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下來,奚羽和老黃皮子也止於相互間打個照麵客客氣氣的稽首,而至於那頭白皮獾豬更是不大搭理人類小子,高昂著鼻孔,倒是和兩隻小黃鼠狼崽子交情匪淺了,整日廝混在一起,上樹掏鳥窩,下水撈蚌殼。


    等他終於走出它們的棲息地盤時,兩隻小崽子還有點依依不舍,用嘴拉著奚羽的褲腿,腰帶都快扯鬆了,才被老黃皮子喚了回去,教訓一番。


    奚羽回頭向這群山裏的畜生夥伴揮揮手,在它們的送別中漸漸遠去,心下也有些不舍,少年心中早把它們當成了鄉親一般。


    從這之後的路都是他一個人走,采來的果子也是一個人吃。


    深夜裏,群山中陰風怒號,總有帶來讓人毛骨悚然的嘶吼怪聲,泣血般淒厲,不絕於耳,猶如帶著枷鎖的厲鬼在掙紮著,想要脫困,古木狼林,樹影婆娑,在風中不由自主地顫搖,像是一隻隻孤魂影影綽綽,能叫人寒毛豎立。


    夜長夢多,奚羽從最初的頭皮發麻,戰戰兢兢中渡過後,逐漸開始習慣,甚至學會了苦中作樂,甘之如飴,心中環伺的妖魔隨之煙消雲散,可以安然入睡,恍若不覺。


    躺下時他枕著頭抬眼望天,少年不懂星相,也總喜歡長籲短歎,阿爺的音容漸遠,在這舉目無親、又滿是魑魅魍魎的世界,在哪裏好像對他都一樣。


    他的笑容變得少了,每每一逢開懷,心中就閃過惶惶不安,於是更加堅定了修仙向道的決心。


    時間飛逝,過了半月,奚羽終於遇上了人煙,他闖到一個村落裏,村裏人見狀紛紛舉著鋤頭跑出來圍在村口,還以為村子裏進了妖怪。


    奚羽不由苦笑,他雖然不說蓬頭垢麵,但也所差無幾,披頭散發,形容似鬼一樣,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解釋清自己是落難的采藥客,遇到猛獸了才如此狼狽不堪,洗了把臉,露出白白淨淨沒有半點凶惡可言的臉蛋,一大幫子村人才勉強信了幾分,但還是眼神警惕,花了好些銅板銀錢才買了幾套換洗的衣服,將包袱裏滿是拳頭大窟窿的那些破爛扔掉,又敞開肚子吃了一頓熱菜熱飯,才在村民歡天喜地送財神的招呼中離去。


    不用說,奚羽也知道他們狠狠把自己宰了一筆,山裏人都是集老實巴交和老奸巨猾於一身的,而他們常年和行商打交道毫不遜色,早就煉成了精,但奚羽一點也不反感,他在鎮裏有人下來收蟬蛻蛇皮之類的入藥佳品時,也總是全村上下一齊下套子,趁人不注意,缺斤少兩掰兩塊土扔到稱上的事可沒少幹。


    不過花的時候大手大腳,等到看看自己所剩無幾的盤纏時,又是愁眉苦臉,肉痛不已,不過他奚羽可是要當仙人的料,等以後學會了點石成金的本領,自然就要視錢財為糞土,嗯,他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道。


    奚羽也向村裏人問路,聖洲怎麽走,仙人哪兒有,可村裏人聞言都是哈哈大笑,心中篤定這細皮嫩肉的小子是城裏人,怕是還沒斷奶,讀小人書入迷了,鬼曉得從哪聽來的怪地方,說是采藥咧,還不知道做的什麽白日夢,這下子被野獸一嚇,魂都丟了,就胡言亂語起來了。


    有莊稼漢眨眨眼,成心唬這城裏來的小子,打趣道:“這山裏頭確實搬來隻黃大仙,可它老人家的洞穴有好幾隻虎精看守呢,聽說隔壁村的王麻子上山打獵不巧撞上了,被老虎嚇得連滾帶爬,腿都摔折了一隻,現今兒還下不了床呢!”


    見奚羽呆了一呆,他們以為這不知天高地厚,就憑一股子膽氣就敢上山的城裏小子被鎮住了,又是哄堂大笑起來。


    奚羽隻是想著,有虎精嗎,那自己怎麽沒見著,卻沒想是捏造出來故意騙他的,出於好意,想要勸退這莽撞少年收起念頭早日回家,不過他也很快明白過來。


    “得,一問三不知!”


    奚羽歎氣,但也不灰心,他早前如果不拆包袱裏那封信,哪兒聽過這名號。


    他又往山裏去了,卻是已經走出了深山老林,隔三差五就能遇見人,他每過一段時日就會出來補給一番,一入夜卻回到大山。


    一來是因為囊中羞澀,他的盤纏都是當初一點一點攢下來的,早已經花了個七七八八,買兩件賤價的麻布衣衫、饞了撚幾塊便宜糕點可以,可真要住客棧,估計也隻能睡馬棚了,還不如在山坳躺下,天為被,地為床,至少隨自己伸手撐腳,也不嫌擠。


    二來是奚羽屢屢下山之際,衣衫哪裏經得住山溝溝裏的折騰,稍微掛著刮著就破個洞,一身行頭自然不太好看,有次進城,路過的行人見他麵露凶光,杵著鐵棍,又破衣爛衫的,還以為是個強人,都投以白眼,捂鼻而走,背後指指點點,閑言閑語不斷,等到買東西的時候小販躲躲閃閃,就要卷鋪蓋收拾東西,好說歹說才搶了幾件下來,銅子也沒數,就一把摞著慌慌忙忙騰到別的地方做生意。


    頭一回被當做妖怪,如今又成了強人流寇,眾口相傳之下,他就算有理也說不清了。


    奚羽從小卻也沒受過什麽氣,遭這麽一激,雖未憤世嫉俗,但眼見他們以貌取人,登時一股傲氣油然而生,心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小爺還不愛呆了!”


    且,他四處留心打聽聖洲何在時,在酒館碰到了來來往往許多三教九流之人,街道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一個個形色匆匆,卻都是為名為利,竟無一人為此身性命,他苦苦尋覓的長生不老之方在旁人聽來無不像是天方夜譚,多是嗤笑而過。


    奚羽有如從頭潑了一身冷水,初識這炎涼世上幾分,居然就有了避世的念想,仙人不在紅塵中,隻覺眼前茫茫無際,有些心灰意冷。


    但他尚來心性跳脫,在山中玩耍一通,沒多久也就差不多轉腦忘了,山居度日,朝夕吐納,邊走邊打聽著,兜兜轉轉,溯著江流而上,竟是雲遊了千裏。


    這日,在落葉茂林間奚羽行到處荒廟,眼看天色將晚,他心頭一振,想著今晚總算不用蓋著衣服縮著受凍了,快要入秋,秋老虎肆虐,白天是越來越熱,夜裏卻邪乎的寒,饒是他年輕力壯的身子骨也架不住三天兩頭這般露宿。


    他走到近前,風塵仆仆,已是倦極,夕陽垂垂將暮,麵前所見卻讓他頓時“咦”了一聲,這廟宇從外麵看去,明明破敗不堪,木梁上結著層層蛛網,斑駁的泥金匾牌掉下了一半,風蝕下已剝露出了銅綠,怎麽看也不像是有香火的樣子,可裏頭偏偏有薄弱燭光閃爍,明滅不定。


    “難不成是有主的?”奚羽咕噥著,覺得這荒郊野外的,陡然出現這麽一座破廟透著些詭異的氣息,來時方圓幾裏連個人影也沒見到,卻更像是給狐仙之流的精怪邪祟住的。


    此時天黑下來,愈發覺得陰森,廟宇的大門半掩,一對鐵環已經不知被何人拆去變賣去了一隻,隻留下一個孤零零掛著。


    “怪瘮人的……”


    奚羽摸摸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心裏也有些沒底,許是因為天快要完全黑下來了,周遭也變得微寒了幾分。


    他已不是當初那個愣頭青,一路上遭了很多欺負和白眼,不再像以前一樣和張白紙一樣,知曉了人心險惡,但他仗著神力,能打能跑,往往一見不妙就腳下抹油溜之大吉了,卻也沒吃什麽大虧,但還是學會了小心謹慎為上。


    “不管了,就算是個人家,大不了求人行個方便,借宿一晚就是了。”


    奚羽心想,約莫著是一群流浪的乞丐晚上在這城郊過夜,他這幅落魄模樣也和乞丐差不了多少了,天下乞丐是一家,既然都是一家人了總不好見死不救趕自己走吧。


    他背後仍舊是那把形影不離的打鹿刀,一塊髒兮兮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皮子裹著,又摸了摸腰間的硬家夥事,心裏一安,上前想叩那隻鐵環,可手剛落上去,就聽一聲令人牙酸的“吱呀”響動,廟門自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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