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在窗外聽了一會兒,就靜悄悄的走了。


    才剛的那些話,林靖是說狠了些,把這樣血統原罪的說法,按在一個本就在傷心親哥哥如此不堪的小姑娘身上,確實很不溫柔。隻是有些事情,溫柔不一定就是好事,也要有狠得下心剜肉剔骨才能療傷的時候。


    林靖並不怎麽太擔心惜春接下來的動作。若惜春還要說什麽出家之類的話,那就由得那姑娘好了。試想,在聽得這樣一番話,那姑娘還要那樣的堅持,那麽那姑娘不是自私到底的,就是個愚昧的。若真那樣,那姑娘,如何配的上衛若蘭?就算出盡智謀勉強成親,這婚後的日子,也可想而知。林靖怎麽能讓衛若蘭賠上下半輩子,還是自己拖累他的?


    林靖回到自己院子,隻覺得心中一時鬱悶,在屋裏也坐不住了,一轉身,決定出去走走。


    換了身白色細綿布長衫,林靖帶著幾個長隨就出門了。並無目的,就這樣隨意行走。街上也甚是蕭條,往常冷清的地方,現在幾乎是看不見人影,而往日熱鬧的處所,也是冷冷清清。外頭走動的人,想來都是不得已才出門的,個個行色匆匆。像林靖這樣東晃西晃的,實在是少數。


    林靖看這眼前那些來去匆忙的人,看著那些人身上的素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這件素服,忽然感覺有些好笑,想那前世的一些小說電視劇,有許多以白色衣衫來顯示人物個性,或清雅或出塵或富貴,可其實,自古以外白色就是孝色。服白,那是有講究的。內閣姑娘家穿白的,是要被父母長輩訓斥的,當然也沒有人家好端端的給姑娘家做一身白衣裳。而小媳婦穿白的,丈夫就要翻臉的。“若要俏一身孝”,還真是小寡婦穿的。


    林靖正低頭看著衣裳想著這些無厘頭的事情發笑呢,就聽見有人招呼自己。一聲“林大人”,帶著些許遲疑。


    林靖一抬頭,就見一人站在自己身前不遠處,臉上有些驚喜的樣子。這人,有些個麵善,隻是林靖一時想不起這人是誰又在哪兒見過,隻是人家招呼上來,總不能不理吧?


    林靖衝人點了點頭,才剛胡思亂想時的發笑,還在臉上掛著呢。


    哪想到那人的高興越發大了,疾步過來衝著林靖一個深揖,口中稱道:“小子蔣玉菡見過林大人,請林大人安。”


    蔣玉菡?原來是他呀。當初自己匆匆見了一麵,也沒那個閑心想他跟寶玉的事情,就扔在腦後了,漸漸連這個人都忘了。現在看想起來,可不就是他嘛!


    隻是現在人家給自己行禮,林靖也沒那麽托大,忙道:“蔣公子何須如此,快快請起。”


    那蔣玉菡倒是實誠,一掬到底,不得已,林靖扶了他一把,才算是把人讓開了。


    得人如此一個禮,林靖倒也不好馬上就走了,隻能客套幾句。那些客套話,無非是吃好喝好一向可好。可偏偏林靖是客套,那蔣玉菡卻是實誠,林靖說一句一向安好,這蔣玉菡就會認真做答,弄得林靖心裏有點吃不準,這人,見人都這樣說話嗎?怪道能跟寶玉做一路。幾句話下來,弄得林靖倒是不敢隨意客套,隻能有些無奈的點頭。


    卻不知,林靖覺著無奈,蔣玉菡心中卻是笑開了。當初見著這位林公子,就覺得這人不同別人,對自己並無褻玩之心,也不像別人那麽看不起自己。隻可惜,林公子守孝,不在場麵上行走,他有心結交,卻也沒有法門。


    現在時隔些許,這位林公子成了林大人,卻又行事謹慎,並不怎麽在外玩樂,如今倒是給自己遇見了,隻恨不得多說幾句話,哪管什麽是客套不客套。


    現在蔣玉菡見林靖不再說話,一幅拱手作別的樣子,哪裏就肯?忙說到:“今兒個巧遇林大人,不如哪裏坐坐,讓小子做一回東道?”


    林靖是出來散心的,又不是出來惹事的,當然搖頭,“多謝蔣公子,隻是,如今,還是算了吧。”林靖當然可以不給臉麵轉頭就走,可是話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蔣玉菡如此做派,林靖倒也做不出那樣。


    “莫不是,林大人看不上小子?”蔣玉菡微微蹙著眉,臉上有些個自嘲。


    “這,哪裏說起。”林靖這才想起來,蔣玉菡那琪官的身份,實在是這社會所不齒的,不過她隻是知道,感官中並沒有這樣刻骨的認同和表現。林靖不算是個隨時隨地能熱心助人的,可眼前這人跟自己這樣說話,也沒必要讓人家不痛快,就又解釋一句道:“蔣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林某隻是想著,如今國孝之中,行止還是謹慎些好。酒樓茶肆,能不去就不去。你不看別人都是如何?要我說,還是早點兒家去的好。”


    說著,林靖倒是有點兒不自在了,跟別人說這個,自己卻在外頭逛,還真不像樣子。隨即,就對蔣玉菡拱了拱手道,“我如今也要快些回去,就不跟蔣公子多聊了,見諒見諒。蔣公子若沒什麽要緊事,也早點兒家去吧。告辭。”說到這兒,林靖微微皺眉,差點兒咬到自己舌尖,真是的,人家回去不回去,自己多個什麽嘴,真是說教慣了嗎?慎言慎言啊。


    林靖都這樣說了,蔣玉菡也不能巴著林靖,尷尬著臉就作揖同林靖作別,心中卻不知在翻騰什麽,由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綠的。


    林靖不知道蔣玉菡會如何作想,也不關心這個,可等日後回過來才發現,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奇妙。


    沒費多少時間,林靖就到了家中。下人來回,寧國府的姑娘已經回去了,林靖隻是點了點頭。不多久,就聽外頭傳話,大姑娘來給大爺請安。


    黛玉才剛進來,林靖就覺得有些不對。


    黛玉不管怎麽改變,這不屑作偽倒是沒有變,所以,以往對著榮國府那些奴才,不會臉上堆著笑一嘴兒好話,然後再這樣那樣的用手腕,而隻是不說不應。所以,這回,林靖一眼就看出黛玉臉上的尷尬和忐忑。


    林靖一見這樣,心中有些發沉,難道說最終還是沒有成?四姑娘就是這般不通的?那也罷了。


    林靖心中歎氣,臉上也不怎麽顯露,也不急著聽黛玉說事情了,隻是讓人沏茶。


    林靖不問,黛玉又尷尬著自己的心思,一時間,倒成了倆“兄妹”細吃慢品起來了,這可是多少年難得的,隻是兩人的心思,卻沒有在一個軌道上。


    黛玉時時咀嚼著哥哥的那番話,想著自己以往的不孝,接著又想到哥哥身上,又想起這位庶兄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請嬤嬤教自己規矩,操心自己品行,勸解自己心情,還有顧念自己身體,那時,在榮國府,自己因為心中那點兒見不得人的想頭,就疑心哥哥內裏藏奸,可想想,就算是藏奸,難道自己沒有得到莫大好處?再不說那後來為了自己嫁妝之事鬧出榮國府了。


    後來,自己雖然也看出榮國府的不妥當,明白哥哥為自己好,也知道自己跟哥哥才是一家人,可早年那點子東西,總是藏在心裏,有時候會冒頭刺人一下。


    可比起四姑娘那嫡親哥哥,自己這個庶兄,那才叫作親哥哥呢,再想起往日裏榮國府,那璉二爺是怎麽對姑娘們的?可曾操心過一點兒,雖說有著璉二嫂子,也不過是麵子情。真要擱心裏,這管著家的兄嫂怎麽能讓二姑娘成那樣?再不必說寶玉,對自己是好的,可對三姑娘還不如他貼身的襲人晴雯那樣事事上心。


    左想右想,往日故意視而不見的東西,這會兒實在是假裝不下去了,不由淚水漣瀝。


    林靖嚇了一跳,怎麽好好的就哭上了,難道說,不會吧?四姑娘不會真的要去尋死?不會不會,那樣黛玉怎麽還會跟自己坐這兒喝茶?


    “妹妹?這是怎麽了?呃,可是前頭我說話太難聽了,讓妹妹嚇到了?”


    哪曉得才剛那麽一說,這黛玉就轉過來,抓著林靖的袖子,大聲哭了出來,這樣的哭法,在林靖心裏,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不由讓她手忙腳亂,不會吧,難道真闖禍了?


    可黛玉哭成這樣,林靖也不好探話,隻能先安撫下來再說。可黛玉這一哭,就像是天上頂上冰雪解凍,氣勢磅礴卻又曆時久長,一時無法停歇,隻把林靖弄了個精疲力竭。


    隻等好一陣子勸說,黛玉也淚幹了似的,才在紫鵑扶著,對這林靖深蹲下去,“我一直是知道哥哥對我好,可我總有些不足。如今,才知道,哥哥是最好的,我才是小人,內裏藏奸。我現在明白了,萬求哥哥不計前嫌,原諒我舊日種種。哥哥!”


    這話說得斷斷續續,可卻不能否認其中的言真意切,倒是把林靖弄得一紅臉。


    自己對黛玉好,那是真的,可究細理,還是為了自己,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若不是不得如此,林靖哪會如此。可現在叫個小姑娘這樣說,到時讓林靜心裏發顫。


    罷了罷了,林海賈敏,早就故去了。自己因為他們,而心裏膈應著黛玉,麵上還要做出好來,實在是難為自己,如今又聽小姑娘如此這般,若還揪著過去,難為自己難為別人,有什麽意思呢?


    有一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擱在這兒,再對不過了。


    (過渡~~)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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