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冰玨素來膽大,此時也不禁心中毛,實是眼前之事太過詭異。 過了半晌,那老者卻仍一動不動地盤坐在地,趙冰玨心中怦怦直跳,今天之事實在匪夷所思,饒是他冰雪聰明,一時間也難以想明其中因由。


    那黃衣老者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趙冰玨深吸口氣,試探道:“前輩?”


    炫光漸斂,無人應答。


    趙冰玨周身酸軟劇痛,掙紮半天方才爬起,想起西湖之上的慘景,難道這老者和自己一樣,也是被玄蛇吞進來的嗎?緩緩走去,伸手一試,果然全身冰涼,鼻息全無,想來已經坐化多時。轉念一想,隻怕過不了片刻自己就要步他後塵,葬身玄蛇腹中,忍不住歎了口氣。


    頹然坐到老者旁邊,順手撿起跌落在地的八卦盤。這八卦盤隻有巴掌大小,結構細巧,精致透明,中間微微凸起,紅光跳動。把玩片刻,見那紅光時亮時暗,每亮一下,八卦盤便輕顫一下,短促而又有節奏。趙冰玨“咦”了一聲,無意間一瞥,這才看清,八卦盤正中的太極魚線兩端刻著兩行蠅頭小字:“微妙玄通,天地芸生,參一道法,萬物同宗。月之陰兮,日之陽勝,陰陽混成,天下可盈。”那紅色光線,正是順著這兩行小字不斷的穿梭遊離。


    想起自身處境,趙冰玨不禁搖了搖頭,喃喃道:“什麽大道陰陽,稱霸天下,人生在世,到頭來還不是難免一死,終究是空,得了天下,又有何用?”


    “哈哈!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能看的這般豁然確斯,實在難得!奈何卻有這麽多人堪不破,看不透,悲哉悲哉!”突然一道爽朗蒼老的笑聲嗡嗡傳出,震的趙冰玨雙耳一痛。


    趙冰玨嚇了一跳,翻身跳起,失聲道:“誰?”念頭一轉,大喜道:“前輩是你嗎?”低頭看去,那老者卻仍舊雙眼緊閉,動也不動,漸感失落。


    那聲音哈哈大笑道:“小朋友,你隻猜對了一半,是我又不是我。”


    趙冰玨聽這聲音寬厚宏亮,似乎並無惡意,心中稍安,疑道:“晚輩愚鈍,不知前輩何意。”


    那聲音笑道:“萬物無常態,你看見的我並非是我,但萬法輪回,殊途同歸,非我亦是我。”


    趙冰玨似懂非懂,呐呐道:“那前輩你在何處?”


    老者笑道:“我不正在你的手中。”


    趙冰玨“啊”的驚呼,低頭看向手中的八卦盤,驚道:“你……你在這裏麵?”


    那老者嗯了一聲,笑道:“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趙冰玨見那八卦盤紅光時隱時現,老者每說一句,紅光便亮一下,知那老者所言非虛,正是被困在了八卦盤中,答道:“晚輩趙冰玨。”


    那老者自言自語道:“冰玨,冰玨?這名字倒有趣的緊,小朋友你可認識琈兮仙子?”


    趙冰玨搖頭道:“晚輩不識。”


    那老者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也許是我想多了。”轉而哈哈笑道:“老頭子道號赤望,沒想到將死之際能遇到你,也算是莫大的緣分。”


    想起當前處境,趙冰玨心中一沉,但他向來豁達,心知既已如此,擔憂也是無用,當下哈哈笑道:“赤望前輩說的是,黃泉路上能與前輩為伴,倒也不顯得孤單。”


    赤望道:“小朋友,你如何會在玄蛇腹中?”


    趙冰玨見這老者言語豪邁開朗,又同病相憐,心生惺惺相惜之情,好感頓生,當下一五一十將自己如何被玄蛇吞入腹中一一道來,無所隱瞞。


    赤望聽後長歎口氣,苦笑道:“玄蛇出,神龍歿,五行生,天地合。沒想到一切因我而起,卻不能因我而終,山雨欲來,隻怕天下又將生靈塗炭啦。”


    趙冰玨不知其意,皺眉道:“前輩……”


    赤望頓了頓,沉聲道:“小朋友,老頭子大限將至,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是否能夠答應?咱倆萍水相逢,本不該強人所難,但事關重大,也別無他法了。”


    趙冰玨聽他話音凝重,又說不出的落寞蕭索,忍不住點頭道:“前輩盡管說,晚輩定然竭盡所能。”轉念一想,自己困在此處,隻怕要不了多久就一命嗚呼了,如何竭盡所能?


    赤望不知他所想,見他答應的斬釘截鐵,哈哈笑道:“這件事可艱難凶險的緊,你可想清楚啦?”


    趙冰玨熱血上湧,朗聲道:“前輩放心,隻要晚輩還有一口氣在,必然不負所托。”


    赤望透過八卦盤向外看來,見這少年眉清目秀,心中倒也喜歡,揚聲笑道:“既然如此,你先將我口中的東西取出來。”


    趙冰玨一愣,不知他所說的口中是哪,無意間一瞥,看見盤坐在旁的黃衣老者,頓時醒悟,想來這正是赤望的肉身。當下小心翼翼地捏住他臉頰,輕輕掰開嘴唇,“咕咚”一聲,從裏麵滾出來一個拇指大小的黃色珠子,趙冰玨順手接住,正要說話,突見這老者本來蒼白的臉龐瞬間紅潤起來,片刻之間皺紋盡消,頭眉須也變成黑色,不一會便變成了一個翩翩少年的模樣。趙冰玨“啊”的低呼,又驚又奇,不待他細想,這“少年”迅的再次老化,溝壑橫生,鬢如霜,轉瞬間皮膚幹涸,瘦如枯槁,身形逐漸縮小。突然間黃衣鼓蕩,風燭的殘軀頓時龜裂四散,宛如萬千星辰,點點碎碎,消失無蹤,獨留一堆衣衫,鋪在地上。


    趙冰玨僵立原地,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赤望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珠流璧轉,大夢春秋,生老病死,皆若浮雲朝露,一場夢幻,小朋友何必傷神。”


    趙冰玨心中五味雜陳,悵然若失,不禁悲從中來。


    赤望歎了口氣,道:“樹猶凋落,人何以堪,隻是心願未了,如何堪往。”


    趙冰玨見他豁達灑脫,心中敬重更盛,脫口道:“前輩放心,晚輩定不會負前輩所托……”話音未落,突然周身大震,天旋地轉,橫身摔倒,耳邊隱隱傳來一聲駭人巨吼,想是玄蛇糟了重創。眼前突然浮現藍衣女子那清麗絕色的麵容,心中一動,難道是姐姐在救我麽?


    赤望突道:“小朋友,那回影珠你貼身收好,十日之內定要送與朱雀州的月鹿君火赤炎,到時可免了一場戰禍,也免得生靈塗炭了。”


    趙冰玨大吃一驚,不解道:“戰禍?生靈塗炭?前輩此言何意?”


    赤望道:“來不及解釋了,你將珠子親手交與火赤炎,到時自會真相大白,更能平息幹戈,千萬不能被旁人知曉,切記切記。”


    趙冰玨點頭道:“晚輩記住了,可是……”說話間瞥了眼四周,神色為難。


    赤望哈哈笑道:“放心好了,老頭子自然有將你送出去的法子。”話音未竭,八卦盤精光暴閃,耀眼奪目,一道赤紅色光線噴薄湧出,擊撞在玄蛇的肉壁上,“嗤嗤”連聲,焦臭刺鼻,腔壁上登時被灼燒出一個豁口。


    玄蛇吃痛,慘嘶悲吼,翻轉四竄。


    赤望沉聲道:“去罷!”


    趙冰玨本來跌坐在地,突覺一股巨力托著他直奔那豁口,心中一喜,大笑道:“前輩,咱們可以出去了嗎?”


    赤望笑道:“老頭子本就全身筋脈盡斷,最後一絲靈力也即將消散,隻怕出不去啦,小朋友你要保重了……”


    趙冰玨心中一沉,赤望此時的聲音斷斷續續,虛無縹緲,極為虛弱,顯然是剛才憑借最後一絲靈力破開玄蛇,救他出去。想至此,心中悲切難言,顫聲道:“前輩……”


    赤望哈哈大笑:“傻小子,你忘記老頭子的話了嗎,人生若大夢一場,聚散離合,又有什麽好傷心的?老頭子身上空無一物,這琉璃鏡就送你作禮物吧。”頓了頓,赤望驀地長歎口氣,幽幽道:“小朋友,若有機緣,替我在無念崖上種一株玲瓏丁香……”


    聲音漸轉漸小,最終化作虛無,趙冰玨心中悲痛,淚眼朦朧,哽咽道:“老前輩……傻小子記下了……”眼前一黑,手中的琉璃鏡紅色光線隨著赤望的聲音消失黯淡,再無其他。


    趙冰玨自小孤苦伶仃,四處流浪,今日雖然隻不過與赤望相識片刻,卻說不出的投緣,心裏隱隱生出親切之感,誰知眨眼間便天人永隔,忍不住心中淒苦,悲從中來,淚水險些奪眶而出。突然腳下一空,順著豁口跌身栽出。


    雷聲滾滾,烏雲滿天。


    趙冰玨仰麵摔下,冰涼的雨水落在臉上,流到口中,苦澀難言,想起今日種種,似夢似幻。


    突聽一聲嬌叱,藍影晃動,幽香愈濃,趙冰玨身子一輕,抬頭看去,一雙妙目又驚又喜的望著自己,絲飛舞,清麗如畫,正是那藍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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