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啊~”


    趙靈妃偏頭看著亭外的湖水。


    秋水瀲灩,涼風和暢,她眺目遠望,碧空如洗。


    此刻,趙靈妃正端莊雍容的坐在湖畔的雅亭內,臨水的一側的欄座上,她聞言後,安靜了會兒,才轉頭看向身前笑容燦爛的男子。


    趙戎正站在趙靈妃麵前,一手端著蓮子糯米粥,一手拿著瓷勺子,舀了一勺熱粥,用碗在下方湊著,小心翼翼的遞到了趙靈妃的嘴旁。


    趙戎啊的一聲,微張著嘴,哄著她喝。


    趙靈妃眸光掃了眼亭外,沒有行人,旋即她端詳著夫君的笑臉,長眸清明,言笑晏晏道:“夫君還未教我呢。”


    趙戎皺眉,麵色佯怒。


    “青君這是什麽話,我家娘子溫柔賢惠,姿容絕世,乃是天上無雙,地上僅有的世間第一等女子,知禮懂節,深明大義,在下能娶回家,簡直耗盡了八輩子的福氣,哪裏還要夫君置喙,多此一舉的教,娘子教我才差不多……”


    他說著說著,輕咳一聲,轉而問了句:“額,這粥是不是還有些燙?這盒子保溫還挺不錯的。”


    趙靈妃淺笑,注視著他,不語。


    趙戎將勺子移到嘴旁,吹了吹,這才重新遞回青君的唇畔,他瞟了眼娘子的朱唇,粉嫩濕漉,像春雨後嬌豔的杜鵑花瓣,也不知青君今日抿了何味的胭脂……


    趙靈妃看了眼略微出神的趙戎,又瞧了瞧被他小心吹過的蓮粥,沒有馬上低頭去吃,她歪頭,輕咬唇瓣,惹得趙戎心中一蕩。


    趙靈妃輕輕道:“夫君真沒有要教妾身的?沒事,夫君可以說的,我又不是不講理之人。”


    你確實不是不講理,你隻是個醋罐子,沒理沒由。


    趙戎捏著瓷勺的手一抖,心裏吐槽了句,不過,仔細想想,青君剛剛確實是在人前給足了他麵子,乖巧聽話,為此甚至還不惜放低了些身段。


    要知道,她本就是高傲到了骨子裏的女子,太清逍遙府的天驕,剛剛在東籬小築碎碗破陣又如何,想破這陣,便去破這陣,青君是心思純粹,一往無前的劍修,又有出劍的理由,破了也就破了。


    但是,為了遷就夫君的擔憂,配合他的處理此事收尾方法,一語不發、沒有猶豫的陪他去唱黑白臉,主動向其他女子退讓一步道歉。


    趙戎感受著手上碗壁傳來的源源不斷的溫度,心裏微暖,青君現在私下裏耍些小性子,嗆了他兩句又如何,哄哄便是了,女子就是要哄,特別是青君這樣的女子,哄哄說不定什麽都有了。


    趙戎抬目,與歪頭看他的趙靈妃對視,輕輕一笑,認真道:


    “青君,你沒有錯,哪裏需要夫君教,剛剛隻是權宜之計,那個魚懷瑾有些不簡單,咱們還是給她點台階下,能不留下芥蒂就不留下芥蒂,隻是,你是為我出劍,最後又為我受了委屈,夫君實在過意不去,心中有愧。”


    趙戎又低頭吹了口粥,麵色專注。


    趙靈妃凝視著,喂她喝粥動作溫柔的戎兒哥,眼斂微垂,“我沒委屈。”


    語落,趙靈妃微微張嘴,抬起下巴,吃了口趙戎送到唇邊的蓮子粥,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好甜。”


    她看著趙戎,甜笑著喚了句。


    趙戎一愣,旋即眉間聚起,“我嚐著是正好的,青君不喜歡?”


    他語氣擔憂,左右看了看四周,視線在右側緊緊臨湖的山林處略微停留,旋即目光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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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給取些清泉來,加一點進去,衝淡些甜味。”


    話語還未落,趙戎一手端碗,一手捏勺,扭身欲去采泉。


    隻是,下一刻,他動作一頓,因為已經有人拉住了他。


    “別走,”趙靈妃雙手牽著他的衣角,“我又沒說不喜歡甜,呆子。”


    她一邊說,一邊偏轉視線,投向亭外,不去看他。


    “哦哦,”趙戎點頭,又笑著舀了勺熱粥,遞去青君的嘴旁。


    正在這時,一直在趙靈妃雲鬢步搖上蕩秋千的清淨,突然停止了晃蕩,紫色的流蘇,在霞氣縈繞之間,恢複成了小女童的模樣,兩根小胳膊朝著趙戎前伸著,像是在劃水,小女童嘴裏竟還發出些咿咿呀呀的聲響。


    趙戎瞟了眼撒嬌討粥喝的清淨,收回目光,沒有理這“笨女兒”,繼續伺候著她娘親。


    一道勞什子氣,喝個屁粥……


    不過,清淨似乎早已經看透了這個“重男輕女”的爹爹,轉而去找娘親,親昵的磨蹭著她的麵頰,又伸出一雙紫色小手,為趙靈妃梳理著雲鬢垂下的幾縷烏發。


    趙靈妃眼皮微抬,瞧了眼趙戎。


    趙戎咳嗽兩聲,又喂了她一勺粥後,轉而舀了一小勺給好奇的清淨嚐口鮮。


    清淨小手托著勺子,埋臉吃了口,吧唧吧唧幾下,旋即搖頭晃腦的抱著趙戎的勺根,咿咿呀呀的,很是歡喜。


    趙戎嘴角一抽,曲指去彈這個抱著勺子不鬆手的小家夥,一臉的嫌棄;清淨左躲右閃的,小小的身子扭來扭去。


    趙靈妃笑盈盈的看著這“父女”倆的打鬧。


    正在這時,雅亭不遠處,有行人走來,看樣子,是要路過亭子。


    趙靈妃連忙起身,不由分說的接過趙戎手中的碗與勺子,又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隨後,她站在趙戎身前,像個賢惠的妻子,開始素手調粥,喂給他吃,動作輕柔優雅。


    過往的行人,路過亭子,瞧見了這一幕紛紛不由加快了腳步,之後更有甚者,遠遠的看見亭子內夫妻恩愛的一幕後,也不從亭子前經過了,直接繞遠路走。


    趙戎眨了眨眼,看著身前這個突然畫風轉變的女子,忍俊不禁。


    趙靈妃凶了眼他。


    趙戎趕忙收起笑意。


    隨後,他享受了一會兒青君的服侍,轉頭看著外麵的天色,突然道:“青君,要不你別走了,今日留下來住一夜吧。”


    “不,”趙靈妃別過臉拒絕道,不過頓了片刻,她又斜眼看著趙戎,清脆道:“夫君小時候就知道的,我睡覺踢人,你……你難道不怕我踢你?”


    趙戎精神一震,語氣斬釘截鐵,“不怕!”


    趙靈妃正過頭來,打量了會兒他,嫣然一笑,“戎兒哥,你這身板,我會一腳踢死你的。”


    他瞥了眼娘子那雙渾圓芊細的筆直大長腿,又忍不住看了眼她今日穿的秀氣小巧的紫色繡花鞋,正色道:“青君,能死在你的這雙腿下,咳咳,還有腳下……我覺得值得。”


    趙靈妃笑顏一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粉唇微張,一雙美目睜大,閃過些不可思議之色,而原本白裏透著粉紅的麵頰,更是釀出了一攤酒紅。


    這在此時的趙戎眼中,是秋日最燦爛的花紅。


    趙靈妃緩過神來,她手裏正端著碗勺,低頭垂目,旋即氣羞的轉過身子,背對著趙戎,“浪……浪蕩之徒,戎兒哥是浪蕩之徒,全學壞了,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小時候的戎兒哥,二人一起在清泉處濯足時,她調皮伸腳丫子去踩他泉水中的腳,戎兒哥都會嫌棄的道一句“臭腳丫子別亂伸,快拿走”或是“誰家的小豬蹄,這麽小一隻,沒幾兩肉,還想拿出來賣錢?都不夠我啃”。


    甚至到了後來,戎兒哥去私塾讀書後,就再也不和趙靈妃一起去濯足或摸魚了,總是板著臉說什麽小姑娘家家的,露足成何體統。


    而現在的戎兒哥,估計她隻要敢把腿和腳伸過去,下一秒,就別想輕易逃出他的魔爪了,而且,不……不脫層皮,別想收回來了。


    說不得戎兒哥還會做出哪些讓她大羞的事情來。


    肯定的,他,他現在的鬼點子這麽多……


    “呸,”趙靈妃螓首一偏,輕啐了口,旋即回過頭來,板著臉瞪著趙戎,眼眸滿是嗔意。


    她語氣認真道:


    “戎兒哥,不準再想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準想。”


    趙戎眨眼,“我娘子的都不行,又不是別人。”


    “不行,不可以在腦子裏亂……亂想我做奇……奇奇怪怪的事,不可以。”趙靈妃那雙原本狹長的秋水長眸瞪大,氣勢很足,但是吐詞卻結結巴巴的。


    “我就想想,又不真做,青君,你怎麽連我想什麽都要管?太沒道理了。”


    趙靈妃長長的睫毛刷了下清亮的眼眸,旋即,她語氣凶巴巴的,難得嬌橫起來,“你是我的夫君,你是我的,全是我的,我說不能想,就不能想,夫君要聽話,大白天的,別想……別想關於妾身的奇怪的事。”


    趙戎眼睛一眨不眨的,仔細瞧著這個難得露出不講理的一麵的青君,心裏有些新奇。


    因為在他印象中的青君,小時候是柔弱嫻靜在他麵前乖巧的,如今長大後,也因為沒人保護,自強堅強起來,變得冷清與生人勿近,總體還是理性講道理的。


    隻是,趙戎所不知道的是,再理性高冷的女子,一旦墜入愛河,依偎在戀人的懷中,都會變得“不講理起來”,什麽小女孩子脾氣,都可能撒,但也隻對一人撒。


    對別人依舊禮貌且講道理。


    是的,就是如此不公平的區別對待。


    可是,對某些女子而言,這一生,也隻會對那麽一個人“區別對待”了,是的,一個人,即是初戀。


    而趙靈妃更甚,小小的芳心,早早的便塞滿了一人。


    此生此世,初戀即使終戀。


    從總角到及笄,從青絲到白發。


    有他即可,從一而終。


    因此,在當初以為被負,以為趙戎不要了她後。


    趙靈妃才會劍心崩碎,心死如灰。


    而如今,千辛萬苦,曲曲折折,離離分分之後,趙戎又重新住進了她的心,漸漸開始將這顆千瘡百孔的心,修修補補。


    宛如春風再次拂過荒涼的大地,勃發萬物。


    隻是,這間原本搖搖欲墜,風雨飄零的“屋子”,趙戎進去後,再想從中出來,那便不再是碎半顆劍心的事情了,而是屋倒樓塌,玉石俱焚,甚至……隻存一人。


    此時此刻,在這座周圍人少的湖畔小亭內,趙靈妃在從竹馬終於變成了夫君的趙戎麵前,由一個原先清冷高傲的白蓮仙子,變成了蠻橫無禮的嬌蠻女孩。


    她的柔順嫻靜,她的嬌憨可人,她的傲嬌蠻橫,都隻會對他一個人。


    “你心裏也不準想,關於我的奇怪的事!”


    趙靈妃微微鼓著嘴,紅唇輕輕嘟起,盯著趙戎,想讓夫君聽話。


    同時,她還神識一刻不停的留意著周圍,見無人打擾,趙靈妃略微放下心來,在別人麵前,要絕對以夫君為尊,維護夫君的麵子,這是她自那次在暖溪雅集上的任性後,在心中定下的不能逾越的紅線。


    而此刻無人,和戎兒哥私下相處,那便可以偶爾“任性”些了,而且……是時候要練一練柳姨教她的“禦夫之術”了。


    當初,趙靈妃還待字閨中,柳姨也還在世,她剛剛與趙戎訂婚,相比於自家的兒媳,柳姨更把她當做親女兒看待,對她言傳身教,並且一點也不擔憂以後的兒子會不會夫綱不振,在她這個“親女兒”的裙下遭殃。


    那時候,在閨房之中,柳姨悄悄的教過她如何駕馭戎兒哥,那些言語讓趙靈妃現在都記憶猶新,比如“男子不管年齡大小,其實都是個孩子,就像現在的戎兒,平時是要寵,但是適當時也要敲打敲打,特別是有一些奇怪的苗頭要冒出來的時候,不過,敲打的手段,要剛柔並濟,掌握一個合適的度……”


    趙靈妃猶記得,小時候的戎兒哥,在她的麵前是有恃無恐,但是在柳姨麵前,那可是服服帖帖的。


    因此,趙靈妃對柳姨的話不疑有它……


    雅亭之內。


    趙靈妃一雙長眸微微眯起,眼眸宛若一汪秋水,瀲灩的波光正倒映著眼下的戎兒哥,滿是他熟悉入骨的麵容,而她左眸下那粒可人的淡褐色淚痣,也隨著眯眼的動作,輕輕上揚、畫弧移動,脫離了原來的位置。


    在趙戎眼中,此時的青君,更像……一隻從洞穴緩緩冒頭的雌虎,嗯,是白的,因為白虎好看。


    白虎似乎饑渴難耐,正緩抬爪子繞圈而行,動作優雅,眼眸輕眯的盯著他,一眨不眨,空氣寧靜,但是下一秒,這隻白虎便會霎那間由靜轉動,胸猛撲來,將他按倒在地,拍暈了拖回洞穴,以後別再想精力滿滿的出去找“好朋友”小狐狸了。


    更別提把小狐狸帶回母老虎的洞穴做客了,肯定是有來無回!


    所以必須得施展禦婦術,降伏這隻想要騎在他身上的白虎,狠狠的調教一番!


    到時候,白虎和小狐狸的洞穴,他都可以隨意進出了,還是兩個成雙一起……


    危!


    趙戎警惕心大起……


    “夫君,知道了嗎?”


    趙靈妃唇角稍稍翹起,輕抬著下巴,清眸暼了眼戎兒哥。


    趙戎抿嘴不語。


    “乖,張嘴,”


    趙靈妃舀了勺熱粥,翹唇輕吹一口,笑盈盈的將瓷勺遞到了戎兒哥嘴旁,一語雙關道。


    趙戎低頭不說話。


    趙靈妃眉梢上揚,心裏暗暗欣喜。


    她玉唇輕啟,準備接下來哄一哄他。


    隻是下一刻,讓趙靈妃沒想到的是,還沒等她揮了個大棒後,給個甜棗,完美的施展出禦夫第一式,戎兒哥就突然開口了。


    “那好,”趙戎表情平靜的點了點頭,隨後微微偏轉視線,從趙靈妃的身上挪開,輕輕道:“那我想別人。”


    別人!別的女子?


    刹那間,趙靈妃杏目圓睜,瞪著趙戎,原本緊閉的朱唇,微微張開,露出了一小截粉紅的舌尖。


    隻是此刻娘子這可人的表情與誘人的風景,趙戎沒有去看。


    他偏著頭,裝作若無其事的表情,瞧著湖麵上的風景,隨口道:


    “娘子不讓我去想,那我想別人總行了吧,這種,娘子總管不著了吧。”


    “不行!“


    砰——


    趙靈妃把碗用力往桌上一放,想也沒想的直接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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