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風林火山(上)我感受到了藤迦身上不斷滴下來的熱血,來不及做任何想法和判斷,因為四麵潮水般湧過來的刀光,前仆後繼地纏繞著我的雙刀。


    “一點鍾方向,十五步——”“十點鍾方向,九步——”“兩點鍾方向,五步——”連續轉折三次之後,我又斬殺了十一人,脫手擲出左手長刀,貫透了一個紅衣女人的胸口。


    不是我有意大開殺戒,實在是身不由己。


    日本忍者能貫穿政權更替、軍事戰爭的全部曆史,足以證明這個地位特別的族群,有其不可替代之處,尤其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堅忍殺氣。


    五步距離,恰好是兩柄長刀對接的長度,我看到了一個極其瘦削幹枯的黑衣人,臉上戴著一張漆黑的金屬麵具,隻露出熠熠閃光的雙眼。


    他的背後,插的不是常見的武士刀,而是紅、白、藍、綠四杆顏色各異的三角旗幟。


    如果不是在殘忍血戰之中,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中國京劇裏的武生打扮,惹人發笑。


    他的兩側,各站著兩個臉色塗得煞白的女人,身材極其接近,隻是穿的衣服分為紅、白、藍、綠,袍袖肥大,隨風飛揚。


    我意識到這幾個人站立的位置,就是“四麵楚歌局”的核心中樞,整個陣法的發動,都是依靠黑衣人的旗幟運轉的。


    可惜,沒有長距離攻擊武器射殺他,隻要中樞一死,所有的侏儒與女人就會失去了攻擊方向,自然潰散。


    “你還好……嗎?”藤迦的聲音夾雜在叮叮當當的刀劍碰撞聲裏。


    “當然!”我冷笑著,抹去不知是第多少次濺在臉上的血,刀鋒一閃,將三步外蠢蠢欲動的一個侏儒前胸貫穿。


    這些老鼠一樣變態可憎的矮小忍者,隨時都會借著夜色的掩護,給人造成致命的一擊。


    “不殺了那個陣主,今晚就是最後的結局了。”


    很奇怪,在雪片一樣的層層包圍中,我們還能平心靜氣地交談。


    白霧更濃了,除了遠遠近近的人影,根本看不到任何楓割寺原有的建築物。


    東瀛遁甲術裏,最重要的掩人耳目的手段就是這種有形無質的霧氣,但高明之極的忍者,卻能穿透霧氣,看清敵我雙方的一切動向。


    “我知道,不過對方已經布設了‘縮地成寸’的手段,看似五步距離,實質可能在一百步之外。”


    攻擊突然停止,給了我和藤迦喘息之機。


    “縮地成寸、瞬息千裏”都是奇門遁甲中的高明功夫,如果不懂破解,貿然進攻,誰也無法料到這段距離裏有什麽樣的凶險埋伏。


    藤迦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翻身落地,臉色蠟黃,雙眼裏的光芒也正在逐漸黯淡下去。


    我重現攬住她的腰,低聲問:“他們要的是什麽?你心裏的秘密嗎?”如果她心裏還藏著被人覬覦的秘密,或者痛快地舍棄掉,才能擺脫目前的困境。


    “沒有——”她淒慘地笑著,幹裂的嘴唇上留著絲絲血跡。


    我讀到了她的思想,的確除了那幢古怪的立體迷宮建築,再沒有任何奇異之處。


    “那麽,在埃及沙漠裏,誰殺了穀野神芝?誰偷了他的心?他吃下去的十九顆佛舍利呢?又去了哪裏?”這個問題困擾我和蘇倫很久了,我不肯相信出手的會是藤迦,蘇倫更是懷疑,詹姆斯博士,才是真正的凶手。


    藤迦急促地喘息了幾聲,挺了挺身子,忽然反問:“佛舍利?世上根本沒有佛舍利,至少楓割寺沒有,‘亡靈之塔’裏也沒有。”


    我楞了楞,穀野神芝清清楚楚地說過,自己偷吃了佛舍利,才會在領悟能力上突飛猛進——“那麽,誰殺了他?你、還是詹姆斯博士?”藤迦蘇醒之後,曾經說過自己即使在昏睡的時候,也是清醒著的,隻是不能開口說話而已。


    “是重生者。”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青龍會麾下的‘重生者’嗎?詹姆斯就是重生者裏的人?”藤迦搖頭:“不是,‘重生者’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種……思想……”穀野神芝被開膛剖心那一幕,給我留下過極深的印象,畢竟是我從萬蛇之窟裏親手把他救出來的,並且嚴密守護了他的屍體二十四小時。


    最終結果,我沒能保全他的生命,這是埃及之行的最大遺憾。


    “思想?催眠術?有人在被催眠的過程中,殺了穀野神芝,取走了他的心髒?”我試探著問。


    藤迦再次搖頭:“不,是重生者殺死了穀野神芝,攫走了他的思想。”


    我抬腳抹去了刀鋒上的血,重新審視著自己的問題:“重生者被誰控製?如果它隻是思想,那麽,這思想的最終目的是什麽?隻是以殺人為樂嗎?還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操控著,或者幕後主使就是青龍會?”青龍會的勢力之強大,令各國警察係統如臨大敵,生怕有一天這些麻煩事找到自己頭上。


    “那是一種具有極強掠奪能力的思想,它可以瞬息之間侵入正常人的思維係統裏,找到係統弱點,然後把全部有價值的資料帶走……”藤迦的話越來越古怪,但我還是弄懂了所謂“重生者”的意思,跟江湖傳說有本質的不同。


    攻擊陣勢停止了,但我看到黑衣人身邊的霧氣越來越濃厚。


    從藏經閣中埋伏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卻看不到楓割寺裏的任何人被格鬥聲驚醒,很可能已經被黑衣人的遁甲術製住,大家全部處於昏睡狀態。


    我長吸了一口氣,凝視著依舊寒氣逼人的刀刃:“你還能堅持多久?我要衝出去,就像刺殺九重郎一樣,你能不能活著等我回來?”黑衣人身後,影影綽綽地多了很多人,衣服顏色各異,但肩頭都露出斜插的刀柄,神情肅穆,鴉雀無聲。


    藤迦叫不出對方的名字與門派,但看黑衣人的氣勢,應該是這一大群形形色色的忍者們的頭領。


    “或許吧……我盡力,你應該知道我的狀況。”


    藤迦苦笑,向我身邊靠了靠。


    一個已經進入“回光返照”狀態的人,有據可查的最長生存記錄為三小時,藤迦不會有這樣的幸運。


    我隻是奇怪,她的腦子裏明明應該存在很多秘密,但現在為止,除了迷宮,我一無所知。


    並且關於迷宮的認知,也僅僅限於無頭無尾的中間部分,怎麽進、怎麽出,絲毫沒有提示。


    我放開了攬著她的手,輕輕彈著刀鋒:“好,等我回來。”


    藤迦勉強站住,緊緊地咬著嘴唇。


    她變得那麽老、那麽狼狽,與沙漠裏見到她的第一眼相比,除了相同的名字之外,毫無共同點。


    “保重。”


    她想笑著祝福我,卻沒有做到,嘴角抽搐,與其說是笑容,不如說是臉上肌肉僵硬的抖動。


    笑靨如花、雙十年華的女孩子與垂垂暮年、幹癟枯澀的老婦人,一前一後的對比,活生生地顯示出了時間的殘酷。


    長刀嗡嗡震動,我開始提聚內力,穩定心神,務求對那個黑衣人一擊必殺。


    “如果我死了,《碧落黃泉經》的秘密都在那保險櫃裏——不管是不是已經完成了師父的遺願,今天,都是我的死期。


    風,我們就要永別了……”藤迦說話時的口吻充滿了頹喪悲涼。


    一千年的靈魂也不會想死,相信世界上任何一個具有人工智慧的生物都對死亡充滿了恐懼。


    我的左側太陽穴陡然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發出一陣尖銳的疼痛,立刻伸手去抹,卻什麽都沒有。


    霧氣更重了,心情被壓抑得似乎馬上就要喘不過氣來,四麵變得一片寂靜,侏儒與女忍者們隱沒在霧氣裏,隻有五步之外的人,麵容越來越清晰。


    我明顯看到黑衣人略見灰白斑駁的稀疏眉毛,還有他目光裏說不盡的陰冷與高傲。


    他身邊的四個女人毫無表情地木立著,但每個人的右手都背在身後,那裏應該埋藏著最隱蔽的殺手。


    “風……你有沒有聽到簫聲?”藤迦又晃了晃,轉臉向左邊望去。


    那應該是冥想堂的方向,除了白霧,什麽都沒有。


    我沒聽見,所以的心神思想,都集中在出刀殺敵上。


    “是師父的簫聲,當年在寒潭月下的最後一夜,他吹得也是這首曲子……”藤迦的語氣越發變得恍恍惚惚了,突然轉身,踉蹌著向前邁了一大步,從我麵前橫跨過去。


    我拖住了她的手腕,要製止她的詭異動作,但這一刹那,自己左右太陽穴、額頭三處地方,同時感到了尖銳的刺痛,像是有三隻健壯的馬蜂一起刺中了我,不但痛而且伴隨著一陣麻木,忍不住“啊”的叫了一聲,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早已積蓄起來的戰鬥力,隨之一泄千裏,全部消失,刀尖也無力地垂向地麵。


    藤迦連跨三步,動作僵硬機械如同木偶,如果再不能製止她,霧氣就要將我們兩個隔開了。


    “藤迦小姐,停步!”我提氣大叫,內力發自丹田,但隻運行到膻中穴便忽的泥牛入海一樣消失了。


    一切變故,都來自於對麵的黑衣人,我清醒地意識到如果不能及時反擊,破除這種類似於催眠術的攻擊,很快我們兩個就會變成昏昏沉沉的俘虜。


    思想的幡然猛醒隻是電光石火的一刹那,而我的動作緊躡其後,陡然雙臂發力,旋轉著將長刀擲了出去。


    黑衣人身邊一紅一白兩道人影交叉閃過,手肘後麵閃出的一尺長彎刀“哢”的架成十字。


    我看得沒錯,視線裏明明隻有五步的距離,長刀破空飛行的時間超過兩秒鍾才到達對方麵前,與短刀相撞,迸出一朵光華燦爛的火星。


    刀,重新回到了我的手裏,兩個女人各中了一掌,身子倒飛進白霧裏,遠遠地傳來兩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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