼啊,咱們機械班什麽時候能有這種等級的美女了啊,告訴你們,誰都別跟哥搶,誰搶哥跟誰急,靠,她朝哥走過來了,淡定,我一定要淡定……”


    “葉鋒,一起回家吧。”


    正要好好表現一番的陸之昂,呆若木雞,見鬼般看著葉鋒。教室瞬間一片死寂。葉鋒嘴角抽搐了下,嗬嗬一笑:“好。”


    “你這是要做什麽?”


    “你眼睛瞎了,青龍那家夥下的死命令,讓我配合你啊。”


    “那也不用做到這種程度吧?”


    “哼,除非你告訴我,你那太君鼎是怎麽來的?”


    “我如果告訴你,前幾年有個遊方的道士,路過浮生閣,他說跟我有緣,不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八,也不要九千九百九十八,隻要九九八,就將這古物轉賣給我,你信不信?”


    “切,你當老娘是三歲小孩?”


    走過武侯巷,再過平安橋,便來到了文廟街,74號有家新開的花店,花很漂亮,名叫“小倩”的老板娘卻更漂亮,有人將老板娘的照片發到網上,便得了個“花店西施”的美譽,往日清靜的街道,熱鬧起來。


    葉鋒攤開雙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花店裏,正插花的小倩瞧見葉鋒、蘇萱茹,開心地揮了揮手,葉鋒微笑回應,蘇萱茹卻盯著遠處一個頭戴鴨舌帽,相貌猥瑣的中年男子,他一雙小眼正心驚膽顫地打量四下。


    “哼,一身騷氣,好歹都化形了,竟然還膽小如鼠!”


    “喂,人家本來就是老鼠好吧?”


    蘇萱茹卻沒回答,早已不動聲色跟了上去。


    葉鋒搖了搖頭,往浮生閣走去。


    妖獸從未消失,隻是換了件衣裳。


    【ps:我打算寫的生死劫其實還有一些,但效果……慘不忍睹,以後再也不寫這種百味人生了。明天請假一天,下一卷,仙劍一,我想將仙俠寫完,多謝剩下朋友的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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