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了以往的王亙,這個時候是毫無疑問會主張的。因為大唐擁有足夠的力量應對任何一方,不管是蒙舍詔、烏斯藏、東西突厥汗國,還是高句麗、大食。


    如果沒有這種力量,大唐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強盛。


    ——這一點,是每個大唐人都深信不疑的。


    但是這一次王亙卻沉默。冥冥中,王亙腦海中響起的全是王衝托老鷹傳過來的一翻話:


    “無論發生什麽,請大伯都不要輕易的發表意見!”


    這翻話已經是幾天前的事情了,早在那個時候王衝似乎就已經預料到了什麽。


    “衝兒,你到底看到了什麽?朝堂上的事情,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對這次的事情抱有這麽大的擔憂?”


    王亙眼神恍惚,心中此起彼伏。


    王衝最近的狀態太奇怪,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他瘋了。至少,他很早之前就探查到了西南的消息,甚至比朝廷的消息還要快了很多。


    很難說自己這個侄兒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什麽。


    經過那麽多的事情王亙已經越來越不敢輕視自己這個侄兒的意見了。


    “王大人?王大人?……”


    一陣飄渺的聲音傳入耳中,大殿上,眾人看著王亙都是麵麵相覷。以往的那個王大人精明睿智,果敢決斷,但今天居然兩次精神恍惚,遲遲沒有回答。


    而那些主戰派的官員更是感到怪異無比。


    王亙和宋王殿下是堅定不移的“主戰派”,準確的說,是朝內的主戰派的“旗幟人物”。雖然王亙本身是文官,但是王家卻是不折不扣的將相之家,在朝內擁有巨大的聲望。


    遇到這種事情,王亙完全沒有道理猶豫的。


    “這件事情……”


    “退朝!——”


    還沒等王亙說完,突然一聲尖利的嗓音從大殿上方傳來。嗡,幾乎是同時,一股龐大的威壓出現在眾人的感知中,眾人心中一驚,連忙低下頭來。


    然而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那龐大的威壓立即如潮水般從眾人的感知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抬起頭來,卻見大殿上方,珠簾卷動,那道偉岸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是……”


    “陛下這是怎麽了?”


    ……


    眾人一個個悵然若失,聖皇很少不聽完大臣辨論就離場。一時之間,眾人誰也把握不住陛下的意思,一時間不免手足無措。


    “還好,逃過了一劫!”


    另一側,王亙心中卻是長出了一口氣。陛下的態度令人捉摸不定,但不管怎麽樣,至少他不用再去表明態度了。


    “該去見見衝兒了!”


    眼見幾位主戰派的大臣皺著眉頭,又向自己走來的趨勢,王亙衣袖一甩,連忙離開了大殿。


    這一次的朝會百般的不自在,他必須盡快的搞明白,為什麽王衝要讓他不要表明任何態度。


    ……


    來自大理寺和鴻臚寺的壓力是難以想像的,雖然知道大伯想要進來並不容易,但是王衝真正見到自己大伯的時候,也是好幾天之後的事情。


    暗牢裏,燭火搖曳。


    王亙一身黑色便服,舉止從容,但是眉宇間的憂慮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


    “大伯!”


    看到自己大伯,王衝眼睛一亮,連忙站了起來。這麽多天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大伯。


    “衝兒。”


    王亙點了點頭,目光掠過王衝形銷骨立的樣子,眉宇間掠過一抹心疼的神色。


    王氏一脈的子孫,王亙現在最看重的不是自己的兒子,也不是王衝的大哥二哥,而是王衝這個以前自己最看不順眼的小侄兒。


    看著他這副形容憔悴的樣子,王亙心中非常不忍。但是咬咬牙,狠著心,王亙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王衝在醉雀大酒樓殺死大批胡人,攻擊幽洲勁卒,當著張守珪的麵殺死他的部下的事鬧得太大了。甚至連北庭副都護安思順都被牽扯了進來。


    安思順雖然是副都護,但是北庭的大都護從來都是虛職,一慣由朝廷的皇親貴族遙領。換句話說,安思順其實已經是北庭的第一實權人物。


    王衝以往雖然也捅過簍子,但沒有比這還大的。


    老爺子那邊已經傳下話,這件事情誰也不準插手。王衝做錯了事情,就必須接受懲罰。


    要不是這樣,王衝也不可能現在都還關在禁軍、鴻臚寺和大理寺的牢裏了。


    “你放心,等過段時間,過了這陣風頭,不管老爺子說什麽。我都會想辦法把你救出來的。……我說的話,在你爺爺麵前沒有用。但是宋王說的話,他老人家不可能聽不進去。”


    終究是自己的侄子,王亙心中還是有些不忍。


    “大伯,我知道你想幫我,但我擔心的從來都不是這個。”


    王衝搖了搖頭,心中湧過一道暖流。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當日決定對付安軋犖山的時候,王衝就已經知道會有什麽樣的代價了。


    對於自己的決定,王衝從來都不後悔。王衝現在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大伯,告訴我,朝廷裏的情況是不是很糟糕了!……你不用瞞我,我猜得到的。”


    王衝道,聲音中透露出一絲焦慮。這段時間,他最期待的就是大伯的消息。


    上輩子的發生過的悲劇,這輩子正在再次重演。王衝能夠聞到風中那股濃濃的風暴的味道。


    “唉!”


    王亙歎息一聲點了點頭:


    “現在朝廷裏麵,主戰聲一片。來自朝廷和民間的聲音太大了,就連許多主和派的老臣都頂不住壓力,改變了立場。我不可能堅持太長時間了。衝兒,你必須要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京師城中現在戰雲密布,在籌措見王衝的短短幾天裏,求見、拜訪王亙,踏破王府大門的文武大臣不知道多少。


    每個人都在要求王亙表明態度,隻有王亙自己知道,在這段時間內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對於這個侄子,王亙一向寵愛、青睞有加,但是這件事情絕非兒戲!


    砰!


    王亙聲音剛落,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傳入耳中。就在王亙詫異的目光中,王衝紅著眼睛,雙膝一屈,突然跪倒在了王亙麵前。


    “衝兒,你這是在幹什麽?”


    王亙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錯愕。毫無疑問,王衝的表現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大伯,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的疑惑,也非常的為難。但是這件事情也隻有你能幫到我了!”


    王衝紅著眼睛,神情鄭重,重重的跪在地上。從前世的記憶來看,毫無疑問,這件事情已經發展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上輩子王家早已沒落,早已無力介入這場戰爭。但是這一次不同,要避免上一世的悲劇重演,恐怕就決定在眼前了,不能出一絲一毫差錯。


    “衝兒,你到底想做什麽?”


    王亙看著跪在地上的侄兒,神色凝重道。幾十年在朝中鍛練的直覺,王亙已經敏銳的感覺到王衝正在籌謀著什麽。


    “大伯,如果到了最後決議的時候,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和宋王一起反對這場戰爭。和蒙舍詔的戰爭,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個時候展開!”


    王衝沉聲道,頭顱深深的伏了下去。


    “什麽?!”


    王亙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衝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劍閣城化為廢墟,死傷了大量百姓。這絕不是簡簡單單的決議那麽簡單。如果我們王家在這個時候反對進攻,將會成為千夫所指!”


    王亙真的被王衝所說的請求震驚到了。他一直以為王衝遲遲不讓自己表明態度,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告訴自己。但是絕不包括這個。


    棄權、沉默、不表明態度,這和反對完全是兩個概念。


    “……而且,我們王家和宋王一直是朝中主戰派的旗幟,所有人唯我們馬首是瞻。正是因為這一點,我們才能在朝中積累大量的人脈。如果王家可以沉默,可以棄權,但是絕對不能袒護閣羅鳳,反對戰爭。如果我照你說的去做,王家幾十年積累的聲望就會一朝散空,不行!這件事情我絕對不能答應!”


    王亙衣袖一甩,想也不想道。他絕對沒有想到王衝想要他做的居然是這個。


    如果這麽做,王氏一族將會喪失前代積累的聲望,倒時候真的就是樹倒猢猻散了,再沒有人會聽從王家的召令,響應王家的決議。


    如果這麽做,王家沒落隻怕指日可待了。


    那麽多堅定的“主和”派堅持不住,改變立場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大伯,如果我們不反對,隻怕才真的是大禍臨頭了!”


    王衝伏在地上,痛聲道:


    “大唐立國三百餘年,分崩離析,隻怕就在今朝啊!”


    茫茫神洲,億萬生民,能夠對這場危機先知先覺,有所了解的隻有自己和王家了。如果連王家都不能采取正確的措施,中土神洲又還有什麽希望?


    沒有一個強大的大唐,當那場濤天浩劫來臨,茫茫天地又有誰能阻擋?


    當年的自己已經失敗了,這一輩子一切重來,難道還有失敗一次嗎?


    “衝兒,你到底在說什麽?”


    王亙怔怔的站在那裏,完全被王衝的話驚住了。


    他幾乎是看著王衝長大的,但是這個樣子的王衝,他從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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