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人有錢,喝得起這麽貴的酒,我們鄉下人可喝不起。”憨厚漢子依依不舍的放下酒杯,自慚形穢。


    “話可不能這麽說,你們公社今年大豐收,種田的都發了財,就算手頭沒有現錢,賣些糧食不就有了?”小販循循善誘。


    “賣糧……這種敗家的勾當我可不幹。”憨厚漢子還在猶豫。


    “又不是賣口糧,吃不完的糧食不賣難道要堆在倉庫裏養蛀蟲?”小販不以為然地說。


    憨厚漢子撓了撓頭,覺得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思想鬥爭越發激烈。


    這時一位年輕婦人牽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匆匆擠過人群,來到那憨厚漢子身旁,熱切地說:“老公,快給我5個金塔勒!”


    “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憨厚漢子警惕地問。


    “那邊有人賣水銀鏡,今天打折促銷,聽說比城裏店鋪賣得還便宜!快點給我錢,再不抓緊時間就被人搶光了!”


    “五個金塔勒……這麽貴的東西就不要買了吧,反正也沒有多大用處。”憨厚漢子試圖說服妻子放棄這種奢侈的念頭,沒成想反而激怒了對方,瞪起眼睛尖聲反駁:“怎麽會沒用?有了水銀鏡,梳頭打扮也方便,況且別人家的媳婦都買了,唯獨我沒有,你讓我的麵子往哪兒放?你不給我買水銀鏡,說明你心裏沒有我,是不是在外麵有了相好的女人!”


    憨厚漢子明顯是個怕老婆的,被女人這一通連撒嬌帶威嚇的叫嚷震懾住了,滿不情願地掏出錢袋。


    女人臉上剛剛露出笑容,身邊的小丫頭又跳了起來。


    “爸爸!爸爸!我要買奶糖!”


    “那麽貴的糖,我可買不起!”憨厚漢子沒好氣地數落女兒不懂事。


    小丫頭完美繼承了母親的撒嬌技能並且青出於藍,話都不說一句,直接哇哇大哭。


    母親趕緊摟住寶貝女兒,心疼的哄著,百忙中回頭怒視丈夫:“買幾塊糖也花不了多少錢,瞧你這小氣樣!自家閨女都不疼,你留著錢想嫖還是想賭?!”


    “有錢也不能這麽浪費,更何況沒有錢……不信你看。”憨厚漢子弱弱的辯解著,將錢袋打開給妻子看,表明真的所剩無幾了。


    “今年存糧還有不少呢,賣掉一些換點現錢就是了。”女人滿不在乎地說。


    這時旁邊賣酒的小販笑著插嘴:“老弟,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對不對?你要是讓老婆孩子不開心,回頭她們也給你不痛快,這是何苦呢!你們公社的糧食產量這麽高,不等存糧吃完,明年的新糧又堆滿倉,種田人應該曉得陳糧不值錢,到時候你想賣都未必賣得出去啦!”


    憨厚漢子越聽越覺得有理,咬了咬牙,便把錢袋塞給老婆,“別鬧了,想買什麽就去買吧!”


    女人眉開眼笑,抱起女兒風一般跑去搶購水銀鏡,剩下的零錢給女兒買奶糖。


    憨厚漢子已然兩手空空,興味索然的就要轉身離開。


    “老弟,先別急著走啊,整年的辛苦勞作,總算到了收獲的季節,不想買兩瓶葡萄酒犒勞一下自己?”賣酒小販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仿佛帶有鉤子,扯住了憨厚漢子的腳步,回頭望著玻璃瓶裏明豔動人的美酒,一時間猶豫不決。


    賣酒小販趁熱打鐵,笑嘻嘻地說:“老弟啊,你舍得花五個金塔勒給女人買昂貴的水銀鏡,就不舍得花五個銀塔勒給自己買瓶酒?我說句實在話您別介意,男人種田養家太辛苦,就應該對自己好一點,萬一兩眼一閉老婆跟了別人,這一輩子到底圖的是什麽?”


    這話不怎麽好聽,但是很有殺傷力。憨厚漢子似乎受了刺激,驀地一跺腳,毅然道:“給我留兩瓶葡萄酒,我賣了糧就回來拿!”


    “沒問題!”小販樂得合不攏嘴。


    ……


    廣場外圍,安東尼旁觀集市中的人生百態,終於醒悟羅蘭帶他來觀察鄉村集市的用意。


    憨厚漢子一家三口的心態轉變並非特例,相似的情景在這個被商品經濟打破傳統秩序的村落隨處可見,無數人於一夕之間放棄了原本極度保守的消費觀念並且樂在其中。在這一過程中,象征財富的糧食、貨幣與其它商品伴隨著旺盛的交易活動,潮起潮落般在不同的社會群體之間快速流動,為鄉村市場帶來空前繁榮的景氣。


    在寇拉斯政府征收公糧的過程中伴隨進行的“貨幣下鄉”與“商品下鄉”,兩者結合激發出一種始料未及的奇妙效應:豐富的商品使鄉下農民眼界大開,進而產生強烈的購物衝動,為了滿足購物衝動,人們需要更多現金,為了獲得現金,人們很自然的就會考慮賣掉一家口糧之外的那部分存糧。限於政府製定的糧食統購政策,村民無論情願與否,隻有將糧食賣給國家這一個選項,如此一來寇拉斯政府就借助下鄉小販——本質上是“自由市場”——的力量順利實現“收購國庫糧”這一本該相當艱難的使命。


    紅石橋公社廣場上的交易景象,恰是寇拉斯王國當前社會經濟的一個縮影,政府宏觀調控與自由市場“看不見的手”都在發揮作用,更難得的是兩種力量沒有互相抵觸,反而形成一股合力,助推國民經濟加速騰飛,而這正是羅蘭這個遠東國民經濟掌舵人苦心經營的結果。


    村公所廣場集市上的旺盛交易促使村民相繼加入出售存糧的購物大軍,小販們對此樂見其成,倒是稅警那邊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村民賣糧的熱情太過高漲,稅警帶來收購糧食的現金不夠用,不得不去公社儲蓄所借了一筆款子。好在國稅局與儲蓄所都是國營單位,公對公的周轉也就不談利息了。


    考慮到儲蓄所的存款本就是公社賣糧的收入,而這筆錢又是稅警們押運來的購糧款,錢幣的總數沒變,卻在往複循環的流通中創造出更多的賬麵財富——這一現象觸發了羅蘭的靈感,決定抽空以“李斯特·凱恩斯”的名義在學術期刊發表一篇關於“貨幣乘數”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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