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顧傾人城(下)瞭望塔上有寒光不停地閃著,那是有人在手持望遠鏡居高臨下地觀察我們。


    小來皺了皺眉,無可奈何地苦笑:“看來,這次調集來的會裏兄弟,大多數彼此並不熟悉,管理起來夠困難的,真怕十三哥那邊又起什麽亂子……”他扭頭向後望,略帶不滿地嘟囔著:“十三哥什麽都好,就是一見到漂亮女孩子總會失態。


    這樣子,怎麽做日本分會的大哥呢?”我知道他這句話是無心的,根本沒有諷刺我的意思,但還是覺得稍微有點刺耳。


    “小來,說說你對那陣風的看法,跟中國武功裏的‘五龍擒鶴手’或者‘一手遮天抓’是否相似。


    那是管夫子最得意的兩種功夫,你想必應該熟悉?”江湖上人人對管夫子尊崇有加,特別是在中國長江以南的幾十個武林門派,更是將他奉為天神。


    小來重重地點了點頭,仰著臉思索了一會兒,忍不住又一次點頭:“您說的太對了,簡直就是‘五龍擒鶴手’的翻版。”


    記得手術刀說過,管夫子當年遊曆洛杉磯時,曾與當地的“越青幫”無意中起了衝撞,以一對九,在摩肩接踵的鬧市中,隻發出一招,便分別令對方的九名堂主或骨折、或斷手腳、或受內傷吐血、或被反擲出十米之外,唯獨沒有傷到任何一名無辜者。


    他的“五龍擒鶴手”能夠同時產生十一股方向、力度、功用截然不同的力道,並且隨心所欲,能在十米範圍內隨意左右對手。


    “我懷疑,有人趁亂突然發掌,或許是為了阻止你們進寺——但那麽做又有什麽意義呢?”我抬手抹了抹幹巴巴的臉,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如果自己當時不在寺門外耽擱,立刻衝進去,也許能找到發掌偷襲的人。


    小來情不自禁地在方向盤上猛擊一掌,突然喜出望外地大叫:“風先生,我懂了,我們隻是小人物,對方何必找我們的麻煩?自始至終,所有的目標都是針對你,而我跟蕭小姐不過是碰巧遇到罷了。


    這類似於‘五龍擒鶴手’的一掌,肯定是用來襲擊你……”蕭可冷提著一個大塑膠袋走回來,拉開車門時,恰好聽到了小來的話,立刻插嘴:“風先生,那股掌力要擊傷我跟小來易如反掌,但卻被我們輕鬆躲過了。


    我的意見,醉翁之意,隻是在你,無論從那一方麵分析,隻要殺傷了你,尋福園這邊的人馬自然鳥獸星散,對任何人都不會構成威脅,對不對?”我剛閉上眼,需要靜靜地思考一會兒,但王江南的朗朗笑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顧小姐妙人妙語,港島文化圈誰不知道?請進來坐,我們有上好的藍山咖啡,或許應該一邊品評,一邊向你請教?”這一次,連小來也情不自禁地皺起眉來:“十三哥又有新目標了!”尋福園是我的地盤,就算我不以主人自居,那也應該是蕭可冷說了算,什麽時候會輪到王江南來自高自大地鵲巢鳩占?但我沒心思跟他計較,隻是在聚精會神地思考關寶鈴在寺門前的異樣。


    “靈魂附體?那股‘五龍擒鶴手’一樣的陰風,會是某種靈魂的遷移帶起的?她掙脫我的那一招‘龍門三鼓浪’、發力閃進寺門的輕功,都是被什麽人控製的?”很明顯,進入天井之後,她沒有絲毫身懷武功的表現,即使在全力跑動的狀況下,速度也是極為緩慢。


    我在盡量為她開脫,因為在自己思想深處,她永遠都是純潔幹淨的,一如透明無瑕的極品水晶。


    蕭可冷忽然低聲叫起來:“咦?風先生,那邊的顧小姐向這邊走過來了,她想幹什麽?怎麽辦?”我睜開眼,扭頭向後看,那個原本跟王江南寒暄著的灰衣女孩子快步下了台階,走向我們的車子。


    她的胸前斜挎著一隻同樣灰色的小皮包,隨著腳步在腰間跳躍著,披在肩頭的頭發略微挑染過,烏黑中偶爾跳出幾絲金黃,顯出一股卓爾不群的聰慧來。


    王江南尷尬地跟在後麵,一邊低聲解釋著什麽,但這個女孩子筆直走過來,黑框平光眼鏡不斷地閃著亮晶晶的光芒,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卻不再理會身後的王江南。


    我索性開門走出來,順手將頭發向後抹了兩把,臉上帶著大度的微笑。


    “風先生?”隔著五步,女孩子略一停頓,但隨即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


    她的腕上又有亮光一閃,那是來自於江詩丹頓的經典桶形女表上的鑲鑽光芒。


    “顧傾城小姐?”我跨上一步,握住她的手,隨即迅速打量著她的細眉、丹鳳眼、直鼻、櫻桃小嘴,簡直跟顧知今有天南地北的迥異,如果不是他們自報家門,任誰都不會相信這兩個人是親兄妹。


    “家兄說,風先生一表人才、武功蓋世、義薄雲天、仗義疏財、視金錢如糞土,希望他沒有看錯,更希望我們的合作,可以一帆風順。”


    她的聲音有些低沉壓抑,仿佛受過某種內傷的人,無法全力發聲一樣。


    她向我微微前傾身子,做了個半鞠躬的動作,隨即抽回自己的手,耳垂上的兩粒鑽石耳釘適時地亮了亮,在我的視線裏成為新一輪的兩處焦點。


    王江南匆匆開口:“風先生,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顧小姐是港島著名的收藏家顧知今先生的胞妹,我們要不要開一個歡迎酒會之類的?”他的手上依然帶著雪白的手套,更令我時時不忘他有一隻古怪的鐵手這件事。


    幾天沒見,王江南好像幹瘦了一些,想必大亨的到來,讓他本來安穩的心又重新懸起來了。


    顧傾城搶著搖頭:“不必客氣了,在風先生麵前,家兄隻是港島的小人物,而在下更是微不足道。


    如果方便的話,請風先生出示貨物,家兄在港島那邊,還眼巴巴等著我的電話。”


    她不卑不亢的聲音,很有大學教授的風度,但腕表、鑽石耳釘、巴黎範思哲的頂級衣服、同品牌的皮包和鞋子——這一套購置下來,隻怕費用總計已經超過了三百萬港幣,絕對是十個大學教授都承擔不起的。


    我能感覺到蕭可冷充滿嫉妒的目光,正灼灼地盯著顧傾城。


    如果一個女孩子能尊貴得讓另外一個出眾的女孩子妒忌如斯,肯定就是她本身太優秀的緣故。


    冷風一吹,我實在忍不住,側過身子,連打了七八個震天響的噴嚏,引起王江南的一陣偷笑。


    顧傾城始終與我保持著適度的距離,微笑著盯著我的臉,可想而知,就算我打噴嚏到呼吸困難,她也不會放棄自己的想法,就是想要第一時間看到古琴。


    這種固執,跟顧知今倒是有共通之處了。


    我指向後備廂,小來立刻會意地走過來,迅速取出那個捆得結結實實的臃腫包裹,平放在車頂上。


    他不明白這古琴的價值,所以動作未免稍重了些。


    顧傾城走上兩步,笑著舉手阻止小來:“讓我來吧,不必費心了。”


    她的笑容裏似乎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讓小來順從地放開手後退了兩步。


    這一點,肯定會讓王江南不舒服,他鼻孔裏發出憤怒的“咻”的一聲,扭過臉,趾高氣揚地抬起了下巴,仿佛小來的背叛讓他公然表示不恥。


    顧傾城打開小包的拉鏈,取出一個精致的灰色錢包,抽了兩張美金鈔票遞給小來,微笑著點點頭:“辛苦了。”


    很明顯是尊貴的客人給服務生小費的標準程序,小來居然聽話地乖乖接過來,並且非常配合地說了聲:“謝謝。”


    我也感到一陣氣悶,顧傾城的出現,從令王江南追趕巴結開始,到以小費打賞小來為止,似乎一瞬間便左右了現場的氣氛,雖然表麵上不卑不亢,實質上卻蘊含著無聲的強大控製力。


    做為尋福園主人的我和蕭可冷,無形中也被她的尊貴氣勢壓製住。


    “這樣的包紮方式,真是會讓古人欲哭無淚、橫死九泉了,真是可惜、可惜……”她搖著頭低聲長歎,又從包裏取出一柄小巧的象牙柄裁紙刀,輕輕地伸向那根捆住包裹的繩子,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劃,拇指粗的尼龍繩應聲而斷。


    我能想像得出來,她這樣的頂尖人物,手邊的任何物品都是極有來曆的,這柄小刀應該就是瑞士維氏品牌裏的特供品,鋒利程度能跟美軍的戰術格鬥刀相提並論。


    以前很少聽顧知今談到自己的妹妹,現在看來,顧傾城肯定是個比顧知今更深藏不露的高手。


    拆去海綿與毛毯的時候,顧傾城的動作越來越輕,仿佛裏麵包著的不是木製古琴,而是一個熟睡在繈褓中的嬰兒,任何粗暴的動作,都可以傷害到稚嫩的孩子。


    古琴終於在陽光下露出全貌,紫黑色的琴板反射出的光芒,瞬間吸引了王江南貪婪的目光,一個勁地嘖嘖讚歎:“啊……好東西,真是好東西!不錯,不錯!”他走上前,大言不慚地伸手去摸琴弦,顧傾城腕底的小刀一轉,格住了他的腕子,極有禮貌地笑著:“王先生,這架琴,是我跟風先生的一筆重大交易,請不要隨意動手。”


    刀鋒上的寒光,在王江南眉睫上一晃而過,映亮了他尷尬的表情。


    以他的武功,竟然沒能及時避開小刀,不能不說是最丟麵子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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