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添寒輕聲嗬斥道:“休要胡鬧。弟子大會既然已經趕上了,若是拔不了頭籌,我絕不會輕饒你。”


    “哈?”李星辰傻眼了,“這……前輩,您可沒說過要我奪魁啊。”


    更何況,他雖說也是進入內門二十多年的人,可這二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他跟剛入內門完全沒有區別!別說他內丹破碎,這事兒到現在前輩都還不知道。一時之間,李星辰隻覺得愁雲慘淡,生無可戀。


    容添寒摸了摸他的頭頂,道:“你不要擔心。這個弟子大會限定等級參與,最高的也不過是金丹中期。你早已結丹,憑你的天賦,第一並非難事。”


    李星辰靈光一閃,道:“前輩您不要誆騙我了。當年那屆大會,門主的目標就是讓我打敗清夜宗的韋幽陽。二十年過去了,如果那個韋幽陽還來參加,肯定修為要比我高深許多。我怎麽可能比得過他?”


    “韋幽陽?”容添寒念了遍這個名字。“是韋家的子弟麽……?”


    李星辰盤膝坐在容添寒腳邊,單手托腮,一臉苦瓜相。“您說輕饒不了我,那懲罰是什麽呀?”


    “呃……”容添寒不過是看不慣他撒潑打滾,隨口一說恐嚇恐嚇他,哪裏真心想過要怎麽懲罰他。他緩緩眨眼,道:“我本想待你拔得頭籌,就帶你去我府邸……”


    “哇……前輩的家麽?”李星辰垂著腦袋思考了半晌,握拳道,“既然前輩都已經這麽說了,我怎麽會叫前輩失望!前輩您等著,這個第一,我一定拿到手。”


    第二天一早,應一露就來敲李星辰的房門了。


    “吱呀——”李星辰拉開房門,歪著頭道:“師兄?早啊,我們要出發了嗎?”


    應一露一身月白袍子,幹淨溫柔,他展顏一笑:“沒錯,我已經通知大家集合了,你也快下來吧。”


    李星辰一口應下,說馬上便會下去。


    ”前輩,我幫您把頭發編上吧?“李星辰回到屋中,湊到屏風前問道。


    屏風後的容添寒正穿著長袍,他輕撫衣角,餘光瞥見散開的長發,答道:“好。”


    李星辰心滿意足。自打給容添寒編過一次辮子,手就總是癢癢。他從來不知道這活兒也是會讓人上癮的。


    不過這段時間以來,他閑著沒事也會拿幾根草莖編成小兔子小狗什麽的,手藝精湛了許多。肯定編的比上次好看。


    容添寒坐在妝台前,安靜地看著鏡子中李星辰一臉專注,好像他手裏的不是頭發,而是精心雕刻的寶石。


    眾人前往滕羅洲乘坐的是一艘大船,這船全憑靈力前進。應一露帶著幾位師弟踏上了甲板,而李星辰與容添寒低調地跟在後麵,倒也沒惹人注目。


    不過李星辰並沒有見到昨天聽說過的唐師弟。聽應一露講,這個唐師弟來到藤月鎮後,與一些大門派的弟子交情頗好,便跟著他們一起上了船。也正是因此,應一露才被質疑了身為師兄的職責——倒不是因為他管束不了師弟,而是因為他沒有能力交“貴人們”青眼相加。


    門派中有大能坐鎮的一看就能分辨出來,與玄天門裝束都不相同。玄天門弟子服一律普通衣料的青衣,而大門派穿的衣服都非凡品,皆為或高階或低階的靈寶,與玄天門有雲泥之別。


    也正是因此,站在一群錦衣華服中的青衣少年無比顯眼,愈發顯得楚楚可憐、惹人疼愛。李星辰隻看了他一眼,便扭過頭去與容添寒聊天。


    少年睜著雙水潤的大眼睛,對渾身金光閃閃的何青軟聲道:“啊,應師兄來了。何師兄,那我先過去一趟。”


    何青鄙夷的眼光毫不掩飾地略過應一露,轉回到少年身上時又充滿了憐愛。“你去吧,打個招呼就回來。玄天門終究是個上不了台麵的小門,以後你跟著我,才不會再受苦了。”


    少年臉頰飛起一抹微紅,軟糯道:“嗯……何師兄對我真好。”


    何青輕輕捏了捏他柔嫩的臉頰,親昵道:“叫我什麽?以後都叫青哥,記住了嗎?”


    少年忸怩道:”這不合規矩的。何師兄,我先過去了。”他害羞地走回到應一露旁邊。


    “這小東西。”何青眯著眼笑道。


    一邊的同門師兄弟忙獻殷勤道:“這個唐師弟還蠻矜持。”


    “嘖,”何青白了他一眼,“你懂什麽?唐溪自幼就在玄天門,單純的很,哪裏懂得那些彎彎繞繞?”


    唐溪小步小步移到應一露旁邊,麵帶歉意:“對不起,師兄。何師兄非要讓我跟他一起,我實在推脫不過……”他說著說著,眼眶裏又含起霧氣來。


    應一露雖心懷不滿,見他這幅可憐巴巴地樣子卻說不出什麽狠話來,良久才長歎一聲,道:“沒關係的。西海宗才人輩出、勢頭強盛,你能得何青賞識,已是十分不易。隻要你喜歡,跟著他也沒什麽。”


    “多謝師兄體諒。”唐溪破涕為笑。他目光在應一露身後轉了一周,疑惑地皺起眉來。


    “有什麽問題嗎?”應一露問道。


    唐溪忽然臉色一青,一抹狠毒一閃而過,快到應一露以為自己眼睛花了。他揉揉眼睛,又問了一遍。“唐師弟?”


    果然是眼花了吧?唐師弟明明還是往常那樣軟軟綿綿的樣子。


    唐溪頷首一笑:“沒什麽。那師兄,我先去西海宗那邊了。”


    應一露目送他離開後,立即回頭看了一番。能讓唐溪露出那種表情的人,會是誰?他的目光從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上滑過去,都是同門師兄弟,不可能啊……除了……李星辰?


    “李師弟!”他揚聲道。


    李星辰眉頭一皺。剛剛唐溪的視線他不是沒有感覺到。那一閃而逝的敵意同樣,虧他還重新回憶了一番,這個唐師弟究竟是誰。


    ……不就是他在外門的時候,天天纏著他不知道心懷什麽鬼胎的唐溪嘛!可是他承認當時對唐溪態度不算好,也沒那麽壞啊。最後那天,他還好心留了生病的唐溪在自己屋子住呢!果然,好人沒好報,都過去二十年了,這個人的惡意還這麽深,究竟是多討厭他?


    李星辰慢吞吞走到應一露身邊。“應師兄,你叫我?”


    應一露點點頭,略帶嚴肅道:“你認得唐師弟?他與你有過節?”


    李星辰漫不經心回道:“唐溪嘛,我在外門的時候認得他。沒什麽交集啊,當時我一般都獨來獨往,不了解他。”


    應一露擔心道:“那他怎麽好像不太善意?你注意一點,唐師弟一向善解人意,從來不跟別人置氣。怎麽偏偏看不慣你?”


    “哎呀,”李星辰有些許不耐,“應師兄,你的意思是我的錯咯,反正他不會主動厭惡別人的對吧。”


    應一露微微低頭,咬了咬唇。“李師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相信你沒招惹過他,隻是想提醒你注意一些……如果他想對你不利,恐怕我也幫不了你什麽。”


    “呐,”李星辰勾住應一露的肩膀,“我知道師兄對我好。其實我看那個唐溪不像好人,師兄你可別被他的樣子給騙了。我李星辰身無長物,他沒什麽可圖的。我就擔心他對你師兄你不利。“


    應一露本來想回護唐溪幾句,看到李星辰那雙誠摯的眼睛又敗下陣來,無奈應道:“我倒被你說服了。好吧,我當心就是了。你也要當心。”


    李星辰露齒一笑,悄悄回過頭去看了看混在西海宗眾人中的唐溪,目光微沉。


    巨大的船隻破開海麵上的茫茫霧氣,駛向大家都不知道的方向。初次參加弟子大會的小修士們還有興致站在甲板上觀賞一番,參加過多次的都灰船艙各玩兒各的了。


    李星辰與容添寒占據了船尾的小小位置,倚靠在欄杆上消磨時間。這片海洋的霧氣濃重的很,幾乎是十米之外人影難辨。不過船隻前行帶起的風還算是清空了一塊霧氣。


    李星辰忽然想起流月帶著他掉落的那片海域,跟這裏詭譎莫測的氣氛完全不同。那裏月朗風清,深海碧藍,海水清澈平靜。


    ……當然,最重要的是那時還能光明正大地盯著前輩,反正他也昏迷著。


    李星辰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有什麽有趣的事,不妨說來聽聽。”容添寒麵無表情,一雙黑沉的眸子冰冰涼涼。


    “咳!”李星辰心虛的轉了轉眼珠子,忽的一把抓住容添寒的手,誠懇問道:“前輩,您的傷怎麽樣了?”


    容添寒的手掌虛虛搭在他的手掌上,粉色的指甲鑲在指尖格外好看。


    “沒什麽事,你不必整天掛念。過上三五日自然會好。”


    “前輩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我何德何能,得到前輩這般庇佑,怎麽能不掛念前輩。”李星辰深情道。


    容添寒不知該如何回應,隻好蒼白的轉移了話題。“你……你那個應師兄,待你倒是不錯。”


    “應師兄品行很好,隻要是聽話的師弟,他都不會討厭的。”李星辰托著下巴想了半天,“所以門主也很信任他。不過,我失蹤了二十年,他都還記得我,我也有些感動。”


    容添寒輕歎道:“可惜,心性足夠,天賦不行。”


    “應師兄是個很知足的人,種植靈草,飼養靈獸,對他而言也很有趣。師兄並不追求更深的修行。”


    “……更是難得,世上魔修,哪個不是因為貪欲墜入魔道……”容添寒低聲呢喃。


    “前輩?”李星辰確定自己聽到了“魔修”兩字,試探地問道:“前輩對魔修了解多少?“


    他本以為前輩不管是不是魔修,對此事總歸會有所避諱,沒想到前輩居然真的仔仔細細給他介紹了一番。


    “魔修……就是一群貪得無厭的修士。比如雙修合歡道,本是不被排斥的正道,但有修士為了追求快速進階,將雙修之道轉為爐鼎之道,行采補之事。被采補的爐鼎大多靈海枯竭,成為廢人,甚至會被吸幹精血而死。這樣的修士,就是魔修。因為修煉的功法不同,不是所有魔修都會害人。但是……為了追求速度,勢必會埋下隱患。所以魔修,最終都無一例外的走上了害人害已的路。“


    李星辰小心翼翼道:“所以……還是正道好吧?”


    “哼,”容添寒頗為不屑,“不過是修煉的心法不同而已,與人無關。你以為,正道就不奢求進階麽?那丹修一道所何事?”


    “啊……我好像還吃過一枚築基丹。”李星辰點頭道。


    容添寒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星辰……若我是魔修……”


    李星辰隻覺得背上瞬間出了一層冷汗,他還沒想好該怎麽接話,卻有別人打斷了容添寒的話。


    “李師弟,真的是你!”


    李星辰生平第一次發現唐溪也是有可用之處的。他匆忙忽略容添寒的話,轉身看向唐溪。


    唐溪興奮的臉色微紅,腳尖磨蹭著地麵,眼巴巴的看著他又不敢再往前走,生怕惹他厭煩。“李師弟,你進入內門後,我就發誓也要進入內門。可是等我有了資格,他們卻說你已經死了。我從來都沒信過他們的話,果然……等到你回來的這一天。”他磨蹭著向李星辰挪了幾步。


    “多謝唐師兄掛念。”李星辰忍住不適感,對他微笑道。


    “嗯……”從來沒見過李星辰這般和顏悅色的樣子,唐溪不由得沉迷起來。“李師弟,這二十年你做什麽去了?”


    李星辰輕描淡寫的糊弄過去。“我被那靈府扔到異界,找到出口才得以返回。”


    唐溪立即咬了咬唇,一臉擔憂道:“啊……那你想必吃了很多苦頭。不過能回來就好。弟子大會也不必勉強自己,其他門派都很強悍,我們玄天門不過是來從走個過場。”


    李星辰想不出還能跟唐溪聊些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結束毫無意義的對話。他往船頭前方瞧了瞧,驚訝道:“那是不是滕羅洲?”


    唐溪果然轉移了視線,回頭仔細辨認了一番,道:“沒錯,那個就是滕羅洲。”


    說話間,原本隻是一個小點的島嶼迅速變大清晰起來。船頭輕輕磕在了島嶼臨著大海的斷崖邊。船身微微一晃,李星辰立刻回身扶住了容添寒。


    唐溪看了看他倆交握的雙手,眼底浮現一抹難以言喻的情緒。


    “對了李師弟,我還不知道這位是……”


    “哦,這位是我在元嬰靈府結識的容前輩。”李星辰取出飛劍,“唐師兄,我們先到島上再敘話?”


    不過到了島上,唐溪便被西海宗的何青拉住,一時之間竟然無法脫身來尋李星辰。李星辰剛好鬆了口氣,跟著應一露來到大會安排給玄天門的獨院。本來分配的房間是剛好的,也隻有一間房間留出來備用。應一露交涉後一臉歉意的表示要委屈李星辰和容前輩住一間房間,或者他與李星辰一間,容前輩單獨一間。


    李星辰謝過他後,說他與容前輩一同曆練異界,睡一間房都是小意思,在客棧不也住一間麽?


    應一露一想也是,便沒再勸他與自己住。


    “不過,”應一露叮囑道,“你不要忘了及時去你不要忘了去擂台邊看看自己被分配到哪天、對手是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好好好。”


    應一露歎氣。“李師弟,我知道你嫌我囉嗦了。不過沒用的話我也不會說,你記著就行了。”


    李星辰還算幸運,上來幾場對手都沒有威脅性,他輕輕鬆鬆便將對方撂倒在地。容添寒看過一場後也知道不會有問題,就自己一人留在房中養傷。


    李星辰還抽空看了看別人的實力。能夠脫穎而出的多是中青年人,看起來一副修煉了幾百年的樣子,隻除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


    李星辰隨手擦了擦道邊樹上結的果子,哢擦哢擦吃著,欣賞那姑娘怎麽四兩撥千斤地將小山一般粗重的對手放倒在地。


    他搖了搖頭。這姑娘好看是不假,就是太狠毒了些,明明已經贏了,總還要斷掉對手的胳膊腿。仔細一看,臉也長得十分刻薄,細長的眉眼滿含鄙夷,似乎全場都沒有一個能入她法眼的。


    姑娘與李星辰的住處同一個方向,他慢悠悠跟在姑娘身後,冷不防被一劍挑飛了嘴邊的果子。


    李星辰愣了愣,薄怒道:“姑娘,你這是什麽意思?我與你往日無緣近日無仇……”


    “閉嘴!”姑娘大怒,一根柔韌的鞭子直衝李星辰的脖頸,“你說誰是姑娘?!”


    李星辰抬手升起一堵冰牆,跟容添寒習慣一模一樣。他隔著冰牆仔細打量“姑娘”,胸口太平,喉嚨間貌似也有喉結……


    “……你居然是男的?”李星辰大驚小怪。


    姑娘怒極,大罵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老子穿的是男裝!”


    雖然被罵了,李星辰還是覺得有些抱歉。“對不住,是我看錯了,還望道友原諒。”


    “道歉有什麽用?”這人收回鞭子,“除非你跪下來求饒,否則今天就把命留在這裏!”


    “你這就有些咄咄逼人了。以貌取人是我的錯,但怎麽著也不至於搭上命吧?若道友真心不滿意,可以提個合理的要求,我一定做到。”李星辰不卑不亢。


    這人比上完妝的姑娘還要妖豔數倍的眸子眼波流轉。“你是哪派弟子?”


    “在下玄天門李星辰。”


    “哈哈哈,好。你的名字我記住了,今天就不要你的小命。若你能撐到與我對決,我絕不會手下留情。”這人大笑數聲後,先行一步走開了。


    這人誰啊?沒頭沒腦的。李星辰頗有些迷茫。不過……這麽狠毒的招式,這麽也能算作正道呢?結合這個人通身的氣質,說是魔修才叫人信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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