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兮看著麵前這個目光深切的男人,他將他的不屈,憤怒,反抗清晰的展現在自己麵前,他對自己沒有半點隱瞞和防備,他信任自己!


    可自己呢?墨兮啊墨兮,你於心何忍?


    百裏牧雲這樣洶湧而來,毫不保留的愛,讓墨兮不敢冒然答應,因為墨兮知道那是欺騙。[]她心裏還沒有他,即使有那麽些影子,也比不得君無藥在自己心口的痕跡深刻。她忘不了君無藥,忘不了那個在她生命最黑暗的日子裏,唯一帶給她希望和光明的男子。


    胸口一陣陣發悶,心髒抽痛得快要讓她窒息,她不敢,不能。但她說不得,看著百裏牧雲英俊含笑的臉,眼淚簌然而下,轉身飛快地跑開。百裏牧雲徒留的手掌中滑過她一縷紗衣,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不解她難過的淚水從何而來。還是說,她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隱?


    夜風習習,在墨兮曾經的想法中,反正當影子的傀儡也是要送到百裏牧雲床上的,為何不自己掌握命運?負了別人總比要負了自己好。墨兮逼迫自己這樣想,免得內心叫囂著罵自己卑鄙下流。實在難受了,便想想影子的殘暴。


    無數的人死在了影子手上,跟墨兮一起長大的有個女孩叫綠水,是當時鄴京中最負豔名的花魁,已至灰影,為影子獲取了無數情報,本來可以升到明影,然後有機會見到主人,尋到她失散多年的家人,但因為私下跟官府的人有接觸被人暗害了,橫死在她的香閣中。(.好看的小說)


    想成為明影,除了功勞,還要足夠可信。墨兮必須努力扮演著忠誠,努力地保住自己的命。因為她曾經背叛過一次。


    在影子組織裏,凡男子大部分充當死士,凡女子多數送往青樓。死士是去了結那些礙事的人,而青樓是消息最流通最龐大的地方,在女人肚皮上,男人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的。墨兮那年十四歲,還是個未張開眉目的雛鳥,但已有傾城的姿色,所以影子決定將她送到鄴京最大的青樓,尋歡樓。


    墨兮逃了。


    她看著那些站在門口迎來送來的衣著暴露的女子,雪白年輕的肌膚在大紅的燈籠下泛著誘人的光澤,看著那些粗鄙貪婪的目光毫不掩飾的垂涎著年輕的身體,墨兮逃了。


    她並不是第一個從影子逃走的人,當然也不是第一個被抓回去的人。影子不怕有人逃走,隻要承受得起逃走的代價。


    然後墨兮遇到了他。


    墨兮以為自己死定了,不會武功的她卻被一群死士追殺,暗箭和長槍在她身邊呼嘯而過,絕望和恐懼淹沒了她。然後他出現了,他身形飄逸如流水,拳腳舒展如鷹翅,帶墨兮逃離了漫無休止的追殺。


    他說他叫君無藥,將墨兮帶到那個竹屋,替她治傷,不問她為何被人追殺,隻溫和地笑著。


    那樣的笑是墨兮生命中最溫暖的陽光,她貪戀不已,深深沉淪。


    他不愛說話,總是抱著書本,書看得又多又雜,從詩詞歌賦到孫子兵法,墨兮便戲稱他“萬事通”,他也不生氣隻由著墨兮瞎鬧,他會替墨兮用河裏的清水洗頭,告訴她如何煮茶,替她尋到珍貴的曲譜,還會教她寫出漂亮的字……


    墨兮問過他為什麽一直在這裏,君無藥隻說他在等一個人,等那個人來尋他。


    “是個女人嗎?”墨兮問。


    “不是,是個男人。”君無藥這樣說,墨兮心裏便放鬆了。


    後來有一天墨兮出去打水,看見有人正往竹屋尋來,她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卻不願意連累君無藥。便主動現身,讓他們將自己抓了回去。


    那時青蔥的墨兮已經知道自己背叛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那些人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會把你抓回來。所以墨兮自己主動回去領罰,反倒隻挨了一頓皮開肉綻地皮鞭,他們說:能熬過去活下來,便給她條活路。


    那一場鞭笞墨兮永不會忘記,皮鞭落在她稚嫩的後背上,留下縱橫交錯的血痕,本是光滑如絲的肌膚,像是被人摔碎了的玉壁重新拚湊在一起,全是裂痕。墨兮大聲求饒,拚命哭喊,甚至願意一死以了結了這無邊的痛苦。


    後來每當墨兮聽到皮鞭甩起的“啪啪”聲時,便會忍不住發冷顫抖,那一場刑罰最狠絕之處不是肉體上的疼痛,而是讓你在記憶裏永遠記住那個聲音。


    墨兮活了下來,影子突然改了心意讓墨兮苦學琵琶,那時候,他們需要一個擅彈琵琶又還長得漂亮的女人。


    原來有意安排讓墨兮以一曲琵琶曲名動天下,為的也不過是促成今日之局,送她入宮。影子這樣遠的心思,墨兮自歎弗如。


    但從那以後墨兮有了許多空餘的時間,時常避著影子,跑去竹屋看君無藥,他依然不多話。而墨兮總是喜歡久久地看著他安靜寧和的麵孔,兩人靜靜坐著,一個看書煮茶,一個悠悠奏樂。


    君無藥從不說他來自哪裏,也不問墨兮到底是什麽人,他平淡得如一汪池水。他就像外麵那片竹林裏的竹子,永遠都在這裏,不管墨兮什麽時候來,都可以找到他。


    “無藥,你說你在等一個人,如今有沒有變成兩個,你等的人裏有沒有我?”墨兮望著外麵新月如勾,任由思念如同飛絮飄過江水時一般鋪滿她的心房,隻有這樣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才能給自己利用別人找到合適的理由。


    墨兮披著鬥篷回到儲秀宮,坐在院子的台階上,看著無邊寂寞的星空,心裏像是有怎麽也填不滿的空虛,思念像是瘋狂生長的蔓藤將她禁錮得無法呼吸。


    “小主,你怎麽坐在這裏?”婠姨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看到墨兮坐在院子裏連忙拿了外衣給她披上。


    “婠姨啊。”墨兮聲音中有些軟弱的,拉著她坐下,又把頭靠在她肩上。她隻想找一個可以稍稍靠一下的地方,不然她難過得死去。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是信得過的,但至少婠姨她是在明處。


    “小主,你怎麽了?”在上官綰綰眼裏墨兮是聰慧堅強的,卻不知她為什麽突然這般傷心。


    “婠姨,皇上會是個良人對?”墨兮靠著婠姨的肩頭,分不清她臉上是什麽神色。


    “自然,他會是個好皇帝,好夫君。”婠姨大約猜到今晚的事跟皇帝有關,隻當墨兮是心裏頭苦,便摟過她肩頭,輕輕地拍著她後背。


    “婠姨,這後宮的妃子這麽多,而且以後會更多,我好害怕。”墨兮知道今日百裏牧雲一定滿腹疑雲,不管她有多麽傷心,多麽難過,多麽痛苦難以承受,也必須要違背著自己的良心,說著虛偽的理由。


    借著上官綰綰的嘴告訴百裏牧雲,自己轉身逃跑的原因是害怕,怕她不過是三千弱水之一,怕永遠無法停止後宮的爭寵。


    隻有這樣,百裏牧雲才會重新信任她?


    墨兮突然變得,很討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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