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楠看著對小桌對麵正在殷勤為她擺著碗筷的許清,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有些傷感,或許是因為他談談的不經意,或許是因為想起他與紅菱在小船上親密的樣子,或許是覺得自己在他麵前被忽視,或許什麽也不為。許清在她麵前雖然總是嘻嘻哈哈,笑臉相迎,卻帶著淡淡的疏離,自從許清送她那幅畫後,心裏也常想起這個人,論才學,論相貌,許清都有足夠吸引女孩子的條件,她不清楚自己對許清是什麽感覺,在許清麵前她就莫名其妙地生出爭強好勝的念頭,就是不想讓這家夥太得意,以為滿世界就他一個人最了不起似的。但她的爭強好勝換來的卻是許清淡淡的疏離,那種不經意的態度仿佛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也許這就是她此刻心裏難受的一個原因。


    許清把攤主端上來的湯圓輕輕放到她麵前,還抽出手帕來幫她擦拭著筷子,一邊擦一邊自顧地說道:‘晏小姐請放心,手帕是幹淨的,小顏新洗過,我還沒用呢,來來來,湯圓是糯米做的,要趁熱吃,冷吃對身體不好,不易消化。”


    晏楠也不作接聲,接過筷子對著碗裏的湯圓撥弄了起來,許清低著頭剛吃兩個,就聽晏楠說道:“這滿東京唱大戲的,弄得跟什麽似的,這種歪門邪道的主意是你出的吧,什麽家裏藏銀千百貫,又怕賊偷又怕搶的,你什麽時候聽說東京城裏有誰在家被搶過了,我看啊,你們偷你們搶才是真的,哼,別人的錢存進了你們銀行裏,你們就可以拿人家的錢去放高利貸了,別以為都沒人看破你這坑蒙拐騙的鬼主意。”


    許清差點被嗆住,好好的事情到他嘴裏就成了坑蒙拐騙了,不過這麽說也不是全沒道理,拿存款去放貸,這本身還真有點投機取巧的味道在裏麵,不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許清好不容易把喉嚨裏的湯圓吞下去,對晏楠眨了眨眼笑道:“晏小姐真利害,一眼就識破下在倒轉乾坤的妙計,這個嘛,就算是你我之間的一個小秘密好不好,晏小姐你千萬別說出去,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怎麽樣?”


    “誰稀罕你欠什麽人情,我才懶得去說你這些破事呢,本小姐隻是想告訴你別得意洋洋的,以為就你一個聰明人,小心摔個大跟頭。”晏楠說完不再理他,又自顧著撥弄起碗中的湯圓來。


    沒想到許清突然站起來對她揖了一禮,認真地說道:“多謝晏小姐金玉良言,在下這段時間也許一切太順利了,不免有些驕躁,現在想想,許多事情都有些急進了,多謝晏小姐提醒,良言如醍醐灌頂,謝謝晏小姐。”


    晏楠這下反而有些尷尬起來,她隻是隨意說說,本意是打擊一下許清的,她以為許清最多又是嗬嗬一笑渾不在意呢,卻沒想到他竟是這個態度,還鄭重地行禮道謝,這讓她有點不好意思的同時,對許清也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許清自己聽了晏楠的話確實有些觸動,也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一切太過於順利了,現在細想來似乎有點不對勁,朝中能人無數,各派勢力林立,自己這麽大動作,除了田耀文開始說了兩句外,竟沒有遇到什麽阻力,這麽大、這麽誘人的一塊蛋糕竟然沒有人來搶?拿破侖有句話說得好:永遠不要以為你的敵人是比你蠢笨的。


    想到這,許清輕鬆的心情一去不複返,有點莫名的煩躁,總感覺有什麽正向自己壓了過來似的,大宋銀行對他來說太重要,如果出差錯的話,他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有沒有信心再談其它,他再也坐不住了,掏出錢付了湯圓的賬後對晏楠說道:“晏小姐,麻煩你幫照顧一下小顏,這丫頭不知道人心險惡,把他一個人丟大街上我不放心,我得馬上趕回大宋銀行總部一趟,晏小姐今日金玉良言,在下來日必有所報。拜托晏小姐了。”


    看著許清沉著臉匆匆而去的身影,有些淡淡的失落,自己隻是隨意說說,難道真有人要為難他不成,她不禁止為許清擔起心來,一下子心裏各種念頭又紛擾踏來;讓這家夥受點挫折不好嗎,看他還得意,隻是……這家夥畢竟救過自己,要是真跌得太慘的話那怎麽辦?晏大小姐一個人坐在那裏竟呆住了,一時心思複雜得自己也說不清楚,真個是剪不斷,理還亂。直到小顏跟秋月回來後,才讓她回過神來,小顏聽說少爺竟丟下自己一個人走了,小嘴兒噘得老高,一雙大眼睛也開始撲閃撲閃起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少爺竟然丟下小顏不理了?晏楠看她一付就要哭出來的委屈樣兒,連忙摟過小丫頭的腦袋安慰說道:“你家少爺他隻是突然有急事,很重要很重要的急事,才不得不先走的,他走的時候還一再叮囑我,要我照顧好你呢,小顏乖,別難過哦,”


    聽晏楠這麽說,小顏終於放下心思來,她反摟著晏楠抬起小腦袋說道:“晏姐姐你真好,和少爺一樣好。”


    秋月則滿眼驚奇地盯著自家小姐看,好象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她從來沒見過自家小姐一付大姐姐的樣子,這麽語重心長地安慰一個人,連對家裏人見人愛的七少爺也沒這樣過,七少爺喜歡跟著小姐玩,在小姐麵前隻有被欺負的分兒,從來不敢違抗小姐的意思過。今天見到自家小姐這樣子讓她覺得無比驚訝,太神奇了。


    晏楠似乎知道秋月在想什麽,俏目一翻說道:“看什麽看,不認識我了嗎,平時我對你不好嗎?瞧你那樣。”


    憑良心說,平時小姐對自己確實沒得說的,秋月找不出什麽不好來,小姐有什麽也很少瞞著自己,有什麽好東西也會分給她,隻是……秋月還是覺得有些怪異,小姐對小顏的樣子,怎麽有點象老夫人對小姐的樣子呢?當最後秋月得出‘小姐長大了’這個結論的時候,自己忍不住先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這下換來了晏楠的一招二指禪。


    許清很快回到潘樓街的大宋銀行總部,路上他已經想過很多,一時也想不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但是心中的擔憂並沒有因此減少。他讓人把梁玉、方有信等幾個股東以及主管總部業務的寧平波都叫了來,把自己的擔憂用比較緩和的方式說了出來,又讓各人細細地梳理了一遍,各方麵業務是否存在什麽漏洞。幾人覺得許清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這麽大的蛋糕確實足夠誘人,和自己的順利反差太大,讓這些商場老手也有些疑心起來,幾個人湊在一起討論了一下午,甚至把總行這幾天的賬冊都翻了兩遍,也沒找出什麽明顯的問題來,各地分行也隻差不多組建完成而已,有朝廷的支持,組建過程也沒有遇到太大的難題,這下幾人也查不出什麽不對來,許清籲了一口氣,也許是自己太敏感了吧,沒有就好,最後許清還是吩咐下去,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要告別注意一點,一發現在什麽不對勁要及時報告。等大宋銀行度過了最脆弱的新生期後,就不用那麽擔心了,到那時就算有人想做手腳,隻要不是利用國家機器強行打擊拆解,用其它的經濟手段的話,那也要先惦量惦量他自己再說。


    黃昏時許清出潘樓街總部時,由於今天他是帶小顏逛街,臨時改道來總部的,所以他的專職司機二柱沒有跟來。隻得走路回去,潘樓街總部離他城東南角的家還是有段距離的,他正準備踏著夕陽的餘輝獨自走回去,身後卻駛來一輛華麗的馬車,車子到他身邊就停了下來,梁玉挑開車簾,露出她那張江南女子柔婉的俏臉,對許清說道:“許大人,如果不嫌棄的話,我送大人一程吧。”


    彼此合作這麽長時間,也算相熟了,看看梁玉的車廂夠寬敞,就算坐幾個人沒問題,許清也沒客氣,一邊上車一邊說道:“梁小姐還是叫我子澄吧,叫大人什麽的太見外,再說了,我也就是個七品的芝麻散官,我也不覺得我大在哪裏。”


    這時的梁玉,讓人很難相信她竟是一個叱吒商場的女強人,靜靜婷婷地坐在那裏,散發著江南女子那婉麗清揚的特質,水一般的溫柔,淡淡的斜陽映在她美麗的臉上,仿佛軒窗前掛著的一幅水墨淡雅的仕女圖。


    許清上車後在她的對麵坐了下來,梁玉問明了許清家的方位,吩咐了車夫一聲,馬車便輕快地沿汴河邊向東而去。


    這時許清問道:“梁小姐,說真的,到現在我有時還不敢相信,你是一個商場上讓其他男子自愧不如的女子。”


    梁玉溫婉一笑,說道:“其實這也是沒辦法,家父身體不好,隻能退居幕後在家休養,我兩個弟弟都還小,大弟今年才十四歲,二弟隻有十歲,我不能看著父親辛苦半生積來的家業就此散掉,隻能拋頭露麵出來打理了,讓大人……讓子澄見笑了。”


    許清看了看她,很真誠地說道:“這有什麽見笑的,你一個女孩子,卻能挑起這副重擔,而且做得比那些幾十歲的商場老手絲毫不差,我敬佩還來不及,說真的,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事無巨細都要自己親自處理的話,我還真做不來。”


    汴河餘波脈脈,垂柳夕陽,烏蓬船、小弄巷,兩人就這樣閑聊著,走過東京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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