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婭家一樓大廳是她的工作室,兩排書架靠牆而立,堆滿大部頭的書籍、羊皮卷軸和手寫筆記,對麵則是排列整齊的貨架,上麵擺著各種顏色的藥瓶和瓦罐,栽種了許多植物。


    羅蘭走到書桌前隨意看了一眼,發現攤開的筆記本上寫滿娟秀的字跡,其中一段記錄引起他的注意。


    “穀地村位於溫泉流域,氣候較為溫和,當地長期觀察表明:六月十日-七月二十日的降雨量與小麥產量成反比;三月二十日-五月十日期間的日照率與小麥植株的結籽率成正比……有必要單列出兩塊試驗田,選擇適當的時機以法術操縱天氣變化,通過對比驗證上述觀測的可靠性。”


    羅蘭對農業知識所知不多,但是隻看這頁筆記也能感覺到冬妮婭在這方麵很專業。除了觀察天氣對小麥生長的影響,她還在筆記中比較了幾種當地常見麥種的優劣,似乎正致力於育種栽培方麵的研究,大概是想改良當地農作物的產量和品質。在地球上,這叫“農業科學”,瓦雷斯世界沒有“科學”這個詞,與之對等的概念是“煉金術”和“機關學”,前者對於農業生產尤其關鍵。


    煉金術的範圍非常廣泛,大兔子窩鎮的侏儒煉金術師杜瓦林就跟綠野德魯伊不是一個流派,後者的煉金術特指肥料和農藥。


    研製肥料與農藥,使土地變得更加肥沃,促進農作物產量,這是每一個綠野德魯伊的必修課。除此之外,綠野德魯伊還擅長以法術操縱氣候,比如旱季行雲布雨,汛期防洪抗災,歸根結底都是要打破傳統農業看天吃飯的慣例,盡可能在當地營造出適宜農作物生長的環境。


    綠野德魯伊與其它德魯伊教派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她們的宗教觀念很淡,熱衷於通過實踐完善自己的理論。


    她們很重視法術修行,特別是那些直接影響農作物收成的類型,比如3環“植物滋長”也稱為“豐收術”,4環“枯萎術(除草術)”,4環“驅離害蟲(驅蝗術)”,4環“操縱水位(防洪術)”,還有7環“操縱天氣(抗災術)”。但是她們並不迷信法術,相比運用法術強行扭曲自然、拔苗助長,她們更欣賞那些發現和利用自然規律的知識。


    在羅蘭看來,“豐收之環”這個組織的理念與傳統德魯伊的保守作風相去甚遠,她們其實是一群崇尚古典社會主義的知識分子。


    她們在遠東大地上指導農業生產,甚至直接出資創建集體農場,堅決反對土地兼並,否認地主、貴族與教士享有超國民的特權,推崇勞動最光榮、多勞多得、不勞動者不得食等理念,按照地球上的觀念,可不就是社會主義理論草創時期的那些“空想家”和“先行者”?


    在這個皇權與神權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世界,綠野德魯伊無疑是一群離經叛道的異端,也隻有對異端相對寬容的遠東地區才能容忍她們默默發展壯大。


    事實上“豐收之環”的成員大多出身於被流放的異端家庭。她們被捆綁在這片遠離繁華世界的酷寒之地,被迫忍受饑寒之苦沒有出路,既然無法得到培羅教會的諒解,無法從法定信仰中得到安寧與慰藉,長期忍受物質與精神上的雙重苦悶,隻能另辟蹊徑證明自己並不低人一等,努力在這個被文明遺忘的角落創造公平。


    身為穿越者,羅蘭出於某些一言難盡的因素,天然就對綠野德魯伊的理念感到親切,所以盡管冬妮婭並不算是一個熱情好客的主人,他也沒有絲毫怨言。


    “我的臥室在三樓,二樓客房隻給女士們住,騎士先生和矮人先生在一樓打地鋪沒問題吧?”


    “當然可以。”


    “那就好!對了,一樓瓶瓶罐罐比較多,你們當心一點,萬一打翻強酸、農藥之類危險藥劑後果自負。”冬妮婭冷冰冰的叮囑道。


    羅蘭笑容變得有點僵硬,暗自捏了把冷汗,開啟懷疑住在這裏會不會是一個作死的決定?


    冬妮婭見眾人都不反對,接著說:“我這裏條件比較差,沒有什麽好吃的,可以接受水果、鹽巴和粗麵包就跟我一起用晚餐,想吃酒肉就去村口酒館自己解決。”


    “哈!有酒館?這真是太好了!”布魯姆興奮的跳了起來,他早就對冬妮婭苦行僧般的生活方式忍無可忍,男人的晚餐就是要大酒大肉,水果也能算是一道菜?開什麽玩笑!他才不想就著鹽巴啃粗麵包!


    “可惜‘盛宴桌布’今天已經用過了,否則倒是可以招待冬妮婭小姐一頓豐盛的英雄宴,感謝您為我們提供住宿。”維羅妮卡遺憾地說。


    德魯伊少女目光轉向她,嚴肅地說:“謝謝您的好意,然而豐盛的宴席並不是我想要的享受,人們隻應該在兩種情況下獵殺野獸:生存受到威脅或者防止生態失衡,而非僅僅出於滿足口腹之欲。”


    維羅妮卡尷尬的笑笑,徹底打消跟這位德魯伊小姐交流的念頭。妮基塔偷偷衝她眨眨眼睛,表示同情。


    房間陷入尷尬的沉默。


    羅蘭隻好沒話找話試圖活躍氣氛:“冬妮婭,你是一位素食主義者?”


    冬妮婭矜持地點了下頭:“我的確崇尚素食,但我不強迫別人也遵守我的原則,你們盡可以去酒館大吃大喝,不過說真的,多吃素食對你們的健康和心靈都有好處。”


    羅蘭對德魯伊少女這番說教報以禮節性的微笑,布魯姆卻忍不住雙手抱頭露出“求您饒了我吧”的痛苦表情。柳德米拉倒是聽得很入神,點頭表示讚同:“冬妮婭說得很有道理,我也想嚐試一下素食生活。”


    這下連羅蘭也有點頭痛了。巡林客加上德魯伊,身邊“小動保”的勢力空前壯大,這可不見得是好兆頭。


    冬妮婭對柳德米拉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扭頭又換上一臉嚴肅,問羅蘭:“騎士先生,您怎麽不說話?”


    羅蘭對飲食並不挑剔,更何況客隨主便是應有的禮貌,便順著冬妮婭的主張說:“我非常樂意尊重您的生活習慣,而且正如您說的那樣,綠色食物對我們的健康……”


    “我的大兄弟,你可得了吧!”布魯姆忍不住打斷他的客套話,滿臉憤慨地叫嚷:“狗吃屎,羊吃草,人吃肉,這才是天經地義!別聽那小丫頭瞎扯淡,走,咱們喝酒去!”


    “不好意思,我的矮人兄弟脾氣火爆,您別介意。”羅蘭向冬妮婭歉然一笑,跟著布魯姆一道溜之大吉。


    妮基塔和維羅妮卡也是跟她聊不到一塊去,勉強坐在一起大家都尷尬,找了個借口出去散步。隻有柳德米拉真心誠意留下來陪冬妮婭用餐,一同探討那些關於人與自然的清新脫俗的話題。


    羅蘭走出房門,夜風迎麵吹來,滿天繁星烘托著一輪明月,令他感到心情愉悅。


    布魯姆深深吸了口氣,埋頭匆匆前行。羅蘭知道這家夥有一種神奇的能力,哪怕空氣中有一絲酒味他也能聞出來,像獵犬似的追蹤酒館所在位置。


    跟著矮人走出不遠,羅蘭看見一群孩童圍著大樹在做遊戲。他隨意看了兩眼,發現孩子們玩的遊戲有點像“捉迷藏”,此外還有一些“丟手絹”的元素,相互追逐笑鬧,玩得很開心。


    羅蘭看到孩子們無憂無慮的樣子,心情莫名的好起來。仔細想想,這些孩子雖然衣著樸素,至少不用忍饑挨餓,可以盡情享受童年的歡樂。


    遠東山區氣候惡劣物資貧乏,一般人家能過上這樣吃飽穿暖的日子並不容易,穀地村的糧食產量能夠自給自足離不開冬妮婭的心血,可是村民為何對她並不親熱,反而保持著一種敬而遠之的隔膜?


    羅蘭輕輕搖頭,深感費解。


    這時,那群相互追逐的孩童唱起了歌搖。


    孩子們的歌聲天真稚氣童趣盎然,歌詞卻透著古怪。


    羅蘭放慢腳步側耳聆聽,漸漸品味出童謠背後殘酷的隱喻,越聽越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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