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桌對麵,李蟬坐在蒲團上,看到紙上的字,眉毛一挑,“前輩?”他若無其事地拿起茶碗,笑了笑,“哪位前輩?”


    李觀棋寫道:“閣下與我對弈,布局之時棋力稍顯平庸,每到了到了中盤廝殺,卻妙手迭出,與之前判若兩人,若非有人在背後出招,我實在想不到有其他的解釋。”


    李蟬心道原來紕漏出在這兒,讚了聲聰明,又看向別處:“紅藥,現在什麽時辰了?”


    紅藥道:“大相國寺的齋鍾剛響了沒多久呢。”


    “時候也不早了。”李蟬說著從蒲團上起身。


    而李觀棋見李蟬顧左右而言他,急忙又寫了些字,遞到李蟬麵前。


    “若有機會,我想跟那位前輩當麵對弈一局。”


    李蟬一眼掃過紙上的字,“你來這不過是為了下棋,既然隻是下棋,見不見到人又有何分別?”


    李觀棋認真地搖了搖頭,又一板一眼地寫:“自然有分別。對弈不隻在棋盤內,也比棋盤外的精氣神,若不能對麵,如何見得到精氣神?”


    真是個較真的性子,李蟬心裏嘀咕了一句,微笑道:“他若想見你,自會見你。至於今天,就先到這吧。”說罷,離開棋桌。


    李觀棋抿了抿嘴,顯然有些不甘,卻沒說什麽,與李蟬一同走出主屋。


    屋外下著小雪,已到了午時。今天這局棋形勢膠著一些,也比往常久了許多。李觀棋走向宅門,琢磨著剛才那一局棋,一如往常的目不旁視。今天走到棋亭邊,卻心中一動,腳步一頓,走了過去。


    李蟬回頭看見李觀棋走進棋亭,打量那亭中棋盤。


    棋盤上盡是白子,獨有天元處落著枚黑子。徐達學棋以來,總愛神叨叨地告訴妖怪們這殘局十分不凡。但這殘局究竟有什麽門道,就連讀書無數的脈望都講不出來。這時候,李觀棋卻對著這殘局露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


    李蟬等了片刻,李觀棋仍在出神,李蟬便饒有興致地問:“瞧出什麽門道了麽?”


    李觀棋隻低著頭,渾若不覺,似乎是有了什麽領悟。李蟬又等了一會,便不再打擾這少年,離開棋亭。


    亭外風雪不休,廚間炊煙升騰,偶有些小妖怪藏在牆後好奇窺視棋亭。少年一會兒對著棋盤發呆,一會兒抬頭望天。


    天色灰蒙蒙一片,他卻想起近來在司天監裏夜觀星象。那諸天星辰間點綴著一顆妖星,跟這三百六十顆白子間落著枚黑子,莫名有些相似。


    忽然邊上傳來一道聲音,“伱看得懂這棋局?”


    李觀棋扭頭,一名穿著白色深衣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棋亭東側,指著棋盤發問。李觀棋下意識點了下頭,緊接著又連連搖頭。


    白衣男子又問:“那你在看什麽?”


    李觀棋遲疑了一會兒,食指指天,畫了個圓圈,又在圈中點了三下。


    亭外偷看的妖怪揣摩著這手勢的意思,隻見筆君點頭,說了兩個字:“天象。”


    他稱讚道:“悟性很好,難怪棋力長進得這麽快,袁朔收了個好徒弟啊。”


    李觀棋聽這白衣男子語氣,像是師父的舊識。他遲疑了一下,比著手勢問:“閣下是?”


    筆君道:“你我雖素未謀麵,但也下過許多天的棋了。”


    李觀棋一怔,恭敬地攏袖鞠了一躬。


    筆君問道:“你來這兒,是誰讓你來的?”


    李觀棋搖頭,指了指自己。


    “哦?”筆君道,“隻是一時心血來潮?”


    李觀棋點頭。


    “你能自己到這來,也是緣法。”筆君打量著李觀棋,這少年本就大病初愈,近來又一心撲在棋盤上,比起他剛到這兒來時,顯得憔悴了許多,“不過,乾元學宮春試快到了,你也該歇歇了。”


    李觀棋連忙搖頭,他每天過來下棋,雖已過去十日,卻才剛到興頭上,哪能就這麽停下來?


    筆君莞爾,“你這模樣,跟你師父還真像。我已多年不曾與人對弈,一時手癢,所以與你下了幾局棋。本沒打算露麵,卻令你心境不穩,不露麵都不行了。你要下棋,以後也可以下,何必急於一時?”


    李觀棋低頭看著棋盤,不為所動。


    筆君搖頭,笑道:“有好勝心是好事,但我雖能勝過你,卻有以大欺小之嫌。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師伯,下棋輸給了我,也不算丟份了。”


    李觀棋一愣,呆呆地望著麵前的白衣男人。他的老師袁朔是現任乾元學宮祭酒,是世間數一數二的大神通者。當年袁朔不光在乾元學宮修行,還曾遍訪兩教宮觀。要說師伯,當年與袁朔同在乾元學宮修行的學士,算得上師伯,當年袁朔隱修的小道觀中同道,也算師伯。卻不知這白衣人是哪位師伯。


    而筆君仍在說:“不見天日多年,竟把禮數都忘了,你來了這兒,卻連個見麵禮都沒有。”說著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本嶄


    新的冊子,“拿去吧。”


    李觀棋呆呆地接過冊子,翻開一頁,原來是一份棋譜。


    筆君道:“這棋譜叫尋龍譜,先朝鶴機居士出海去尋真龍,結果船被風雨阻了三日。他在船上遇到一老翁,與老翁對弈。一局過後,老翁不見,隻見水中有龍鱗下潛。鶴機居士與那老龍對弈的一局,就是這份棋譜。當年你師父曾向我討要了幾回,正好你來了,這棋譜就給你吧。”


    李觀棋合上棋譜,叉手道謝。


    筆君點點頭,微笑道:“去吧,回去好好歇一歇。”


    李觀棋拱手道別,把棋譜揣進懷裏,離開棋亭。


    ……


    李觀棋出了李宅,身後傳來一聲貓叫,李觀棋回頭,看到牆頭的白貓。鴉千歲也在此時飛至,無聲送別。他露出一個有些憨傻的笑容,招了招手,轉身離開,對著風雪鬆了口氣,這段時日,心中盡是黑白棋子,直到剛才棋亭裏的那一番話過後,才從那黑白泥沼中拔身。


    他上了馬車,穿街過坊,路過大相國寺。過去十天裏,他每天來回途經此處,直至今天才聽到此起彼伏的吆喝叫賣聲。


    叫賣聲很快被甩到馬車後方。馬車駛上雲橋,已到了隆冬最嚴寒的時候,飛樓間文人士子出沒的身影卻比往日更多,賣邸抄的行販四處遊走,吆喝著最新的消息。,


    馬車顛簸中,李觀棋撥開車簾,“帝駕已入岐州,帝駕已入岐州!”吆喝聲傳進耳裏。


    帝駕將要返京,隨行的百官也要回來了,李觀棋心中浮現起一個耄耋老者的身影,不知此番西行,師父的身體能否遭受得住顛簸?他掏出懷裏的《尋龍譜》,又想,那位師伯來曆神秘,不知師父見到這棋譜,又會有什麽反應。


    明日起盡力恢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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