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老頭今天喝了點好酒,笑眯眯的蹲在房子前的門檻石上抽煙,一幫後輩問東問西,他都隻有一句話:“全都是小龍的關係,你們想出頭,想攀附香港的關係,全都去找小龍!”


    回來的這一晚上,他可沒清淨過!


    幾個老頭子跟他一起去的,每人收入一萬港幣的紅包回來,荀老頭回來路上就把紅包甩給其中一個了解外匯倒賣的:“你拿去全都換了,再給我。”


    然後那些後輩們聽說,就不停的來問!


    是有幾個後輩跟著陸文龍他們的弟兄在做事,這是比較務實的,不在乎去跟著楊森猴子這樣的小年輕做事當小崽子,剩下的多半還是覺得沒麵子,希望能跟著已經成名的張慶楠張平這種檔次的大哥混,可沒關係沒實力,人家憑什麽要?就隻能仗著點袍哥的名號讓別人賣個麵子,其實沒什麽實際好處。


    荀老頭就希望再逼一逼:“別跟我說,想袖手旁觀見好處就上,出力的時候往回躲,沒那麽好的事情,就連祖屋的房間都沒你們的份兒,自己去打拚,別想借著我們老東西的名聲來占好處,看看小龍他們都在做什麽?自己也學著點!”


    毫不留情。


    所以陸文龍開著豪華越野車過來,就被包圍了,到處都是奉承吹捧的聲音:“阿龍還有這麽多香港的路子,介紹我去吧,我也去看看那個花花世界嘛。”


    陸文龍都是笑笑不說話,看看?你有那個能力麽?


    擠過特別熱情的這幫中青年。蹲在荀老頭麵前:“您還要喝兩杯不?”


    荀老頭笑笑磕煙灰:“我猜你也要來找我再說說。”伸手讓陸文龍扶他起來,真的年紀大了,身體開始滑坡了,但荀老頭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就是因為他找到了陸文龍,感覺什麽都有了寄托,不用自己再繃著了,原來拉緊的身體那根弦一下就鬆下來,一下就老了!


    陸文龍扶著他,都覺得有點輕飄飄的。越發心疼,扶他上了車,就把車往田螺哥的大排檔開,天氣熱起來,大排檔夜市的生意也好起來了,空位置都不多,陸文龍停了車,找個小崽子在邊緣給自己支了張桌子。


    荀老頭接過他倒上的一杯藥酒,是田螺哥自己泡的。陸文龍看著裏麵有蛇還有這樣那樣的東西,自己覺得挺滲人。就開了瓶啤酒給自己,隨意的把小崽子趕緊端過來的田螺掏出幾個放在荀老頭麵前。


    荀老頭美美的嗞了一口酒:“你第一次找我求師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麽弄了一杯酒?”


    陸文龍也想起來好幾年前那個輪船上的夜晚,笑起來:“您那會兒,身體可還好得多,這才幾年?趕明我就到真武廟那邊給你看地方準備房子,您早點搬上去修養。”


    荀老頭不推辭點點頭:“隨便你怎麽弄……怎麽樣,看見香港來的信堂人物,自己心裏也有譜了吧?過些日子就跟我一起到蜀都那邊去拜堂口吧。”


    陸文龍關心的不是這件事。不過也點點頭:“您怎麽說,我怎麽做,這件事呢,我就希望您少操心,多調養,好日子在後麵,您就過舒心一點。”


    荀老頭卻想起那個胖老頭:“什麽時候也把老龐接上來陪我聊聊天?”


    陸文龍尋思不難:“回頭讓阿竹來弄。”


    荀老頭就順著這條線開始說他的感受:“你現在有家業。有弟兄也有堂客了,就要開始擺大哥架子了,這樣下麵的人才會服你,就算你想跟弟兄們打成一片。也要讓他們明白高低之分,不然還會有人跳出來問為什麽他不能當老大,氣勢上就要壓住。”


    陸文龍聽著不說話,荀老頭說到尊尼身上:“這些香港人,你也要擺足了氣勢,我們是袍哥,是道上的人,不光是做生意的,沒那麽和氣生財,跟他們做生意的時候就該強占的就要強占,切記,別以為你對他們好,這些香港人就會對你好,他們都是圖你掌握的地盤,想通過你找錢,你記住這一點,跟他們打交道,就會擺出應該的架子!”


    這種說法就跟維克托或者阿燦,又或者陸成凡在乎的商業理念完全兩碼事了,荀老頭還著重說這個:“就因為你是嗨袍哥起來的,不是做小買賣起家的,這是你的根子,要是丟了,你的產業遲早會被別人搶,道上的人是不會留情的!”


    換做以前,陸文龍可能會有點不以為然,今天卻有點感觸,看看周圍的桌子距離這邊有點距離,想想張嘴:“昨天的事情,我留了阿森在後麵偷看觀察情況的。”荀老頭聽到這個細節,一邊抿酒,一邊樹了個大拇指表示讚許,然後抓過兩顆花生米扔嘴裏,繼續聽陸文龍說下文。


    陸文龍還回憶了一下場景:“天快亮的時候,老楊醒過來,是他那個弟兄把他搖醒的,但是他……轉手就砸死了他,把屍體藏在山崖下,回來裝著沒醒,然後等著那個放債的把他弄醒……這是為什麽?”


    荀老頭臉上一點吃驚的表情都沒有,花白的胡子胡亂沾了點花生末,陸文龍還伸手幫他理了,老頭子才哼哼兩聲:“這就是道上的作風!”


    拿過酒杯又喝一口:“這才是典型的道上想法,老楊醒過來了,你們做得幹淨利落,他們什麽都沒看見,怎麽辦?這筆錢擺明被搶了,那麽多!何況放債的都在一起被幹翻了,怎麽辦?!換你,你會怎麽辦?”


    陸文龍拿筷子挾田螺的手都抖了一下,是啊,那種情況下,自己該怎麽辦?!


    荀老頭不是考驗他的回答,自己說了:“幹淨利落的殺了那個弟兄,把所有事情推到他身上,先解了燃眉之急,推說就是這個弟兄背後安排襲擊搶了錢,起碼老楊不會馬上被人抓起來點天燈!有個明確的人需要去找,他可以有幾天的時間去周轉,去借錢,去拖延甚至逃跑,這是他當時唯一能想的辦法,不然他推說不知道是誰幹的,所有事情都要落到他身上!你明白沒?放債的立刻就會拉他去點天燈!那麽多的錢,殺他好幾遍都不夠的,說不定連他的家人都要拖出來殺!”


    陸文龍是知道這種黑道內部刑罰的,簡單得很,一根燈芯草穿過一盞油碗放到頭頂上,逼供的時候就點燃燈芯草點燈,油碗下麵出燈芯草的小孔,會把碗裏的油順著燈芯草流滿一頭,要是在燈芯草燒到碗底的時候還沒交代,燈火就會燒到頭上,從頭頂一直順著燈芯草燒滿全身!


    這還是改良過的新時代版本了,古時候的點天燈,是直接敲開頭蓋骨,插一根燈芯草到腦漿脂肪裏麵,也能燒!


    黑社會……嗨袍哥……結社!


    其實永遠都是社會的陰暗麵,就是一顆人性的毒瘤!


    就是一部寫滿殘忍跟醜惡的曆史,是相對於正常社會的一個暗黑世界!


    陸文龍千辛萬苦的要把弟兄們拖上岸,就是為了不要太沉淪其中!


    陸文龍不說話了,他親手把那個瘦猴打昏的,完全能感知這個瘦猴在老楊受到攻擊的時候,拔槍上陣殺人的不顧一切,但是最後卻被自己盡力保護的老大給幹掉,這黑社會啊,也真夠殘酷無情的!


    而且這件事是他一手策劃親自上陣造成的,要不是對方是為了拿這些錢去販毒,他這樣的做法真可以說得上是活生生害死幾條人命!


    出奇的是,陸文龍對自己卻一點內疚感都沒有,就好像當年他在飛機上刺死了那個劫機者,一點都沒有心慈手軟的春秋感懷!


    看來他真是有這個命!


    荀老頭喝口酒:“我自己是個不成器的手藝人,但你能成器,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教你,社會時代也不同了,我隻是反複的提醒你,堂口幫派永遠都是那麽黑的,你別想得太美好,別老是隻聽那些生意經,什麽都要占穩了,你才能成為響當當的大爺!”


    陸文龍輕輕沾點酒到舌尖:“大爺?”


    荀老頭得意:“我要活下去,一直看到你被人人都尊稱一聲六爺!在這一畝三分地裏麵無論哪條道上的人發生糾葛,隻要六爺一句話,大家都豎起大拇指言聽計從!這才是大爺,是舵爺!”


    陸文龍就覺得好遙遠!


    但……那樣的生活,應該也蠻過癮吧?


    端起酒杯就敬了自己師父一杯:“那我要慢慢折騰,折騰個好幾十年,你也再活過一百歲!”


    荀老頭囉嗦幾句:“接下來,老楊一定會被他們押著滿城瘋狗似的到處找這個家夥,你得約束住你的人,別露餡,隻要口風把住了,難度不大,等過了這一攤子才能放錢給弟兄們。”這老頭啊,陸文龍殺人越貨,他就真當成天經地義的事情,渾不在意。


    陸文龍骨子真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家夥,點點頭:“我想辦法讓人發現這具屍體怎麽樣?”


    荀老頭眯起眼睛盤算良久:“讓察二狗知道了……這事兒就必須要立案,要追查身份……水就混了,放債的那邊就知道老楊在做戲,不管他知不知情,他都一定會被收拾!找人也不敢那麽放肆,我看行!”


    陸文龍仰起脖子倒下一杯啤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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