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蟬側身避開,扶起劉簡,“隻是我恰好也遇上過相似事,所以看出了你練功的症結所在。幾句話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劉簡被李蟬扶起,仍說:“先生雖如此說,但我劉簡豈是不知好歹的人, 今日的指點之恩必銘記在心。”


    李蟬道:“你比我還大個一兩歲,再叫先生,讓人尷尬得很。好了,既然行氣暢通了,不妨再練會拳吧,我可要去書樓了。”


    說著李蟬轉身就走,劉簡道一句慢走, 站在階上目送李蟬遠去。待李蟬消失在玄明觀的黑瓦白牆後邊, 劉簡側目,看向清心院“雨盡聽白鹿,山空見道心”的對聯。他素來覺得這院子破舊冷清,隻想換到東邊的新學舍去,隻是錢袋不允許,現在卻完全打消了念頭。有“李澹”這樣的人做鄰居,就算免了束脩,他都不肯搬去東邊的學舍了。


    ……


    李蟬到書樓把《道藏輯要》還了,便去齋堂吃了湯餅、燉羊肉和魚蓉粟米羹。飽餐一頓,到玄明觀後邊的苦竹林閑逛一圈,又回書樓借出兩本《蟲薈》跟《玄怪錄》, 都是誌怪類的書籍。拿著書回到清心院,卻發現劉簡還在院門口等著。


    劉簡遠遠見到李蟬, 就上來問候, 李蟬抬頭看一眼天色,疑惑道:“劉郎不是說要去聽人講學麽?”


    劉簡搖頭, “不去了, 名士講學我也聽過許多回, 每次都是聽時恍然大悟, 過後就一頭霧水。”


    李蟬拿著兩本書,“那你是在等我?”


    劉簡點頭,“張延甫講學,我縱有疑問,恐怕那位學士也不會親自為我解惑,但李郎卻肯教我。我近來學道,疑問頗多,雖問過書院裏的講書,好些地方也沒能想明白。我知道李郎不是凡人,請李郎再為我解答一些疑惑。李郎剛指點過我,我便糾纏不休,實在有些不識好歹。但我資質駑鈍,又家世貧寒,實在是無望出頭,望李郎莫要怪我貪心。”


    說這話時,劉簡頗為忐忑,李蟬卻笑了笑,“弄這麽嚴肅做什麽,我對修行也隻是一知半解,談不上什麽指點,至於交流映證,當然是可以的。”


    劉簡見到李蟬的態度,鬆了口氣,將李蟬引入清心東院。


    前屋的書案上,擺著十餘張紙,紙上黑紙白字密密麻麻,抄的是《明寶經上部》。《明寶經》不知是哪處道門宮觀的種道法,李蟬在青雀宮未曾讀過,但草草瀏覽一遍,也就看明白了個大概。


    修這法門,要順應時日,在淨室裏邊,向東設經案坐具,然後麵向東方,行道門三禮,禮畢,再麵向北方,靜坐誦咒。


    等咒念完了,再叩齒三十二次,觀想三十二天,每觀想一天,心中拜一天帝。三十二拜後,又觀想自身處在青、黃、白三色雲氣中,四靈護法,又有獅子白鶴各十六隻兩行相望而作。前後有日月高懸,照耀室內,天象又化作九色光華,盡照三十二天。


    再下一步,則要運用法訣,召出體內三五功曹,左右官使者,侍香玉童,傳言玉女,天帝值符,直日香官各三十二人,朝拜至三十二天帝前。從每一天中,引一口天地元氣,吞服下去。


    吞完三十二氣,這法門也就完整運行了一次,這時還要再誦經兩章,向東方行禮,才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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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簡學的,是上部《明寶經》,經文直到觀想出九色光華盡照三十二天的部分,都是完整的,再往下的經文屬於不可輕傳的真法,最重要的咒訣,召神法缺失了。


    不過隻修這上半部經,也能通過觀想法隱隱察覺到天地元氣,隻是沒法種道,也沒法真正施展神通而已。對凡間百姓來說,神通隻在傳說裏,對劉簡這類人來說,神通卻是看得見摸不著,屬實煎熬得很。他見李蟬看過了經文,便說:“我自謂沒有漏掉任何一步,但不知怎的,就算心靜了下來,存神觀想,也沒法感知天地……”


    李蟬放下最後一篇經文。


    這《明寶經》裏的種道法,顯然比修二十四身神的種道法繁瑣得多,其中許多步驟,在李蟬看來,甚至沒有必要。他看向劉簡,“你覺得問題出在哪?”


    劉簡遲疑道:“也許是不夠心誠?”


    李蟬道:“心誠於何物呢?”


    劉簡道:“誠於天地。”


    “對嘛。”李蟬一笑,又說:“我的看法或許有些冒進,也不一定適合你,你若不同意,權當沒聽過就是。”


    劉簡連忙說:“哪裏的話,李郎請講。”


    李蟬瞥向桌上的《明寶經》,“這經文法度嚴謹,裏邊包含的法門,也大氣堂皇,屬於上品。但經中文字,卻禮節瑣碎,儀式繁冗。這些儀禮,固然也有叫人敬天地的部分,但絕大部分不是叫人‘敬’,而是叫人‘忠’。忠於天地,更忠於師門、教派。”


    劉簡本以為李蟬就算看法冒進,也冒進不到哪去,聽完李蟬這番話,他神色愕然,這哪是冒進,說是離經叛道都不為過。


    卻見李蟬指著桌上經文,仍在說:“這咒訣裏邊,近四成的內容,都是要人尊師門,敬祖師。咒訣之效,除了提振引導心意,便是靠音節震動周身關竅,繼而與天地相合。除此之外,多了其他的詞句,隻能讓人分心。”


    劉簡聽得心神震蕩,他雖覺得李蟬說的的確有理,卻下意識地不敢相信,隻是壓抑著惶恐,喃喃道:“那該怎麽辦?”


    “刪繁就簡。”李蟬指尖劃過經文,收手離開清心東院。


    劉簡張了張嘴,沒有挽留,隻是盯著桌上的經文,麵色發白。道門中人,本已是神仙人物,其中能撰寫經書傳世的,更是高功。在他眼裏,經文已是天憲般不容置疑的詞句,可這位西院的鄰居,竟說經文大都無用,甚至還要刪改。但他竟完全想不到可以反駁李蟬的理由。


    劉簡忽的想起,崇靈郡的陳景元大學士來鹿鳴書院講學時,說過的一句話:“擅改經文,若非大賢,便是大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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