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珠驚叫“師傅”,那青衣婦人扳臉不理,向路民瞻一把抓來,喝道:“回去!”呂四娘突然一聲長嘯,從屋頂直竄下來!這青衣婦人正是韓重山的妻子葉橫波,她本來和韓重山在寞巷山結廬雙修,後來韓重山到西域采藥,並探訪他的師弟天葉散人,一去幾年,尚未回山,葉橫波下山探聽,才知他和西北一個女飛賊紅錦娘勾搭上了,葉橫波大為生氣,夫妻反目。


    後來韓重山投入了四皇子門下,葉橫波也到撫衙,做了李明珠的師傅。


    葉橫波內功深湛,五十餘歲還似四十許人。


    韓重山對那女飛賊本是霧水姻緣,並無誠意,日子一久,漸生厭倦,不禁又思念起自己妻子來。


    於是央了因給他和解。


    葉橫波起先堅不答應,後來念起夫妻之情,允許和解,可是卻提出一個毒辣的條件,要韓重山將紅錦娘的一隻耳朵、十根指頭,帶來作贖罪之物。


    昨晚甘鳳池在旅舍看見的那個女人,便正是那個女飛賊。


    也幸虧甘鳳池及時闖來,紅錦娘才能從韓重山的魔掌下脫逃。


    呂四娘一躍而下,霜華寶劍早已拔在手中。


    葉橫波橫躍三步,也拔出寶劍,呂四娘道:“路師兄,隨我出去!”葉橫波大怒喝道:“呂四娘,別人怕你,我不怕你!”唰的一劍剁來!呂四娘不慌不忙用了一招“白鶴剔翎”,向她右腕一削,葉橫波霍地一個“鳳點頭”,寶劍披風,一招“餓鷹掠羽”,急如電火,劍鋒反削呂四娘左臂。


    呂四娘笑道:“你的劍使得不俗。”


    劍訣一領,劍鋒一轉,突然貼著葉橫波的劍身一絞,葉橫波的劍幾乎給她絞得脫手飛去!大吃一驚,急忙使個“蟬曳殘聲”的招數,暗運內力,輕輕一卸,解招還招。


    呂四娘劍法精妙快捷,轉瞬之間,進了三招,把葉橫波殺得隻有招架之功,葉橫波仍然毫不退讓,一邊擋一麵大聲叫道:“來人呀!”葉橫波武功不在丈夫之下,呂四娘不願久戰,霜華劍哩哩的連進幾招,叫道:“路師兄,你先上屋。”


    路民瞻向李明珠一揖到地,推窗躍出。


    呂四娘運劍如風,十招之後葉橫波給劍點耀得眼花撩亂,退了兩步,呂四娘笑道:“失陪!”纖腰一扭,穿窗飛出。


    葉橫波氣呼呼的提劍追去,眨眼之間,呂四娘已跳過三重院落。


    猛然間,忽聽得路民瞻在前麵大聲呼叫!呂四娘身形急起,疾如飛箭,又再穿過一重院落,隻見一人雙掌作勢擒拿,把路民瞻逼得團團亂轉,另一人手提一頃鋤頭截了去路,這兩人正是董巨川和韓重山。


    原來董巨川老奸巨滑,他和韓重山在旅舍中給甘呂白三人合力殺退之後,預料呂四娘必然乘虛救人,因此和韓重山急繞捷徑,奔回城輒剛好及時來到。


    呂四娘見路民瞻形勢奇險,身形未到,暗器先發,嗚嗚兩聲,兩柄匕首破空飛出,韓重山是暗器名家,一揚手三團寒光也脫手飛去,這暗器乃是他所練的”寒光飛錢”,四邊鋒利,呂四娘的兩柄匕首全給打落,中間那團寒光已直朝她胸口飛來,呂四娘將劍一撩,把飛鏢撩過頭頂,順手又打出兩柄匕首,分取韓重山和董巨川。


    韓重山身形暴起,辟雲鋤將匕首從半空打落,直撲呂四娘;董巨川一閃把匕首閃開,但卻緩了一緩,路民瞻緩了口氣,脫出身來。


    董巨川喝道:“哪裏走!”跳過假山又再攔截!這邊廂呂四娘擋了韓重山劈頭一鋤,還了一劍,不願給他纏著,仗著身法輕靈,輕功卓絕,韓重山一鋤橫斫,她順勢將劍尖在鋤頭一點,借著韓重山的猛力,整個身子反彈起來,翩如巨雁,向董巨川俯衝而下,董巨川疾忙閃避,呂四娘劍光一閃,直刺他背後“鳳府穴”,董巨川是形意派名宿,武功不弱,百忙中翻身縮肘,突然雙掌一推一帶,乘呂四娘立足未穩,倏的撲攻她中路空門,這一招乃是他的殺手絕招,不料呂四娘劍法神妙無比,變幻無方,在半空飛落之時,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乘腹進擊,霜華寶劍倏的發出去,圈回來,拿捏時候,又快又準,董巨川一個排山掌剛到胸前,她的劍鋒已反圈回來!幸在董巨川火候老到,急忙伏地一滾,才脫了十指被削之災,饒是這樣,還是給呂四娘蹬了一腳,滾出三丈之外,才爬得起來!呂四娘叫道:“路師兄,你快走,我給你斷後。”


    接著,說了兩句本門暗語,告訴他甘鳳池所在,韓重山早已跑來,辟雲鋤樓頭再劈,呂四娘纖腰一躬,不退反進,刷刷兩劍,分刺他兩脅的“章門穴”,韓重山迫得連退三步,橫鋤一封。


    路民瞻早已越出圍牆,飛奔而去。


    這時葉橫波也已趕到,見韓重山正和呂四娘惡戰,怔了一怔,悲喜交集,嚷道:“老鬼,你來作甚?”韓重山叫道:“好婆娘,咱們的帳以後再算。


    你快來給我攔住這個賤婢!”董巨川從地上爬起,怒火中燒,運掌如刀,也從偏鋒急攻,把呂四娘逼得轉攻為守。


    呂四娘一想,自己本領再高,也擋不住三個一流高手的夾擊,虛晃一劍,左手捏著劍訣的手指突然張開,向董臣川麵門一劃,董巨川到底是驚弓之鳥,低頭一閃,呂四娘反手一劍,向韓重山疾點一下,身子已從董巨川掌底穿出。


    葉橫波早奔在前麵,持劍攔截。


    呂四娘足尖點地,平空躍起丈餘,挽了一個劍花,呼的一聲從葉橫波頭頂掠過,葉橫波舉劍一撩,恰恰給呂四娘下戳的寶劍蕩開,呂四娘已飛上對麵假山,隻要再躍,就可以飛出女牆上。


    就在此時,韓重山一聲怪嘯,五口飛錢,一齊出手!呂四娘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又快又疾,不敢怠慢,將霜華寶劍盤頭一掃,那五把飛錢都在離頭頂三尺以上飛過,寶劍沒有碰著。


    呂四娘奇道:“這家夥準頭何以如此之差?”心中疑慮,但形勢緊迫,逃走的機會稍縱即逝,呂四娘不暇思索,飛錢剛從頭頂飛過,她就腳點假山尖石,施展絕頂輕功,“一鶴衝天”,直向女牆飛去。


    那知身子剛剛躍起,那五把飛錢忽然一齊掉頭,飛了轉來,一把在上,看來勢乃是取上盤額頭;一把在下,看來勢乃是要削下盤雙足;還有一把在右一把在左,看來勢是要削呂四娘雙臂;還有一把穿心飛來,勢更凶猛!五把飛錢,隻要中了一把,就算不傷性命,也得斷體殘肢!這“寒光飛錢”和“回環鉤”都是韓重山的成名暗器,“回環鉤”能夠回旋轉折已是江湖上罕見的奇門暗器;“寒光飛鉻”能以甩手法掉頭分襲,更是防不勝防!韓重山五拔齊飛,預料呂四娘必難逃過,不覺哈哈大笑,但想到呂四娘美若天仙,競如此玉殞香銷,又不覺暗呼可惜!呂四娘驟逢絕險,身子懸空,進退不得!就在這生死俄頃之間,顯出了她的生平絕技!隻見她人在半空,橫劍左右一擋,取雙臂的飛錢叮當一聲左右飛開;青鋒一轉,劍柄倒持,往外一頂,中間那把飛錢也直射出去。


    但頭頂和腳下還各有一把飛錢,萬難逃避,呂四娘突將身子一側,雙腳提起,身子憑空矮了半尺,兩把飛錢呼的一聲夾頭夾腳飛過!呂四娘竟然毫發無傷,飛上女牆!呂四娘剛剛鬆了口氣,跳下女牆,忽聽得背後嗚嗚之聲又到,疑是巨拔,不敢前躍,急把霜華劍往後一掃,使招“回風掃柳”向暗器來處一掃,隻見一柄形如曲尺的東西跌落地上,呂四娘笑道:“你暗器雖然厲害,能奈我何?”話聲未停,突然一股勁風,迎麵撲來,竟然是天葉散人陡然從暗黝之處現身,一照麵便用大摔碑手劈來,朗聲笑道:“賤婢,還有我在這裏照顧你呢!”呂四娘縱然藝高膽大,劍法通玄,這時也不由得心寒氣沮!天葉散人的功力還在他師兄韓重山之上,而且呂四娘又懷疑他們是布下陷阱,不知除了天葉散人之外,還有什麽高手窺伺在旁?其實天葉散人倒不是預先埋伏,而是找師兄來,他聽到師兄獨門暗器的嘶風之聲,循聲覓跡,恰恰遇到呂四娘外闖,他深知呂四娘輕功超卓,所以一照麵便用大摔碑手把她震退幾步,以待師兄來到而收夾擊之功。


    呂四娘不敢硬接敵人掌力,果然橫躍三步,那掉在地上的暗器,忽然一陣翻騰,突然刮地盤旋,倏然向呂四娘雙足斫到!這暗器正是韓重山的“回環鉤”,呂四娘未曾見過,嚇了一跳,幾乎給它鉤著!急把劍尖往下一點,身形飛起,“回環鉤”在她腳下嗚嗚飛過,天葉散人飛步迫來;呼呼兩掌連環劈到,呂四娘跳高縱低,騰挪閃展,堪堪避開,那回環鉤在牆上一碰,又折回來。


    這時韓重山亦已跳下女牆,大聲叫道:“師弟,用掌力震飛她的寶劍!”手一揚,最後兩把飛錢飛出,而且飛出時用了極其陰毒的手法,一把飛錢用平時發暗器的手法,逕取後心,另一把卻用甩手法,飛出之後能夠掉頭,兩把飛錢之間還夾了一枝七煞針。


    呂四娘避開天葉散人掌力,那回環鉤先到,呂四娘一聽風聲,知它飛騰三折之後,餘勢已衰,霜華劍橫裏一劈,把回環鉤削成兩截,回環鉤跌在地下幾自盤旋不已,卻再也飛不起來。


    呂四娘凝身不動,仗劍護身,想等那飛錢掉頭飛回之時,再用寶劍削它,那料取後心那把飛錢卻是平常暗器的打法,又疾又準,呂四娘驀聽得暗器嘶風之聲,飛錢己到背後,百忙中反劍一拍,剛把那把飛錢拍落,前頭那把飛錢已閃電股飛回,呂四娘回劍一挑,天葉散人陡然大喝一聲,跳到離呂四娘丈餘之地,運足內家真力,遙發一掌,呂四娘劍鋒竟給震歪,那把飛錢在寶劍刀口上一擦,斜切下來,呂四娘踴身一跳,突然小腿一陣劇痛,那枝七煞針已射入肉!韓重山連用三種奇門暗器,加上天葉散人掌力,終於令呂四娘吃了大虧!董巨川和葉橫波這時也緊隨韓重山之後,跳下女牆。


    呂四娘一陣心驚,暗道:不道我今日命喪於此。


    陡然想起國仇未報,家恨難忘,愛侶病榻纏綿,良朋遠方期望,驀然間勇氣大增,想道:“我絕不能就此死去!”忍著疼痛,霜華劍揚空一閃,直如鷹隼穿林,巨鳥掠波,翩然從天葉散人左側穿出,天葉散人見她中了暗器,仍然硬闖,冷笑一聲,雙掌一陰一陽,左按右擊,呂四娘劍把一抖,出手如電,劍尖倏的從兩掌虛袍的弧形中直刺進來,指向天葉散人胸口的“璿璣穴”,這時天葉散人若然雙掌一合,呂四娘性命難保,但天葉散人也活不成。


    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天葉散人本能的吞胸吸腹,左手一托劍把,右手雙指朝呂四娘手腕一劃,半攻半守,先解敵招,呂四娘乘勢一個側身,寶劍一斜,刺到天葉散人肋下,天葉散人也迫得微一側身,呂四娘寶劍一旋,陡然挽了鬥大的一個劍花,呼的一聲從天葉散人頭頂躍過,發力狂奔。


    天葉散人大怒,跟蹤急趕,背後韓重山夫妻和董巨川一個接著一個,也緊緊追來。


    本來若論輕功的本事,呂四娘要比天葉散人高出一籌,比起韓重山夫妻和董巨川則更要高出許多。


    但她小腿中了韓重山的七煞針,輕功減弱,施展那陸地飛騰的功夫,不免大受影響。


    呂四娘在前,天葉散人等四人在後,風馳電逐,不一刻已追出杭州城外。


    在城中站崗的兵土,但見幾團白影挾風而過,連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說能夠攔截了。


    起初半個時辰,呂四娘還能勉力支撐,和天葉散人保持五丈開外的距離,其他韓重山等三人則更落在十餘丈後。


    過了半個時辰,呂四娘的腿越來越痛,天葉散人乘勢發力,離呂四娘已不到三呂四娘聽背後步聲,越來越近。


    心想自己己盡力求生,看來是仍是難逃,不如與他們決一死戰。


    雖然知道此時此際,隻天葉散一人自己已難對付,但與其被辱,何如死戰,把心一橫,突然腳步一緩,反手一劍,天葉散人不料她有此一著,正自狂追,幾乎給她反手劍穿心而過,急忙一個倒翻,避開劍鋒,嚇出一身冷汗。


    呂四娘此一突擊,居然收效,心中一喜,忍著疼痛,絕塵飛奔!天葉散人定了心神,喝道:“賊婢敢爾!”緊追不舍,又過了片刻,呂四娘小腿腫痛,一聽步聲,天葉散人距離更近,已到了二丈之內!呂四娘又施前法,倏然凝身止步,反手一劍,那知此次天葉散人已有防備,運足掌力,大喝一聲,雙掌疾發,呂四娘身形一停,陡覺勁風貫胸,在筋疲力竭之際,給一掌風震得立足不住,直撞入路旁樹林,一跤跌倒,正在危急,忽然給人一帶一擲,耳邊聽得一聲“阿彌陀佛!”睜開眼時自己已安然立在地上。


    這人的擲法,恰到好處,就如給人提著,輕輕放下一樣。


    再說天葉散人見呂四娘給自己掌力震倒,心中狂喜,搶入樹林。


    忽聽一聲“阿彌陀佛”,隻似有人就在耳邊唱道:“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一字一句,極其清峻!天葉散人左掌橫胸護身,右掌半伸禦敵,定眼看時,隻見一個清瘦和尚,身穿月白僧袍,腳登雙耳麻鞋,手提拂塵,腕上掛著一串佛珠,攔在自己麵前,此人非他,正是少林寺的監寺本無大師!天葉散人倒吸一口涼氣,在嵩山少林寺時他已見識過本無大師的本領,不敢逞強。


    本無大師拂塵一掛,合什說道:“散人別來無恙。”


    天葉散人還了一劄,也道:“禪師法體安康!”本無道:“托庇尚好,散人一派宗主,也有空到杭州玩水遊山麽?”本無禪師是明知故問,天葉散人麵上一紅,囁囁嚅嚅,欲答非答,韓重山夫妻和董巨川三人已然趕到。


    這三人卻未見過本無大師,見天葉散人和一個和尚施禮問答,頗為恭謹,而呂四娘就站在旁邊,不禁驚異。


    韓重山道:“師弟為何住手?”辟雲鋤一擺就向呂四娘奔去。


    本無大師忽然上前攔住,合什笑道:“施主何必與一個小女子為難,看貧僧薄麵,饒了她吧!”韓重山怒道:“你管得著。”


    辟雲鋤揚空一劈直衝過去,天葉散人急道:“使不得!”本無大師微微一笑,拂塵一揮,往辟雲鋤上一搭,韓重山頓覺似有千斤重物直壓下來,辟雲鋤的去勢競被阻住!天葉散人道:“師兄,這位高僧是少林的監寺本無大師。”


    韓重山吃了一驚,本無拂塵一鬆,韓重山將鋤頭抽了出來,道:“這女賊是叛逆。


    呂留良的孫女,大師是有道高僧,為何護她?”本無大師冷冷一笑,道:“晚村先生是否叛逆姑置不論,但兩位是武林名宿,一派宗師,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公門辦事,可有地方官府所發的公文捕引麽?”本無明知他們已被四皇子所用,卻故意問他,出語亦暗存譏諷,試想以韓重山兄弟的身份,如何能在公門當差?韓重山心中氣怒,但卻不敢發作。


    呂四娘歇了一會,氣力漸漸恢複,一揚手射出三枝響箭,“嗚,嗚,鳴!”三聲,一聲長,兩聲短,直上遙空,霜華劍橫在胸前,冷笑道:“天葉散人,你有師兄,我也有師兄。


    你若想群毆,我們亦有人接你。


    你若要單打獨鬥,就請指定日期,隨你劃出道來,我一準奉陪。”


    天葉散人麵上發熱,十分尷尬。


    須知天葉散人兄弟成名多年,即使與呂四娘單打獨鬥,已有以大壓小之嫌,怎能在本無大師麵前,合四個一流高手之力,聯手鬥她?韓重山見呂四娘射出響箭,知道這是她招集同門的訊號。


    心想:這本無老禿,名不虛傳,剛才所露那手功夫,非同小可。


    呂四娘這賊婢雖然受傷,但仍堪一戰。


    我們四人鬥他們二人已未必能勝;若甘鳳池白泰官再一趕來,那就必然落敗。


    本無禪師又是微微一笑,道:“四娘,在前輩麵前,休要逞強!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之間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何必約會比武?依老衲之見,今日之事,不如兩作罷休,各散了吧!”本無之言,明似責備呂四娘,實是責備天葉散人兄弟。


    本無禪師在武林中的地位與易蘭珠一樣,輩份極尊,韓重山與天葉散人比他尚矮半輩。


    此言一出,天葉散人首先拱手說道:“敬依大師之命。”


    韓重山道:“今日之事作罷,以後之事再提。”


    本無禪師一笑道:“這個貧僧不管!”韓重山等四人去後,本無禪師道:“你也真大膽,怎麽獨抗這四個魔頭。”


    呂四娘道:“這是迫於無奈。”


    把前事說了。


    本無禪師歎道:“少林寺不幸,出了王尊一這個叛徒,累你們江湖俠士受了許多災難。”


    王尊一即是四皇子允禎的化名,本無禪師叫慣了,雖然已知他即允禎,仍然不慣改口。”


    呂四娘笑道:“就算允禎不投貴派門下,也一樣要與我們為難。


    這不關少林之事,大師不要難過。”


    正說話間,忽聽嗚嗚響箭之聲,兩長一短,呂四娘歡然說道:“甘七哥他們來了!”過了一陣,甘鳳池與白泰官果然來到。


    他們見呂四娘形容憔悴,吃了一驚;見本無大師在旁,又是一喜。


    呂四娘將本無大師相救之事說了。


    甘白二人急忙拱手道謝。


    甘風池道:“八妹的傷怎樣?”呂四娘把手在傷處一指,笑道:“幸好他的暗器無毒。”


    白泰官道:“什麽暗器?”呂四娘道:“一枚小小的銀針。”


    白泰官是打梅花針的能手,道:“若然無毒,那便好辦,隻要剜開傷口,用磁石把它吸出來便是。”


    甘鳳池道:“本無大師下山何事?”本無道:“我有一個徒弟在蕭山縣慈恩寺當主持。”


    甘鳳池道:“啊!那是印宏師兄了?他和我們的路師兄最為相得。


    我們日前曾到蕭山,本來要去找他,可惜一連碰到意外之事,還未得與他見麵。”


    本無禪師道:“幸好甘大俠沒有找他,若去找他,那是白行一趟。”


    甘鳳池道:“怎麽?他不在蕭山了?”本無道:“他已被浙衙高手捉去了。


    聽說是涉嫌給路俠士送信。”


    甘風池“啊呀”一聲,想起那日在仙霞嶺所聽見的激鬥之聲,與留下的那張畫,想來被捕去的人定是印宏和尚。


    便道:“印宏法師為我們路師兄而遭縲練之災,大師若有要我們兄弟效力之處,盡管吩咐。”


    本無大師笑道,“現在元需。


    我打算去向年羹堯要人。”


    甘鳳池奇道:“怎麽問年羹堯要人。”


    本無大師道:“年羹堯這孩子現在抖起來了,我打聽得他自福建率軍回京,今日便到杭州。


    浙撫要將一批朝廷的欽犯和疑犯都交與他。


    我明日就看他去。”


    甘鳳池急道:“大師,這可要三思而行!”本無道:“甘大俠有何高見?”甘鳳池道:“年羹堯既然做了清朝的將軍,隻怕對大師不利。”


    本無道:“年羹堯這孩子我自小看他長大,他的羅漢拳法還是我親自所傳,諒他不敢對我無禮。”


    甘鳳池道:“還是小心的好。”


    本無歎道:“年羹堯天生穎異,是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人材,就算他變壞了,我也要親自去看一看,看他壞到什麽程度!”要知本無大師年已六旬開外,雖雲勘破色空,但老年人愛孩子的本性卻甚為強烈,年羹堯小時,一年中有半年在少林寺,少林三老特別愛他,一半固然是由於他的聰明穎異,一半也是因為和尚無妻無子,到了年老,特別歡喜孩子的原故。


    甘鳳池尚待進言,本無大師麝尾一拂,又笑道:“再說,貪僧雖然年老力衰,年羹堯那點兵馬,也還未必能困得住我!”少林三老中,本無最為強項,火氣也大。


    甘鳳池不敢多說,便道:“那麽我們在壽昌書院聽候佳音。”


    本無大師舉履施禮,單身自去。


    李衛接了年羹堯和了因進入杭城,了因聽得路民瞻已被呂四娘救去,咆哮如雷,年羹堯卻微微笑道:“一個路民瞻有什麽要緊?天下都在我們掌握之中,他縱逃去,也做不出什麽事來。”


    了因怒氣稍解,不久韓重山和天葉散人來見,報說少林監寺本無大師現身此地,救了呂四娘之事,年羹堯眉頭一皺,道:“這老家夥最愛理人閑事。”


    了因前在山東欽差行署,曾吃過本無的虧,此氣至今未消,怒道:“他若撞在我的手上,我走要他再吃我一杖。”


    韓重山心中暗笑,心想:你那禪杖未必強得過我的辟雲鋤,何必胡吹!年羹堯和了因、韓重山等人都是舊識,便邀他們到軍營去住,暢敘聯歡。


    當日浙撫李衛便將欽犯一十八名點交;年羹堯一看,果然有印宏在內,當下也不作聲,叫副帥嶽鍾淇把犯人押解回營。


    自己和李衛寒暄一陣,同了因等人告退。


    是夜軍中點起牛油巨燭,大宴了因這一班人。


    了因等人都以年羹堯的長輩自居,而今見他成了一軍主帥,又羨又妒,了因道:“還是小年有出息,咱們少讀兵書,弄來弄去都隻是拿刀弄杖。”


    年羹堯忙陪笑道:“那裏話來,大師將來身為國師,那是何等清貴!”殷勤勸酒,把一班人灌得酩酊大醉。


    席散之後,年羹堯回到自己帳中,聽得軍中擊鼓,已是三更。


    微微一笑,將帳中隔著的一重簾子拉開,馮琳倏的跳起,說道:“哦,原來你這人是個酒徒,喝得醉醺醺的,快走開一點。”


    年羹堯道:“你這小孩子知道什麽?我不喝酒,你便要被押回皇府。”


    馮琳“噗嗤”一笑,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你才是說孩子話呢,你喝酒和我回皇府有什麽關係?”年羹堯“噓”聲道:“寶國禪師在這裏,我和他們喝酒,把他們都灌醉了。”


    馮琳眼睛滴溜溜的轉,忽然拍手笑道:“嗬,你真聰明,你要把他門灌醉了,然後放我逃走,那麽杭州城中,就沒有人能捉得我了。”


    邁步便走。


    年羹堯道:“且慢!”馮琳轉過身來,道:“你又不想放我走了麽?”年羹堯道:“你叫什麽名字?你的爸爸媽媽呢?”年羹堯是想試探她對自己身世知道多少。


    其實她的來曆,年羹堯也不知道。


    隻知道她是師傅鍾萬堂帶來的女娃兒,馮琳一愕,眉尖緊蹙,道:“從來沒人問我這話!”年羹堯道:“現在我就問你!”馮琳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呀。


    薩伯伯說我自幼死了雙親,是他把我抱養大的。


    他們都叫我做琳兒。”


    年羹堯道:“你不回皇府,到哪裏去?”馮琳一笑,年羹堯看她臉上梨渦,十分可愛。


    道:“呀,你真頑皮,別人問正經的,你卻盡笑。”


    馮琳道:“你問得好奇怪,難道你怕我撒謊,住到你家裏不成?”年羹堯心念一動,道:“問你去哪裏有什麽奇怪?一年兩年的,你這個小妞兒就要變成大姑娘啦,難道還好意思東飄西蕩,走荒山宿野廟的過日子?”馮琳笑道:“那有什麽不好,我窮了便偷,偷東西容易極了,又非常有趣,你知道麽?”年羹堯又好氣又好笑,道:“四皇府的人常在江湖走動,你不怕給他們碰到麽?”馮琳道:“我的眼頂利,一見他們影兒我便跑了。


    而且除了寶國禪師之外,他們也不知道我偷偷溜出來的。


    那個騷婆子就不知道,見了我還拉著問長問短,問四皇子派我出來幹什麽呢。”


    年羹堯知道她所指的騷婆子就是韓重山的妻子葉橫波,不覺一笑。


    又喜她對自己說出心中話,非常高興,便道:“現在隻是寶國禪師知道,將來難保沒更多的人知道。


    四皇子見你久不回府,他會派人捉你的。”


    馮琳道:“哼,你別唬我,我不害怕!”年羹堯看她小臉發青,知道她其實很怕。


    便道:“你不如真的住到我的家去吧。


    我不怕你撤賴不走。”


    馮琳道:“咦,住到你的家裏,你的家裏有什麽?”年羹堯道:“隻有爸爸和媽媽,再有就是下人了。


    我家有個大園子,裏麵有花有鳥,很好玩的,你可以往到園子裏去。”


    馮琳一笑,不置可否。


    年羹堯取出一塊漢玉,遞給馮琳道:“我的爸爸叫年遐齡,住在河南省陳留縣鄉下,你一到陳留,隨便問哪一個人都知道的,你見了我爸爸,把漢玉給他,說是我叫你來的便行了。


    對別人你可不要亂說,你知道麽?”馮琳將漢玉拿過,道:“唔,這東西倒很好玩。


    你真羅唆,我還不定準要到你家去呢!”本來年羹堯正要靠允禎提拔,不應冒此危險把允禎喜歡的人偷偷放走。


    但不知怎的,馮琳那天真的笑容卻令他忘了一切危險,而他作出了這決定之後,也早在心中盤算好了對策,縱許敗露,也自無妨。


    馮琳接過漢玉便走,年羹堯道:“呀,傻丫頭,你這樣子就能走出去麽?”取出一套小馬井穿的號衣,擲給她道:“到裏麵換衣去。”


    到馮琳換好衣服之時,年羹堯已將值夜的軍官叫來,命他把馮琳悄悄帶出營外,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慢饅消逝,不覺歎了口氣。


    第二清晨,年羹堯到帳後巡視,見了因等宿酒未醒,心裏笑道:“真是匹夫之勇。”


    命人弄醒酒湯服侍他們,自到前麵中軍虎帳坐堂,準備把那些疑犯提來審問。


    忽然戈哈什(副官)進來報道:“有一個老和尚說和大帥是老相識,要來見你。”


    年羹堯眉頭一皺,擺了擺手,忽然又道:“好,叫他來見,那些疑犯,暫時不要提來!”過了一陣,本無禪師提著拂塵,大步走進!年羹堯慌忙迎接,數年不見,隻見本無禪師健爍如昔。


    雙目寒光凜然,不怒而威,把年羹堯盯得心中悸懾。


    年羹堯急忙施禮,道:“大師遠來,請恕未曾迎接。”


    本無大師鼻子“悟”了一聲,左手微抬,道:“悟,不敢當!你是大將軍,怎敢要你迎接!”年羹堯正自彎腰施禮,忽覺一股大力把自己抬起,又驚恐又尷尬,本無大師竟然不肯受自己的禮。


    年羹堯親自端過虎皮交椅,側身陪本無大師坐下,道:“晚輩掙此功名,全仗大師當年訓誨指點之功!”本無“哼”了一聲,道:“我訓誨你什麽?”年羹堯知道這老和尚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不敢說話。


    僵了片刻,這才陪笑道:“老禪師所授的羅漢拳,晚輩現在每天都練。”


    本無大師冷冷說道:“羅漢拳有什麽用?羅漢拳可助不了你掙這麽大的功名。”


    年羹堯不敢回話。


    本無大師見他狀貌恭順,怒氣稍平,道:“你交的好朋友!你的功名是王尊一招扶的吧!”年羹堯陪笑道:“四皇子也是你老師侄。”


    本無怒道:“我沒有那麽闊的師侄!”年羹堯道:“上輩本空主持的貝葉箋文載明四皇子還是少林寺弟子,他雖尊貴,對少林的思情倒不敢忘,我出京時,他還對我說,將來若登了大寶,還要到少林寺劄拜。”


    其實允禎對他說的是若登了皇位,就要把少林鏟平!本無禪師怒極氣極,反而冷笑。


    忽道:“你當年力證貝葉箋文是我師兄手筆,這件功勞大極了!”年羹堯心頭一震。


    暗暗盤算如何對付。


    本無禪師盯了年羹堯兩眼,心想:“這孩子果然變了,隻知功名利祿,忘了自己是漢人了。”


    但少林家規,素來不理朝政,也不禁門徒為官,何況年羹堯又不是少林派的正式門人,本無更管他不著,年羹堯見本無大師不語,麵色似較緩和,又陪笑道:“無住禪師法體可好?”本元道:“好。”


    年羹堯道:“自古道師尊如父,我雖然無福得列門牆,但曾蒙老禪師指點,一向把你老當師尊看待,老禪師遠來,請容弟子備辦齋席。”


    吩咐下去,本無忽道:“且慢!”年羹堯道:“大師有何吩咐?”本無道:“我來此不是化齋,我問你,浙撫交給你押京的疑犯,我的徒弟印宏可在內麽?”年羹堯稍一遲疑,答道:“在內。”


    本無道:“他犯了什麽嫌疑?”年羹堯道:“涉嫌給叛賊路民瞻送信。”


    本無道:“有證據麽?”年羹堯道:“尚未搜出。”


    本無道:“那麽請大將軍準我將他保釋。”


    年羹堯急道:“大師言重了!”本無道:“客氣話不必多說!你幹脆說準還是不準。”


    年羹堯道:“這,這……”本無冷笑道:“既無實據,就照你們朝廷的法例,也可交保候傳,難道少林寺的監寺做一個保人,你年大將軍還信不過嗎?”年羹堯隻好說出來道:“這是四皇子所要的人。”


    本無火氣上衝,大聲說道:“好,你就對四皇子說是我帶走的,他若要人,可到少林寺去要!”本無大師動了真怒,心中已是準備硬要。


    不料年羹堯忽然陪笑,長揖到地,道:“大師不要生氣,晚輩馬上把印宏師兄請來,陪罪便是。


    有什麽幹係,由我承擔。


    大師請稍候片刻。”


    把中軍喚來,吩咐幾句,過了半刻,衛兵果然將印宏和尚帶至帳前。


    印宏十年前曾回嵩山本寺禮拜,那年羹堯還是十一歲的孩子,兩人曾見過麵。


    年羹堯親自把他鐐銬解開,印宏叫了一聲:“師傅!”本無道:“你也該謝年將軍釋放之恩。”


    印宏和尚疑團滿腹,迫於師命作了一禮!本無怒焰已熄,心想年羹堯到底是有慧根的人,還未完全變環。


    中軍捧上佳茗齋點,年羹堯倒了三杯熱茶,清香撲鼻,舉杯向本無禪師道:“大師遠來,請略進齋點。”


    本無端起茶杯,印宏忽道:“師傅,咱們別再叨擾年將軍,還是及早走吧!”年羹堯一口將茶喝盡,道:“印宏師兄怎麽見外?我昨日方到杭州,累師兄久受縲絏之災,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師兄若然不肯賞麵,那不是誠心怪責小弟了。”


    本無見印宏催走,心中一動,及見年羹堯將茶喝光,暗笑印宏多疑,舉起茶杯,笑道:“我從來不受官府布施,今日破例喝你一杯。”


    將茶喝了。


    印宏將茶杯放在唇邊,遲疑一陣,本無禪師忽然一躍而起,一掌將印宏的茶杯打碎。


    大聲喝道:“年羹堯,你敢施暗算!”年羹堯哈哈大笑,早已縮進帳後。


    本無大師拂塵一掃,帳簾倒卷,呼的一聲,了因和尚一杖打出!本無道:“印宏,隨我闖!”拂塵一卷,將了因禪杖卷著,一掌劈他左肩,天葉散人倏然跳出,雙掌一堆,運全力接了本無一掌,了因禪杖一顫,脫了出來,韓重山和董巨川也從對麵帳中殺出,四名一等一的高手把本無師徒圍在帳中!年羹堯再走出來,遠遠的坐在虎皮椅上,坐觀虎鬥。


    本無勃然震怒,拂塵一舉,唰的向董巨川拂來,董巨川急忙一個盤龍繞步,趕快閃開,搶到側麵發掌;本無大師翩然掠出,向天葉散人猛下殺手,天葉左掌平胸,右掌一掃,本無喝道:“著!”掌似奔雷,把天葉散人震出一丈開外!右手拂塵又已同時向了因麵門拂去!本無最恨了因,這一招乃是殺手,名為“五龍抓麵”!韓重山長袖一揮,歹毒暗器飛蝗針急如驟雨,向本無麵門急射,本無大師迫得將拂塵一掃,數十枝飛蝗針全給掃成粉屑!但了因也解了拂塵毀麵之災,急忙退出一丈開外,叫道:“困著他!他已中了劇毒,決逃不了!”禪杖展開,呼呼轟轟,不讓本無搶近身前,天葉散人董巨川韓重山也同時進擊!本無的拂塵雖猛:可以卷奪兵器,但在四名高手合攻之下,若卷了一人兵器,勢將露出空門,被其他三人擊斃!隻得和他們遊鬥!正是:禪師遭困危,豎子弄奸謀。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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