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旒知他有心,連那說出口的話都大同小異如出一轍,心下又驚又喜,情不自禁之處眼波轉柔,熠熠倒映著奚羽的影子。


    因為是少年,所以沒有那麽多亂花漸欲迷人眼,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繁雜心緒,這世間更無那麽多比比皆是的一見鍾情,再見一顆芳心可可,花前月下便定下三生姻緣的癡男怨女,奚羽與青旒初時隻覺得相看兩不厭,再爾後愈生歡喜而已。


    隻是奚羽看她如花笑靨若有所悟,霎時間猛地如當頭棒喝,怔而不語,一刹那令他自己也不安的一絲膽怯不可自抑到無可複加的地步,一時半會麵如土色,呆立似木雞。


    不知所起,已知所終。


    青旒沒注意,忽而眼睛一亮,拍手道:“你到了荒古聖洲之後,還可以順道去我家一趟,我帶你拜訪我姥姥。”說話間顧盼生輝,歡欣雀躍深以為然,像是得了個絕妙的主意一般。


    奚羽醒悟過來,不敢再深想,聽了青旒的話後,愣了一下,不忍她失望,點頭稱是。


    青旒還煞有介事和他拉了鉤,然後抬起頭盯著他眼睛說道:“那就這麽說好嘍,不去的是小狗。”


    奚羽卻忽然退縮了,回避了那柔和真摯的目光,從喉嚨裏含糊應了一聲:“嗯。”


    青旒嘻嘻一笑收了手,正待細看薄書,突然腦後風響,一串“嘰嘰”怪叫,卻是那獼猴死不悔改,時時刻刻想著以下犯上謀害主子,這時逮到機會又出來為禍了,隻見它倏地從帷簾裏飛撲出來,使一招黑虎掏心,抓向小姑娘背後的一頭秀。它平素看那糟老頭子最吃這招,頭攥在人手,就算再大本事也要受製於人,乖乖聽命,於是便毫不客氣拿過來活學現用。


    奚羽心中一凜,大驚失色,本來他原想這元寶雖然靈異,總歸是隻畜生,但如今一看,勢道奇急,著實驚人,竟爾稍稍馬虎不得,他暗中捏了一把冷汗,試想若是被偷襲之人換作是自己,一個躲閃不及,恐怕必吃大虧。


    潑猴逞凶,無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青旒技高一籌,聽到響動,早已有了防備,背後長眼般微微側身一躲,輕輕巧巧探出一隻芊芊玉手便抓住了造反頑猴的尾巴,如蛇打七寸,這方才還聲勢奪人的火色獼猴頓時像被人扼住了要害一般,再無威風可言,耷拉著腦袋被青旒抓起倒吊在眼前。


    青旒屈指彈了它一個腦崩兒,自始至終不慌不忙,顯然是早就習以為常,當下笑罵道:“臭元寶,還不服氣嗎。”


    那元寶也有骨氣,隻怒目而視,仿佛在痛罵她專攻罩門的行為太過下作,卑鄙無恥之極,卻不想自己偷襲也見不得多光明正大,不過倒惹得奚羽不禁對這小畜生另眼相看,寧死不屈,是個硬骨頭,就是很多人也不及這隻畜生。


    就在奚羽還未徹底推翻從前的舊印象時,沒成想那猴兒卻能屈能伸,倒掛金鉤久了,血液逆行,灌到胸口以上,頭暈眼花,是以眼看一條猴命危矣,大業未成竟是當機立斷全身而退,雙爪抱拳作揖,擺出一副服服帖帖的模樣來,哀喚兩聲,兩隻芝麻綠豆大小眼可憐巴巴望著青旒。


    青旒心一軟,手下一鬆,猴兒摔下立刻連滾帶爬,躥上奚羽的肩頭,恢複了生氣,對邊上這隻母老虎張牙舞爪,原來方才服軟隻是權宜之計,就待重振旗鼓,再與之一決雌雄。


    隻不過青旒笑眯眯的一瞪眼,它便仿佛見著了克星一般寒毛乍起,瞬間沒了凶氣,悚然尖叫著溜到奚羽的另一邊肩頭,獼猴深明大義,深曉忍辱負重未可知的道理,要保全有用之軀,留待以後,但約莫覺得還有奚羽這個外人在大驚小怪有些丟麵,忿忿伸出半個毛臉雷公嘴的猴頭呲了呲牙,隨即一屁股坐回去,恨恨生著悶氣,將雙爪環抱胸前,氣鼓鼓的樣子和人一般無二。


    奚羽看它脾氣簡直像個負氣的小孩,身形神態也像極了,不禁啞然失笑,原本這猴兒生人勿近,每次不是衝他做鬼臉就是以捉弄他為樂,奚羽還是第一次和它這般親近,和青旒一樣被它坐於肩上,就想伸手去摸摸,不料它十分不情願,扭身便躲開了。


    奚羽也不惱,隻是苦笑一聲,收回了手,枉他還把那天剩下的糕點全給它吃了,別看它看著皮包骨頭,卻如隻餓死鬼也似,一把奪過頃刻間塞進肚裏,但這小畜生好的不學,壞的卻無師自通樣樣齊全,沒心沒肺,一點都不懂拿人手短。


    他覺得迎麵有風,轉望向青旒,她鎮壓了忤逆猴子之後,心情大好,正哼著奚羽沒聽過卻覺得很好聽的糯軟調子,一隻繡花鞋兒落在車沿下來回踢噠,蕩蕩悠悠,蕩蕩悠悠。


    彼時,有陽光明媚灑落於她的頭上臉上,少女耳邊的柔軟絨毛都清晰可數,奚羽心裏先是一靜,然後一慌。


    ……


    當夜,奚羽私下詢問了花老者,得知離目的地已然不遠後,問清了路程,拜了一拜,而後請辭。


    花老者吃了一驚,看著奚羽的眼睛,輕歎道:“青旒知道嗎?”


    奚羽搖搖頭,再拜,“請老丈不要和她說。”


    花老者答應,眼神很是複雜,久久沒有做聲,他心中是很欣賞這個半大少年的,否則當初也不會不顧青旒的反對,決定帶上奚羽,不過如今卻也是因為青旒好,而不得不讓奚羽離開。


    此一時,彼一時。


    終究是,道不同啊。


    奚羽在翌日第一抹晨光上身時,便即起身,收拾了包裹,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的馬車,準備離去。


    阿大叫住了他,不知是不是被奚羽躡手躡腳的動作吵到,從一株樹後走出,招手讓奚羽過去。


    奚羽乖乖走了過去,在恩人麵前他隻能低頭,阿大看著奚羽沉默無言,但想來已經知道原來怎麽趕也趕不走的奚羽此時便將離去了,從此分道揚鑣,再無相見之日。


    “這……給你。”他取下自己的鬥笠,遞給奚羽。


    奚羽不可思議地抬頭,驚喜交加,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是恩人第一次對他開口說話,還不是很習慣,聲音沙啞斷續,卻不刺耳,沉雄渾厚,有如大江之上潮水拍打礁石的回音,又似挾帶著北方的風沙。


    奚羽愣愣接了過來,阿大已是走遠,當下向他的背影深深一拜,就此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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