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一天起,李氏就生了女兒的氣,雖然每天照舊是送她出門,看見他回來才能安心,但即使是在餐桌上也不跟她說一句話,任由賀文麒如何的討好,依舊無動於衷,明擺著一副要她認錯的架勢。


    賀文麒也知道李氏的擔心,卻不能按照她想要的去做,隻是從這一日開始,他就別想跟同窗有任何的交流,一旦下課王老頭必定在門口守著等他回家,幾次之後,學院裏頭的孩子也笑得沒有斷奶,隻有陸清輝當年大概也受過這樣的待遇,隻讓他回家好好跟寡母商量一番,讓家裏人安心也就是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賀文麒苦口婆心的那些話,李氏隻當是耳旁風,認準了一件事就不鬆口,就是綠荷看不得他們母子倆鬧別扭,在旁邊勸解了幾句,還被李氏罵了一頓,綠荷雖然不覺得有什麽,倒是賀文麒心有愧疚。


    這一日賀文麒回來,照舊是吃了一頓安靜的飯,吃飯完之後李氏就徑直回房了,一副不想要跟他商量的模樣。賀文麒歎了口氣,讓小丫頭熬了一碗八寶粥上來,推開門走了進去,李氏還以為又是綠荷,隻是冷哼著說道:“再給那臭小子說情,連你一起攆出去。”


    賀文麒也不生氣,將溫熱的粥放到旁邊的小茶幾上,笑著說道:“娘,生氣也不能餓著肚子,方才兒子見你沒吃多少,不如喝點粥,一來不會克化,二來也養生。”


    到底是自己親生的,李氏雖然心中還是有氣,見他討好的模樣倒是沒有一口拒絕,隻是說道:“你倒是還會心疼我這個當娘的。”


    賀文麒歎了口氣,拉了個凳子在她床邊坐下,看著依靠在床頭的人,李氏因為守孝生育的晚,但那也是相對於這個年代來說的,生他的時候,滿打滿算也就二十三歲,如今過了八年,也不過是三十出頭,在現代的時候,那可還是正好的年紀,三十一枝花的歲數。


    隻可惜現在是古代,古代三十歲的女人,早就已經是豆腐渣了,更別說李氏這些年來十分操勞,看起來比同年齡的人還要更老一些,就是精神氣,其實也沒有前幾日看見的劉夫人來得好。賀文麒心中愧疚,幫李氏慢慢的捶起大腿來,讓她能夠舒服一些。


    李氏享受了一會兒,以為女兒是真的知道錯了,才慢悠悠的說道:“別以為你這般討好就成了,這件事沒有商量。”


    賀文麒卻歎了口氣,忽然開口問道:“娘,在你的心中,女兒的將來應該是怎麽樣的?”


    李氏微微一頓,下一刻卻認真的看向女兒,從小到大,這孩子從來隻把自己當男孩,這還是頭一次,文麒用女兒來自稱。李氏心中也是感慨萬千,扶著他的頭發說道:“當年你還未出世的時候,你爹爹便起好了名字,若是男孩便叫文麒,若是女孩便叫文萱。若是男孩,我們便好生教養著,讓他能夠光耀門楣。”


    說到這裏,李氏又是滿懷愧疚,如果不是賀鍾明早早的去了,他們那裏需要玩這一出男扮女裝:“若是女孩,就得嬌養,給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等到了年紀,十裏紅妝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不指望你嫁進高門,但未來女婿一定要找一個上進有出息,對你好的。”


    賀文麒聽了更是在心中歎氣,握緊李氏的手,忽然笑著問道:“那娘親覺得,女兒將來有可能嫁的風風光光,找到那樣一個好的夫婿嗎?”


    李氏臉色一變,咬牙說道:“為什麽不行,我的女兒聰明伶俐,長得也好,到時候你老爹留下的東西,都給你當做陪嫁,誰敢對你不好。”


    賀文麒卻搖頭說道:“娘親心中向來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嗎?世上男子多薄幸,若是我有強勢的娘家,或許男子還會給幾分體麵,但如今我們孤兒寡母,即使有大量的嫁妝帶進去,將來恐怕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見李氏臉色難看。賀文麒繼續說道:“雖說並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如此,但真要是家世良好有上進心,對待妻子還能一心一意的,恐怕也輪不到女兒。這些年來,女兒冷眼看著,身為女兒身十分不易,幾位伯母何嚐不是如此,他們尚且父母雙全,有兒有女傍身,還要忍受小妾和庶出子女的存在,這年頭凡是有權有勢的男子,哪一個不是如此。”


    李氏想到自己嫁過來這些年,雖然吃看許多苦頭,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賀鍾明從未有過納妾之心,頓時也不知該如何說。這時候她或許該教導女兒賢良,但身為女子卻明白,所謂的賢良人,不過都是被逼的沒有辦法罷了。


    “女兒立世不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三句話就將女人一輩子綁死了。”賀文麒眼中帶著一絲悲哀,即使過去幾千年,女人的日子也總比男人更加艱難一些,當年她闖進律師圈的時候何嚐不是如此,性別歧視可不是嘴上說說眾生平等就可以消除的,那種一種深刻在骨子裏頭的,時不時就會出現的東西。


    賀文麒見李氏的臉色變幻莫測,卻還是繼續說道:“娘親想想女兒以後,若是幸運的話,遇上一個還不錯的男子,或許能夠和和美美的過一生,不過這一生卻也得指望著那男子不變心,上頭的婆婆也得是個好說話的。肚子還得要爭氣,能夠生下男孩來。”


    賀文麒真心覺得,這樣的幾率實在是太小了,這年頭的女人受得了委屈,大部分都要受婆婆磋磨,即使是李氏,當年進門的時候,還被婆婆指著臉麵罵過喪門星,差點沒把她休棄,幸好那老婆子死得早,不然的話,李氏的日子恐怕還沒有現在來的舒坦。


    不是賀文麒冷心冷肺,血脈親人尚且有靠不住的時候,何況是古代一個婚前素未相識的男人。與其將自己的一生,像是賭博似的扔給一個男人負責,還不如拚命一搏。想到這裏,賀文麒壓低了聲音,忽然笑道:“若是運氣不好,上頭有婆婆日夜磋磨,丈夫整日裏勾三搭四,說不定一輩子膝下無子,帶過去的嫁妝最後不知道便宜了哪個賤人的孩子。”


    李氏聽著這話整個人都挺了起來,女兒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冷意,讓李氏想要忽略都不行。她忽然想到自己那位好友,正是因為膝下無子,如今過的如下人還不如,文麒還小的時候,她還能出門走動走動,如今據說一直臥病在床,被幾個小妾庶子欺負到了頭上。


    李氏不讓賀文麒出門,大部分原因還是怕損傷了他的閨譽,將來不好嫁人,隻是想到女兒將來嫁出去,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若是那女婿有個不好的話,恐怕真的會過上比自己小姐妹還不如的日子。想到這裏,李氏哆嗦著嘴唇說道:“何至於此?”


    賀文麒卻握緊她的手說道:“母親,我不願如此,既然如今除了您之外的人,都以為我是賀家小少爺,何不就讓我當一輩子的賀家小少爺。”


    這是賀文麒第一次在李氏麵前,清清楚楚的說明白自己的想法。


    李氏以前也猜測到一些女兒的想法,聽了之後還是吃了一驚,連聲說道:“一輩子有多長,難道你要一輩子假裝男子,孤苦無依的活到老?”


    賀文麒卻笑了:“什麽叫孤苦無依,母親,若是我能考中功名,將來帶著母親謀一個外放的職位,去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我們母子倆豈不是過的更好。就算我不能親自生兒育女,抱養一個孩子養大,將來也不愁他不給我養老送終。”


    李氏顯然沒想到自己八歲的女兒,居然將事情想得那麽遠,聽到科舉的時候就已經有些吃驚,揉著額頭說道:“你還要科舉,你知不知道,若是被朝廷知道你女扮男裝,就是欺君犯上,抄家滅族的罪名。”


    賀文麒倒是笑起來,搖頭說道:“母親,賀家的那些人,哪裏用得著我操心,即使真的發生了這件事,他們恐怕也有的是辦法脫身。這個世上我在乎的,從來隻有母親一人。但若是我女子的身份被人知道,恐怕第一個不會放過我們的就是賀家,到時候跟欺君犯上比,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賀文麒繼續說道:“朝廷科舉,雖然有搜身,但卻不會讓人脫掉衣服,隻要兒子不說,母親不說,綠荷不說,誰會知道我的身份?”


    “謊話說了一百遍也就成了實話,更別說孩兒出生的時候,可是已經被驗明正身過,從小以男兒身長大,又有誰會無緣無故的懷疑孩兒?”


    李氏隻看見女兒一雙眼睛說著這話的時候燁燁生輝,似乎帶著無盡的光華,又帶著滿滿的堅定,她這一刻覺得,這孩子除了樣貌之外,執拗的性子也是自己跟賀鍾明的拚在了一起才有這般。


    李氏揉了揉發痛的額頭,隻能說道:“你讓我再好好想想。”


    賀文麒並沒有逼問的很緊,端著八寶粥讓她喝了,這才說道:“母親好好想想吧,孩兒這輩子,是絕對不願意拘束在紅牆之內的。”


    李氏看著他穩步離開,終於長長的歎了口氣,開口說道:“十年,為娘隻給你十年,十年之後,你若是真的能考中功名,那當娘的也會幫你,若是不能,我們便偷偷離開京城,安安穩穩的找個人家過日子。”


    賀文麒回頭,卻綻開了絕豔的笑容,這一刻李氏忽然覺得,這孩子長得真好,即使蹉跎到十八歲,到時候也不愁嫁人。下一刻,李氏卻聽見孩子清脆的聲音,堅定的說道:“孩兒絕對不會讓母親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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