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了秋,錦書坐在窗前的葡萄架下,手裏拿著一個繡棚,做著針線。低頭時間太長,錦書有些難受地抬起頭來,稍微活動了一下,又伸手到一邊的小茶幾上拿了水杯,水杯裏的水已經涼透了,錦書抿了一口,在口中含了半天,這才咽了下去。


    她不過是稍微歇了一會兒,邊上一個同樣在打絡子的丫鬟就說道:“小姐,該做活了!”


    錦書微微點了點頭,垂下頭去,長長的睫毛才眼睛下麵投下了一片陰影,她心中歎了口氣。


    錦書真是不知道,自個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雖說勉強也算是大家小姐,但是親媽沒了,親爹再娶,所謂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等著她能拿動針線開始,就跟著繡娘開始學針線,自家那位繼母嘴上說得好聽,誰家的姑娘不是這麽過來的啊,女孩子家,別的可以不會,女紅一定要好。


    總之,等著錦書水準到了一定的地步,儼然變成了一家子專用的繡娘了,自家那位後娘倒是不會拿著自個的針線出去換錢,但是一家子用的荷包,香包,帕子,肚兜,除了不需要刺繡的裏衣之外,全部都交到了錦書手上。


    錦書自然不能真的讓自個淪落到那個下場,當初教錦書的繡娘,原本也是遠近聞名的,但是不過是做了幾年活計,因為做得太狠,眼睛就開始看不清楚了,後半輩子,大概也就跟瞎了差不多。錦書因此故意裝作有夜盲症,反正到了夜裏,就表示看不見,繼母叫人點燈,錦書直接裝作失手,叫火星子將一塊上好的料子給燎壞了。


    盡管被繼母罵了一通不知道愛惜東西,不知惜福什麽的,還將她胳膊上掐得青紫了好幾天,但是從那以後,但凡光線暗下來之後,錦書總算不用做活了。


    錦書上輩子即便不是嬌嬌女,也差得不多了,父母一個是高級工程師,雖說因為性子保守,沒有如同他那些同學一般開公司什麽的,一年也能有個幾十萬的收入,一個是大學裏的副教授,職業都很體麵,即便是在魔都那樣的大都市,也是混得不錯的了!


    錦書的外祖父是個老中醫,從小帶著錦書被湯頭歌,後來錦書對這個也的確有興趣,因此,大學就直接考了醫學院,成績一直還不錯,隻是那些年醫患關係緊張,經常聽說今兒個有人在醫院鬧事,明兒個有人打人,後兒個又聽說有人將什麽醫生護士給砍死了,做家長的哪裏還敢放心叫女兒去做什麽醫生,因此,一向有些清高,從來不肯求人的媽媽跑去活動關係,最終爭取了一個編製出來,將女兒塞到了自家大學的校醫院做醫生,實習了幾個月就轉正了。


    大學校醫院也就是那樣,麵對的都是學生還有學校裏的教職工,大家都是有素質的人,何況,校醫院這種地方,隻看小病,看不準了直接叫人轉到學校的附屬醫院去,因此,等閑壓根不會有什麽問題,大家樂得輕鬆,因此,錦書的日子實在是過得比較舒服的。


    女孩子年紀大了,就要麵臨一個問題,那就是結婚,錦書那時候長得也算是中上,上大學的時候課程太過繁重,恨不得天天都在背各種各樣的資料,睡覺的時候,夢裏麵都是解剖圖,哪有時間去談戀愛,等到工作了之後,身邊多半是一幫中老年,一個個中年大媽恨不得天天給錦書介紹對象,錦書折騰過幾次之後,頓時避之唯恐不及。


    隻是逃得過那些熱心的大媽,自家親戚這邊卻是逃不過去,自家小姨給錦書介紹了一個海歸,礙著自家小姨的麵子,錦書隻好過去,結果這一出去,不過是在出租車上打了個盹,醒過來,自個就變成如今的陸錦書了。


    錦書這輩子的生母劉氏是秀才家的女兒,尤其家境很是不錯,劉家原本就是當地的小地主,錦書的外祖父考出了個秀才之後,就沒有繼續再考,在鄉下地方,秀才還是比較吃香的,不用繳納賦稅,不用服勞役,見官可以不跪,因此,這位劉秀才又是買地,又是開鋪子,很是有了一番基業,成了當地還算是有點名氣的大戶。


    劉秀才的女兒,也就是錦書的生母劉氏,也跟著劉秀才念過一陣子詩書,按照錦書的印象,劉氏很像是那等文藝女青年,劉家也供得起她的小資情調。


    若是沒有意外的話,按照這樣的節奏,劉氏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做著當家主母,還能給丈夫來點紅袖添香的情調,再生上幾個兒女,一輩子也就這樣安安穩穩過去了。


    結果劉秀才覺得自個“慧眼識珠”,看中了陸春林,陸春林家裏算不得有太大的家業,但是還算是有些產業,因此,從小先送了幾個兒子去學堂念書,最後陸春林這個老幺在先生看來資質最好,因此,舉全家之力,就開始供養陸春林這個兒子,指望著兒子出息了,好提攜全家。


    這也是許多人家的思維,畢竟這年頭宗族為重,一家子裏頭誰出息了,別說自家人,就是整個宗族都能沾光。


    陸春林十六七歲的時候考中了童生,家裏頭開始在外頭給他相看媳婦,然後劉秀才一次去縣城的時候,遇上了陸春林,跟他聊了幾句,覺得陸春林談吐資質都很是不俗,頓時就下了決心,打算投資一下他這個潛力股,將自個女兒嫁給了陸春林,當時光是陪嫁的良田就有二十畝,這在鄉下地方,算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了。


    劉氏嫁過去之後,也是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的,劉家那時候可比陸家強多了,何況,劉氏嫁妝豐厚,根本不指著陸家過日子,因此,自然底氣十足,如同在閨中一般,依舊喜歡看一些詩書,偶爾還傷春悲秋一番。


    這樣的兒媳婦,陸家人自然是看不慣的,畢竟,陸家雖說家境不錯,但是依舊還是土裏刨食的,這會兒,一窩蘆花雞裏頭突然冒出個天鵝來,大家自然覺得天鵝是異類。


    不過,陸春林是個心裏有數的,畢竟,他想要考秀才,很是要仰仗劉家之力,光是劉家那些書就足夠陸春林心動了。


    因此,陸春林借口要溫書,鄉下太過繁雜,靜不下心來,直接帶著劉氏在鎮上賃了一個獨門獨院的宅子,夫妻兩人就這麽過起了自個的小日子。


    錦書剛出生那幾年,還是過得不錯的,因為錦書出生那一年,陸春林終於考上了秀才,因此覺得自家閨女旺自己,因此,盡管陸家有些重男輕女的毛病,陸春林對錦書這個女兒依舊是寵愛的,錦書這個名字也是陸春林跟劉氏商議之後取的。


    劉氏生了錦書之後,想著先開花,後結果,因此,剛過了一年,又再次有孕,但是,她之前生錦書的時候是頭胎,劉氏又不像是那等常年勞作的農婦一般,身體健壯,因此,這一胎懷相不太好,隻得聽了大夫的,臥床休養。


    錦書是嬰兒穿,隻是那時候剛會說話,她就算是跟劉氏說要多走動走動,日後才有力氣生養,那也是沒人相信的,隻會覺得錦書是妖孽。錦書想著法子想要叫劉氏活動起來,劉氏隻覺得錦書年紀小,坐不住,因此,隻是依舊坐在炕上哄錦書,錦書也是無可奈何。


    最終,劉氏難產大出血,勉強生了個男孩出來,但是因為在娘胎裏待得太久,直接就是個死胎,劉氏撐不住,也跟著去了。


    陸春林難過了一陣子,陸家原本就不喜歡劉氏這個媳婦,就開始給陸春林相看填房。


    本來這事自然是繞不開劉家的,畢竟劉家是原配的娘家,在續娶的事情上也有足夠的發言權,問題是,劉家那會兒也出了事,劉秀才出去收租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水裏,然後先是得了風寒,又被庸醫耽擱了,直接轉成了肺癆。


    劉家那邊為此焦頭爛額,老大劉德主張一定要治,老二劉行卻是覺得,肺癆本來就是好不了了,不如叫自家老爹最後過點輕生日子,好吃好喝地過去。


    老二自然是拗不過老大的,最終,為了治劉秀才這肺癆,劉家大半的產業都搭了進去,若非老大將老二揍了一頓,劉秀才聽說之後,又是對二兒子一番訓斥,老二都要直接跑到陸家討要劉氏的嫁妝了。


    最後,劉秀才還是沒治好,很快去世了,兩個兒子很快分了家,劉行胡攪蠻纏,表示若非劉德堅持,家業定然不止這麽多,因此硬生生分走了一半,劉德也不想跟自個親兄弟計較,他在讀書上頭並沒有天分,考出了個童生之後,就後繼無力了,因此,幹脆也不再繼續往下考,竟是直接將家裏的地租了出去,自家妻兒先靠著地租生活,自個跟著一些商人出去闖蕩起來。


    沒了劉家的支持,陸家這邊能有什麽好說的,因此,搞到最後,竟是選中了縣城裏頭一個富商家的女兒,理由也很簡單,陸春林接著還要去考舉人,家裏未必供得起他了,因此,還不如再娶一個嫁妝豐厚的,陸春林也是利己主義者,當時就答應了下來,因此,等著錦書虛歲四歲的時候,繼母馮氏就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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