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東至少有五十到六十萬農奴被束縛在大地主的農場裏,特別是沿江平原的稻米產區,大量肥沃的水田集中在極少數地主手中,以壓榨農奴從土地上獲取超額利潤,我們現在致力於與‘豐收之環’合作,推行大型國有農場以提高糧食產量,急需為建設農場提供大量農業勞動力,錢不夠可以想辦法借,人不夠你能怎麽辦?考慮到遠東人口不足、勞動力緊缺的嚴峻現實,回頭再看那些占有成百上千農奴並將其人身自由牢牢束縛在自家土地上的地主就會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那些地主占有的農奴而非兼並的土地才是我們推行遠東新政的最大障礙。”


    魯道夫握著鋼筆,若有所思地聽著兒子講述,心頭的迷茫漸漸消散。


    “我們推行土地改革,並不是像勞埃德先生所說的那樣要從地主碗裏搶肉吃,這個問題約德爾先生倒是看得很透徹,他決定將自家農田折算成股份,交給國有農場經營,完成從地主到農業投資家的角色轉變,這樣一來他通過股息獲得的收益將比親自經營農田獲得的收益更多,這才是一位開明地主應有的觀念,很應該請約翰·普利特在全國各大報刊上著力宣傳,號召遠東的大小地主們向約德爾先生學習。”


    羅蘭並非無原則的憎恨地主階層。如果地主可以充分發揮土地上的人力資源,將農業勞動生產率提升到一個比較高的水平,羅蘭對他們的作為未必會橫加幹涉,然而事實上這些家夥占用了大量良田卻無法充分發揮種植潛力、占用了大量勞動力卻無法激發其生產動力,結果就是勞動生產力長期徘徊在很低的水平,對農田和勞動力都造成極大的浪費。


    羅蘭可以容忍地主的貪婪,卻無法容忍地主對農業生產管理的無能和低效。他已經向國內擁有土地一萬畝以上的大地主們發出通告,呼籲他們將田產出售給國家控股的大農場,或者合並到國有農場當中置換成為股份,而原本那些被束縛在土地上的農奴也將獲得人身自由,以留在國有農場工作若幹年限為代價豁免他們欠下地主的債務,這筆債務則以國債的方式補償給地主,使農奴轉化為工業化國有農場的“職工”,地主則轉型為農業投資者、國有農場的股東,以便寇拉斯堡當局可以在這些土地上推行新的種植和管理製度以提升農業勞動生產率。


    魯道夫微微動容:“約德爾能做出這樣的決定,著實令人欽佩,可惜那些鄉下地主大多目光短淺,恐怕很少有人具備約德爾那樣的遠見,非但看不到入股國有農場帶來的好處,還會把我們的政府當成強盜,甚至會采取暴力手段阻撓土地改革。”


    羅蘭也料想得到,肯定會有一些不識時務的地主認為他所推行的土地改革傷害了自身利益,試圖以種種方式阻撓遠東新政。事實上羅蘭巴不得這些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家夥起來反抗,正好以此為口實采取武力鎮壓。


    “自古以來,土地改革未曾有不流血而得善終者,現在多留一點血,將來就少一點地主複辟、反攻倒算的後患。”羅蘭淡漠的話語中隱露殺意。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羅蘭做事的原則是要麽幹脆不做,要做就做到善始善終,最好別留後患。對比地球上華國紅朝在大陸推行的土地革命和果黨轉進夷洲之後在當地推行的以“贖買”為主的土地改革,後者似乎流血更少,不那麽暴力,然而後患之嚴重已經在多年之後充分顯現出來。


    魯道夫沉思良久,把兒子提出的觀點充分消化吸收,開口道:“上午的內閣會議上,約德爾也提出了與你類似的觀點,認為土地改革的目的不在於獲得更多耕地,而是將數十萬農奴從地主的田地上解放出來,但是他也擔心現在就推行土改未免操之過急,遭到地方豪強的激烈反抗,演變成流血衝突,因此招致民眾的反感。”說到這裏,魯道夫加重了語調:“你要知道,我們這個政權根基還很淺,影響力僅限於首都周邊地區,在邊遠的鄉村地區,寇拉斯政府說話恐怕還不如當地的豪強富戶好使,民眾大抵缺乏遠見卓識,如果本鄉的地主老爺煽動他們起來對抗遠在天邊的中央政府,他們中的大多數未必敢拒絕,到時候我們的敵人可就不隻是地主階層了!”


    “約德爾這個人的眼光和能力都不錯,隻是受到家族牽絆,放不開手腳,怕流血,怕衝突,我們無法責怪約德爾的軟弱立場,因為這是文人官僚作為一個社會階層的通病——他們不明白土改不僅僅出於財政需要,更是出於政治需要,錯過眼下的機會,將來再想推行土改將會受到更大的阻力,引來更多批評的聲音。”羅蘭話鋒一轉,深入正題,“的確如您擔心的那樣,推行土改最大的阻力其實不在於地主,那幾個土豪劣紳算個屁,最大的阻力恰恰來自廣大自耕農,且不說遠東的地主階級,就算是自耕農也覺得開墾荒地是天經地義,憑啥要向政府報備?沒有這個寇拉斯政府的時候那些荒地就存在,憑啥你下一道命令就收歸政府所有了?哪怕我們把天大的道理說破,那些缺乏國家意識的鄉下人也不會理,更不會打心裏支持我們的土地改革政策,甚至會如您所說——把我們這個新政府當成比帝國更壞的強盜。”


    魯道夫靠坐在扶手椅上,眼中流露疲憊:“既然你很清楚會遭到大眾反對,為何還要強行推行如此激烈的改革?”


    “這個問題說來話長,先容我岔一下話題,您覺得我們推行土地改革的合法性在哪裏?”羅蘭注視著父親的眼睛,提出一個看似與主旨無關的問題,“或者進一步說,我們這個新建立起來的政權合法性在哪裏,難道是因為我們血統高貴,是天命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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