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常州的時候,稍微停了一下,補充給養。


    得到消息的鄭途很是上船來慰問了一番,並送來了很多的常州特產如常州梳蓖之類的東西,其他的還有什麽金錢菜銀絲麵等小吃的也一並送了幾大食盒上來。


    “此地的情況。確實比料想中要複雜一些,不過卻不是沒法子解決的,現在說話多有不便,還是待兄長安置下來,咱們三人再從長計議吧!”趁著眾人隻顧著搬運東西的空檔,鄭途低聲對我交代個兩句。


    我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鄭途稍微呆了一下,就說公務繁忙告辭而去了,我也隻是送到船頭,並沒有下岸。


    這一切在普通人的眼裏,隻是官員來往的一般應酬而已。


    “宮梳名蓖,情同伉儷;延陵特產,花開並蒂。這常州的梳蓖,可是有名的很呢。”我從鄭途送來的禮物中取了幾支梳蓖出來與公主觀賞。這鄭途倒是一個心思細密的人。


    普通的梳蓖多為木製或竹製,而鄭途送來的這些多用名貴物料製作。如金、銀、象牙、犀角、水晶、玳瑁等。而且嵌玉鑲珠。用料非常講究。


    我看了看後從眾多的梳蓖裏麵揀了兩把出來,對公主說道,“尋常的倒也罷了,這兩把黃楊製作的梳蓖,木質細膩,紋案清晰,治頭痛、去癢都是上品,算是非常難得了。”


    公主見了,心中也很是歡喜,徑直將那兩把梳蓖插到頭發上。


    從開料到成品,一把木梳需經過二十八道工序。而一把蓖箕則有七十二道半工序之多,其中極為講究的雕、描、燙、刻、磨等工序需經傳統工藝製作方法方能完成。實在不是普通百姓能夠享受得起的。


    “夫君,那就是姑蘇城外的寒山寺嗎?”公主與我並立船頭。指著岸邊小山間的一所寺廟問道。


    我定睛望去。隻見一座規模不大的小廟隱藏在蒼山翠柏之間。古意盎然。正是張繼詩中提到地寒山古寺。相傳此廟原名為妙利普明塔院。後來因唐代名僧寒山與拾得曾經由天台山來此廟中住持,因而被該稱寒山寺,從此香火也日漸旺盛起來,可能這也算是一種古代的名人效應吧!


    我忽然想起了什麽,就笑著為公主解釋道。“據說這裏麵還有一段兒故事呢!賢妻要不要聽為夫講講?”


    公主追問道,“什麽故事?夫君你就不要賣關子了!”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為公主介紹道,“傳說張繼路過此處的時候。正是夜半時分,恰逢他科舉未中。心中比較失落,看著秀山古刹。聽著烏鵲啼叫,心中地鬱悶一下子爆發出來。方才有了《楓橋夜泊》這首傳世佳作留給後人。不過但是因為天色太黑。他終是沒有看清,那隨風簌簌作響的並不是楓樹,隻是旁的樹種罷了!”


    “那現在這些楓樹是哪裏來的?我明明看見很多呀!”公主聞言後。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明顯有些不信地質問道。


    “賢妻不要著急,且聽為夫把話說完。”我微微一笑道。“此詩一經傳誦。立刻成就了寒山寺的名聲。寺中僧人頓感這其中的謬誤著實不美。為了成就詩人的一番美譽,和答謝詩人對自己寺廟地宣傳,他們決定將岸上的樹種改種,移植了很多地楓樹過來,這樣一來,後世的人就可以看到這裏的景物與詩中完全一致了!”


    “如此說法。聞所未聞。”公主聽了後不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隻好不予置評。


    “不管怎麽說。寒山寺地鍾聲可是遠近聞名的,每逢大事,總要敲上那麽一兩百下的。”最後我總結了一句道。


    這句話說得有些突兀,皆是因為我忽然想起了後世想要去敲鍾也要付費的齷齪事來。


    船隻尚未靠岸,寒山寺的鍾聲卻先當當地敲了起來。


    “今天是什麽重要地日子麽?”我感到有些奇怪,遂開口問道。


    眾人都推說不知,惟有龍力圖算是地頭蛇,猜測地說道,“恐怕是為了已經大人這位新任的蘇州知事。當地的鄉紳們組織起來的隊伍吧?往日裏麵也有這樣的舊事的。”


    寒山寺離蘇州城也就沒有幾裏路了。船隻還離碼頭有半裏之遙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岸上盡是紅火一片,約莫有三四百人的隊伍站立在碼頭之上。舉著各種彩旗羅傘之類地東西,幾隻超大的鑼鼓先已經敲了起來。聲音之大,迎風可傳到十裏之外。


    船身微微地震了一下,靠著碼頭停了下來。


    龍力圖帶著一眾手下先行下船,為我們打好前站,然後是我的隨從們分頭從碼頭上下來。將東西卸下。整理在一起。將受傷的參軍護送下去。先到館驛歇息。我同七郎換了嶄新的官服,緩步從船上行了下來。


    對麵為首的那一人,緋服銀魚袋,年紀在四旬上下,長得很是圓潤,白麵微鬃,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看來應該是蘇州通判無疑了。朝廷有詔命給他,準備升到淮南東路轉運使任上,此時仍未離去。自然是想要等著見我一麵。也好結份兒交情。


    果然,我才走了兩步,那人就當先迎上,來到我們麵前拱手為禮道,“通判陸天南,見過兩位楊大人。大人們一路舟車勞頓,多有辛苦,蘇州本地的父老們翹首以盼辦總算迎來了父母官。”


    “原來是陸大人啊——”我迎了上去。行了一禮後握著那人的手謙虛道。“久聞陸大人乃是江南兩路上有名的能臣幹吏,就連皇上他老人家也非常看重,今日一見,果然是見麵更勝聞名啊!兄弟初來乍倒,以後要抑仗陸兄的地方還多得很呀!”


    “楊大人如此抬舉。陸某人真是愧不敢當了!左右都是為了皇上辦事。一家人自然不說兩家話,請請請讓我先來為大人介紹一下蘇州有名望有擔當的名士們。”那陸通判老而成精。一副習慣性的笑臉上根本看不出他的深淺來。


    如同領導巡視一般,我接見了一群群當地地名流士紳。順便領受了一箱箱價值不菲的禮物,外加各位進貢者的名錄。


    “嗬嗬——”看到禮單上地物品列表後。我的嘴就一直處於合不攏的狀態,若是金銀倒也罷了,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可都是些古董啊!不過歡喜之餘卻也不忘假意推讓兩句。“這位兄台如此客氣。兄弟著實有些愧不敢當啊!改日一定要到貴府登門拜訪呀!哦。原來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蘇州張先生?尊號的生意可好?張先生有暇。一定記得要來舍下坐坐哦——”


    虛情假意地客套了一番。又許下了無數的空頭支票以後。總算是把這些人給打發走了。


    古時候的衙門多是公私兩便地。前麵是衙門,後麵是官舍。不過願意住在這裏的人卻不多。官員們一般都喜歡另覓私宅。這樣辦起事來畢競要方便許多。


    讓七郎將隨行人員和行李都安頓好之後,我換了便裝。陪著公主,隨著陸通判一起來到了蘇州城中久負盛名地老店綠玉齋中。


    此時能夠呆在綠玉齋中的,都是蘇州城中數得上的人物了。


    公主單另坐了一席,並且設了屏風隔開。又幾位命婦和侍女們服侍著,我們則在外麵擺了三桌,湊在一起熱鬧。酒菜上齊之後,一個足有七八十歲的老頭兒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手裏麵哆哆嗦嗦地舉著一杯酒。眾人見狀,都靜了下來。


    那老者拖著聲調慢慢地說道,“今日新任地狀元知州楊駙馬爺走馬上任。我們忝為蘇州的地主。總得要表示一下地。”


    眾人連連稱是,紛紛說劉老爺子說得對。


    那老者聽的眾人一片附和之聲。很是得意。停了一下後接著說道。“老朽虛長幾歲,自然是作了這個代表地,雖然年老德衰,早已經不勝酒力地,可著為楊大人接風的酒。還是一定要喝地——”說完後竟然將那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動作絲毫不見停滯,頗有酒國英雄之風。


    眾人紛紛叫好,既然人家這麽一個年老德衰的人都把酒幹了,那麽我們這些年不老德不衰地自然也不能甘居人後,於是都將杯中之酒幹了個底兒朝夭。許多不勝酒力的人臉上立刻升起兩朵紅雲來。話也隨意了幾分。


    “這位老爺子是何方神聖?看上去——非常矍鑠哦——”我將一口酒氣壓了下去,低聲向身旁的陸通判問道。


    “這位劉老爺子做過前朝的刑部侍郎,致仕以後在家中修心養性,是寒山寺裏的常客,今天迎接大人的鍾聲。還是他去寺裏同那些和尚們交涉才得來的。在蘇州城裏。他算是頂有名的人物了!”陸通判低低地為我介紹道。


    我點了點頭,原來是地頭蛇啊!


    接風宴會實際上就是打招呼而已。大家坐到一起。明確一下各自地勢力範圍,同新上任的地方官報個備,送上些禮金,也好在日後打交道的時候有個照應,畢竟家業大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犯些忌諱的。


    對於這些蘇州地麵上的實力人物。我一律以笑臉相迎。口中的哈哈打個不斷,禮金照收,閑話亂扯,就是不露一點兒口風。讓他們猜不透我的心思。一頓飯吃下來。已然是春光滿麵,兩袖金風。腰間的荷包自然是又豐滿了許多。


    “常言說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道楊大人的三把火該從哪裏燒起啊?說將出來。也好讓在座的各位給大人您出出主意想想辦法呀——”劉老爺子見我情緒不錯,就撚著胡須趁機進言道。


    “是啊,是啊!”立刻有許多的客人們紛紛附和道。


    我看了一眼陸通判,隻見他並沒有什麽反應,好似司空見慣一般,見我看他,隻是淡淡地說道。“蘇州雖然物富民豐。風氣不錯。但也是有一些個奸猾刁民的。若是楊大人以君子之道對待他們,未必能諸事順暢。”


    我笑了笑,很謙虛地說道,“江南雨水充足。本官怕是生不出什麽火氣來的。不過這整肅風紀維持地方安定的責任。還是不敢稍有懈怠地,諸位都是蘇州地麵上地行業翹楚,精英人士。這個社會責任嘛——也應該多盡一些地——到時候本官若是有求助的地方。諸位切莫用推搪之詞來糊弄本官呀!”


    這個話裏有話。眾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是能聽得出來的。隻是不知道我地胃口到底有多大,涵養致底有多深。動作到底有多猛,自己到底要出多少血?不由得心中都有些忐忑。


    嚇唬歸嚇唬,我要想在蘇州呆下去,還是離不開這些人的,因此我又放出一句話來。算是給在座的眾人吃了一顆定心丸,“本官初來乍到。對於這個蘇州的情勢嘛,還是不很明了的,三個月之內,不會有大的動作,諸位若是有什麽疑難之處,大可來本官的府中申訴。嗬嗬,我還是非常好客地嘛!”


    “一定,一定!”立刻有人拍手讚同。


    “大人平易近人,實在是我朝官員的揩模啊——”有人開始拍馬屁了。


    “在下有些困難。正想請大人襄助,少不得要叨擾一番了——”見機快地已經開始預約了。


    “我們也有很多問題需要大人幫助解決呢——!”跟風的人也多了起來。


    “嗬嗬——不急,不急——”我笑吟吟地安撫道。“事有緩急輕重,一個一個來,嗬嗬——白天忙不完。晚上也可以嘛。本官向來勤勉。不在乎加加班的——”


    “大人勤政愛民。真是生民父母哇——”


    於是接連幾天內,我的臨時住所裏麵都是絡繹不絕地來訪者,打著各種各樣的幌子。理由也很是離奇。往往是不著邊際的問題。諸如什麽生意上遇到了“難題”,家中鄰裏不睦,父子起了爭執,夫妻形同陌路等等。


    這些人在來的時候往往是一副哭天搶地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模樣。經過我地一番教化以後。無一例外地父子情深了、鄰裏和睦了、夫妻親愛了、生意興隆了!總而言之一句話。真是悲雲慘霧而來。歡夭喜地而去。皆大歡喜了!


    臨走的時候,他們卻也不忘感謝一番,總要留下一些“土特產”以示孝敬。


    大家對於勤政愛民的知州大人都非常愛戴。經常勸我要多注意休息。要為民保重,我總是很動情地用一句話來回答。“唉——看到蘇州百姓們還沒有家家都吃上白麵,本官怎麽能安心休息呢?”


    眾人愕然許久後,無不潸然淚下。捶胸頓足。痛哭流涕不止。


    “夫君啊——”公主在屏風後麵善意地提醒我道。“江南之人。好似喜歡吃白米,要是家家都吃白麵,他們恐怕一時適應不了的。”


    我嘿然一笑,沒有多加解釋。以公主千金之體,怎麽會理解我們這些人的用意呢?


    “這幾日怎麽不見七郎呢?”公主見我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卻也不再追問其中的根由,隻是把話題引開。


    “老七少年心性,向來是閑不住的,自然是四處遊蕩去了,賢妻不必擔心。”我地話半真半假,遊蕩自然是真的,不過卻不是因為七郎喜歡遊蕩,而是帶著任務出去暗訪而已。


    初到任上,事務還是比較繁忙的。說起來很是奇怪,前任知州居然是在任上離奇失蹤的,至今尚未有他的任何音訊傳來,我在接管了蘇州的各項大權以後方才注意到這一點。


    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要想獲得就必須要有付出。我曆來是堅信這一個信條的,基於這種心理。我認為太宗皇帝不可能平白給我這麽一個好差使,恐怕潛伏在蘇州的危機遠遠要比我想象到的還要大得多!


    現在蘇州府治下,共轄有吳江、昆山和常熟三縣。另外還有太湖的一半兒水域及湖上麵的洞庭山島,若說富庶,附近還真沒有哪個州能比得上,這裏也是絲織刺繡的天堂,蘇繡天下聞名,就連京師中的達官貴人們都以身著蘇繡為榮,皇家貴胄們更是看重這一點,特意在蘇州設有采辦處,專門與此處理相關的事務。


    我翻閱了幾天庫存的卷宗以後,忽然發現一個很奇怪的問題。這蘇州城中,已經很久沒有人報案喊冤過了。我所看到的案卷都是前兩年的舊事。而近一年來的案卷庫存竟然等於零!


    “咄咄怪事啊!這怎麽可能?!”我發現這一點後。立刻驚訝地拍起了桌子。


    若說是蘇州沒有乞丐沒有餓殍。這我可以相信。若說是蘇州城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我也可以勉強相信。可是若說蘇州城中竟然全年沒有一起訴訟大家都一團兒和氣相安無事,這我卻有些懷疑了。


    眾所周知,越是繁華的地方,就越容易有是非!區區小縣每年都要有幾件凶殺案,更何況蘇州這樣坐擁幾十萬人口的大州。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


    看著這些卷宗,想著其中可能被埋藏起來的秘密,我的眉頭漸漸地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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