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親人們多麽的傷心,段雨燕便這樣永遠的消失在了他們的生活中,原本那個總是帶著笑容,即使遭受了病痛的辛苦,也依舊活得開心的姑娘,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他們,而他們唯一能剩下的,不過是幾分緬懷。


    撇開葬禮時候,出人意料的脆弱和哭泣之外,賀文麒又還是那個似乎刀槍不入的知府大人,段雨燕已經走了,他卻還要繼續生活著,南中的大大小小事務需要他處理,如今難民沒有再多起來,但原本的那一群,也還要妥善安排。家裏頭李氏也病了一場,雖然有碧雲看著,賀文麒也不能完全放心。


    這樣的情況下,賀文麒不得不自己帶著賀亦軒,段夫人倒是能偶爾過來幫忙,但這一次她也是大病了一場,身體看著遠不如前,精神頭也沒有以前好了,賀文麒怕小孩子正是愛鬧的時候,吵著他們休息,索性就一直帶在身邊。


    也幸好如今的南中,也就是賀文麒的一言堂,下麵的官員中,除了張和義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其餘幾人都是完完全全的牆頭草,見賀文麒跟段宏南關係親密,哪裏還會故意搗亂。白野舒就更別說了,對賀文麒的佩服和敬仰,成功的讓這位大人成了賀文麒的死硬派,有時候甚至為了這位,敢於得罪段家的人,當然,這樣的機會也是不多。


    賀亦軒從小就比一般的孩子乖巧,即使正是愛鬧的時候,每次賀文麒把他帶到公堂後頭,找個地方圈出來,找個衙役看著,讓他自己玩玩具也能玩很久,大概是知道自家老爹在做正事兒,每次都不會發出大動靜,很少有哭鬧的時候。


    但就是這樣的乖巧,讓賀文麒看著也覺得心疼,小孩子有足夠的任性的權利,而自家孩子卻是過分的乖巧了。


    因為心疼,隻要公堂上沒事,賀文麒都是一邊帶著孩子一邊看公文,每當這時候,賀亦軒似乎也很開心。


    公堂後頭放了不少的玩具,但賀亦軒最喜歡的,是一個外頭傳來的九連環,小孩子拿著比自己兩隻手還要大的九連環,叨叨咕咕的能玩很久。每次碰巧或者真的解開一個,就會高興的拿著玩具跑到賀文麒的身邊,舉著手給他看。


    小孩子的笑容帶著天真的魅力,每每讓賀文麒的疲倦都一掃而空,或者說,在段雨燕死後,正是這個孩子陪著自己走過了傷心的時候。賀文麒最喜歡摸一摸孩子的腦袋,誇獎著說道:“寶寶真厲害。”


    聽見父親的誇獎,賀亦軒總是很開心的發出咯咯的笑聲,又似乎知道在這裏不能吵鬧,很快會捂住小嘴,蹬蹬蹬的跑道旁邊繼續玩自己的玩具,直到賀文麒處理完公事,才有時間帶著他到院子裏頭走一走。


    賀文麒就這樣一帶就是一個月,等李氏完全好起來的時候,才想把孫子再帶在身邊,但賀亦軒像是認準了賀文麒似的,每天若是見不到父親,就自己搬著最心愛的小玩具,往衙門的公堂走,知府的宅院跟衙門是前後相連的,這孩子走的多了,居然也就記住了。


    李氏也愛他們父子倆相處的好,看了一次,見賀亦軒乖的很,並不會打擾賀文麒做事情,便沒有再阻攔,隻是每當飯點,肯定是要他們回去吃飯的。一大一小牽著手,走在院子裏的溫馨畫麵,直到很多年後,還被許多人所記的。


    比起賀文麒在南中還算安穩平靜的生活,朱成皓在京城卻是過的驚心動魄。顯然幾個皇子的忍耐性都到了極點,太子已經被搞下去了,但皇帝依舊沒有任何傳位的意思,似乎就拿著幾個兒子耍著玩,幾個皇子都不是多好性子的人,哪裏能夠吞下這口氣。


    而這幾年曆朝也是風風雨雨,當初朱成皓花了多大的力氣,血的代價,才將胡奴驅逐,如今便將還算平穩。誰知道邊疆安定了,曆朝之內卻是大災小禍不斷,加上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雪,難民不知道死掉了多少,揭竿而起的,絕對不是一個地方,各地官府鎮壓都來不及,從而也進一步的推動了證據的混亂。


    朝廷不斷派出兵力鎮壓揭竿而起的難民,各地的難民卻像是斬殺不盡似的,曆朝真的到了覆滅的時候,朱成皓心中卻明白不是。至少大部分地方,即使受災,但百姓們絕對沒有被逼到這樣的程度,如今到處傳來警訊,肯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這樣的手腳,為的隻可能是皇城的兵力,老皇帝到底是沒有昏庸,不可能完全抽調邊疆的防禦兵,難民再厲害,他們的手中也沒有武器,但那些胡奴若是再一次犯境,可不是鬧著好玩的。


    兩相牽製,京城的兵力恐怕也會被帶走一部分,這樣一來,皇城的防守力量就會薄弱下來。


    朱成皓看在眼中,卻一點兒也阻止的意思都沒有,皇城的兵力少了,對他而言自然隻有好處。看著自己的兩位哥哥千方百計的動作,朱成皓微微勾起嘴角,收網的那一日也不遠了。


    一切的動亂再一次爆發,居然跟當年太子作亂是同一日,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為之,還真的隻是一個巧合。反正宣武門再一次燃起兵火,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目眥盡裂,一直以來隱藏的疾病突然爆發,半張臉都無法自控的抽搐起來。


    曾經在這個椅子上,他已經被親生的兒子,一手培養了幾十年的太子逼宮了一回,而現在,再一次把他逼到絕境的,是他最寵愛的二十皇子,他寵愛了幾十年的誠貴妃,他一直依仗著的永昌王府。


    老皇帝禁不住涕淚縱橫,二十皇子卻說不出的意氣風發,今日之後,他就是大曆朝的主人,全天下唯一的主人,永遠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看著依舊高高在上,坐在皇位上的老人,朱成昀甚至覺得,這個人十分的可憐,他這輩子養了二十多個兒子,卻沒有一個盼著他多活幾年的,或許之前小太子是盼著的,隻可惜,他已經太老了,再也護不住太子。


    一想到小太子的時候,朱成昀的臉色微微扭曲,原本還殘存的幾分父子情誼也都消失了,既然一直以來這麽寵愛自己,為什麽當初選做了太子的人選不是他,說到底,這個人最看重的,永遠是皇位而已。


    朱成昀似乎給自己找到了借口,眼神再一次冰冷起來,看著皇位上的人,笑著說道:“父皇,兒臣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想必父皇也明白的很,如今三皇兄與二十一弟自身難保,整個皇宮早就落到我的手中,父皇是個明白人,詔書,也該下了。”


    老皇帝整個人都抖索起來,他是知道自己病情的,一直以來,太醫都說過不能動怒,隻可惜有這麽幾個逆子在,他就算是吃再多的仙丹,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這會兒一下子爆發出來,嘴角甚至也歪曲了:“你,你這個畜生!”


    朱成昀卻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指著皇帝說道:“父皇,兒臣不過是跟你學的,當年您不就是這樣踏上皇位的嗎,你放心,不過你放心,你到底是我的親生父親,隻要你肯下詔書,到時候依舊還是太上皇。”


    老皇帝整個人都衰老下來,看著眼前的朱成昀,又想是看到了那一日瘋癲的太子,手腳抖動著說道:“若是朕不肯,莫非你還要殺君弑父不成?”


    朱成昀眼神微微一愣,一步步走上皇位,低下頭去看自己年老的父親,笑著說道:“父皇既然知道,想必也明白,怎麽做才是對你好的。”


    老皇帝整個人都哆嗦起來,就像是一個真正的老人,但朱成昀卻沒有半點憐憫的意思,要知道就是這個看似無害的老人,害得他這近三十年的功夫,都過的窩窩囊囊。


    朱成昀是個青壯年的男子,伸手就扯著老皇帝去了禦書房,親手給他鋪好了詔書,隻等著老皇帝下筆。


    老皇帝哆嗦的手幾乎握不住筆,但朱成昀卻壓根不關心這些,隻讓他別耍花樣,看著一點點成型的詔書,興奮的臉頰泛紅,似乎自己期待了一輩子的事情,很快就要實現了。


    隻可惜,正要蓋上玉璽的時候,禦書房的大門卻猛地被打開,原本守在外頭的人盡被絞殺,衝入書房的,卻是渾身是血,帶著一批士兵的三皇子。


    朱成昀臉色微微一變,原來他還是小看了這位三哥,原以為他手中並無兵權,派出那些人馬就足夠了,將大部分的人手都用來圍剿朱成皓去了,如今卻是陰溝裏頭翻船。


    朱成暘雖然渾身是血,臉上卻帶著興奮的笑容,看著上麵的兩人,眼神從詔書和玉璽上頭掃過,哈哈大笑道:“看來二十弟已經幫朕準備好了,如此,那就多謝了。”


    老皇帝即使猜到,這個兒子不可能是來救自己的,但聽見這話難免還是覺得心傷,有些無力的癱倒在了龍椅上。


    朱成昀卻冷笑一聲,三皇子手上有人,恐怕也不多,否則的話他不可能毫無所覺:“那就要看看,三哥有沒有這個本事了。來人……”


    朱成暘卻是胸有成竹,看著朱成昀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指著他說道:“朱成昀啊朱成昀,枉費你辛辛苦苦,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誰讓你一味的寵幸一個婢妾,卻忘記了家裏頭的王妃,想必這會兒,我未來的皇後,已經將誠貴妃收拾幹淨了。”


    朱成昀臉色大變,他怎麽都沒有料到,自己的親王正妃,居然跟朱成暘搞在了一起,甚至不惜在這個時候捅刀子。而這一切的起源,隻因為自己寵愛那個婢女,朱成昀心中懊悔不已,若是早知道如此,在王妃不悅的時候,他肯定不會保住那個女人,直接殺了了事。


    朱成昀原本還有些不相信,指望著這一切隻是朱成暘自編自導出來的,誰知道沒一會兒功夫,中間一個穿著紅色宮裝的嬌豔女子慢慢走了進來,看著他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而朱成暘露出勝利者的得意,一把摟住女人笑著說道:“我的皇後,這麽快就收拾完了嗎?”


    昀王妃出生大家,當初也給朱成昀帶來了極大的臂助,這樣的女子,原本不該是善妒的,隻可惜昀王妃卻是例外,尤其是在看見自己的丈夫,百般寵愛一個出生底下,不管樣貌還是身份都遠遠不如自己,一臉楚楚可憐的婢女之後。而導致昀王妃爆發的,卻是偶爾聽見,誠貴妃與昀親王密商,等他登基之後,後位卻要留給永昌王府的千金。


    看著如今這般狼狽的朱成昀,昀王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快,哈哈大笑道:“你們母子真以為,我是那麽好利用的嗎,哼,不如你去看看,如今你的母妃,還有那個賤人,都是什麽模樣。”


    朱成昀臉色扭曲的咆哮起來:“你做了什麽,你以為跟了朱成暘,真的會成為皇後,別做夢了,你這輩子就算是死了,也是我的王妃,他怎麽可能為了你拿出皇後的位置。”


    昀王妃忽然笑了起來,點頭說道:“確實是,這個道理,本宮怎麽可能不明白,所以欺騙本宮的人,都得死。”


    朱成暘臉色微微一變,正要後退卻已經來不及,昀王妃手中的匕首深深的紮進了他的胸口,女人臉上諷刺的笑容絲毫不變,即使被朱成暘的親兵立刻斬殺,依舊帶著燦爛的笑容。


    朱成昀顯然預料不及,但隨即露出瘋狂的笑容來:“哈哈哈,死了,他死了,如今看誰還敢傷我,本殿才是下一任的皇帝,朕才是皇帝。”


    朱成暘的親兵對視一眼,確定朱成暘被切中了命脈當場斷氣之後,立刻從殿內撤了出去,如今朱成昀死了,即使他們立刻投靠,想必未來的新君也不會饒了他們。


    朱成昀臉色扭曲的笑著,忽然發出嘶吼的聲音,卻見他的雙手從指甲開始腐爛起來,而一旁的老皇帝露出陰狠的笑容。


    穿著玄色軍裝的男子慢慢走近,看見大殿之內的慘劇,似乎也毫無所覺,點頭拱手說道:“兒子救駕來遲,還請父皇恕罪。”


    老皇帝的眼神一厲,想到眼前是如今唯一的兒子,他以後恐怕也生不出兒子來,勉強忍住怒罵的脾氣,斜著嘴角說道:“你知道就好,還不給朕處理幹淨。”


    朱成皓微微勾起嘴角,忽然跪倒下來,抬頭看著老皇帝的眼中,哪裏還有尋常的孺慕之情,澎湃的野心和洶湧的殺意,讓老皇帝也看著心驚,原來,他一直把這隻凶猛的野狼,當做了家養的忠犬。


    下一刻,朱成皓的聲音從殿內慢慢傳了出去:“昀親王欺君犯上,弑父奪位,暘親王、昀王妃以身護主,殘忍被殺,皇上已經駕崩,將昀親王打入天牢,一切等父皇喪禮之後,再議。”


    老皇帝眼中一片震驚,而下一刻,窒息的感覺讓他拚命的睜大了眼睛,朱成皓笑著看了看桌上的玉璽,靠在老皇帝的耳邊說道:“父皇真是狠心,疼了這麽多年的兒子,說要他的命,就要他的命。”


    老皇帝拚命掙紮著,發出難聽的聲音:“你,為什麽!”如今他隻剩下一個兒子,傳位是早晚的事情,何必還急著要他的性命,難道名正言順的不是更好嗎。


    朱成皓卻忽然笑了起來,他這樣的人,怎麽會允許有個人一直在頭上指手畫腳:“父皇,多謝你將文麒派去南中,畢竟,我也不想讓他看到,欺君弑父的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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