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把我帶到了廂房。房間很暗,我一進去有點不適應,還以為沒人,過了好大一會,才看到坐在床邊的老爺子。


    我讓小雨出去忙,自己走到他的身邊,輕輕的叫了一聲:“叔,我來看您了。您老節哀!”老爺子扭頭看了看我,點點頭,把手中一直拿著的一張照片放在**,站起身走到桌子旁給我倒了一杯水。我接過水,扶著他坐下,歎了口氣說道:“叔,有什麽事你就吱聲,別拿我當外人。”老爺子突然抬起頭,看著我說道:“有煙麽?”我連忙把煙掏出來,給他點了一顆。他抽了一口,頓時“咳咳”的咳嗽起來,我連忙把他的煙搶過來,捶著他的背說道:“叔,您別難過,以後我就是您兒子,凡事有我呢!”老爺子咳了一陣,氣慢慢順了,對我笑笑說:“沒難過。早就不難過了,走了好,走了就解脫了!謝謝你,小夥子,你是個好人。”我苦笑了一聲,我算哪門子好人?我就是喜歡你女兒,還不敢動手,怕承擔後果,這算哪國的好人?


    小雨進來叫我們,時候到了,該出殯了。我扶著老爺子,慢慢的走出院子。隨著老爺子的示意,幾個壯實的漢子慢慢把靈堂內的棺木抬了起來,慢慢的向外走。小風屬於非正常死亡,我們這的風俗是不能大操大辦,所以中途也沒有耽擱,直接抬著棺木上了西山。


    西山是一座土山,也是一座墳山。半山腰有一個深坑,這就是事先挖好的,小風的棲身之所。棺材下到土坑,老爺子伸出手,衝我比劃了一下。我明白過來,想了想,還是掏出一根煙遞了過去,給他點上。老爺子抽了一口,這次沒有咳嗽,夾著煙往上走了兩步,在土坑上麵的一個墳頭旁坐了下來,喃喃說道:“老太婆,我把兒子送過來了!知道你在那邊悶,讓他去陪陪你。別怨我,要不是舍不得閨女,我也想去找你了!你等著我,等閨女安頓好了,我就下去找你!…”小雨一聽,流著眼淚叫了一聲:“爸!”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我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雨捂著嘴巴淚眼盈盈的看著我,卻是一動不動。這個樣子讓我心疼的不得了,可這是在小風的棲息地,我不能做任何對逝者不敬的舉動,隻能眼睜睜看著小雨難過。


    老爺子一根煙抽完,慢慢的站起來,拿起地上的一根鐵鍬,鏟了一鍬土,手臂微微有些顫抖,胸膛劇烈的起伏,突然大喝一聲:“埋!”把手中的土揚在了坑中的棺木上麵!小雨大叫了一聲“小風!”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雇來的漢子們一聽到命令,全都揚起了鐵鍬,一時間塵土飛揚,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已經看不到小風的棺材了!


    看著眼前新起的墳頭,我抱誌著已經哭的全身脫力的小雨,難受之極。人這一輩子,為名忙,為利忙,到頭來不過是這一米見方的小土坡,什麽也帶不走,有什麽意思?我感覺自從得知老大犧牲的消息,自己心態忽然間蒼老了許多,很多過去想不通的事情,現在或許也不會想通,但是至少不向以前,老愛較真,總給自己找別扭,費腦子非要求個明白!


    從山上下來,我打了個電話給強子,問了下那邊的事情。強子說市裏把老大的靈堂遷到了烈士陵園,人們都在那裏吊唁。我點了下頭,跟他說我今天可能過不去,明天過去送老大最後一程。強子沒說什麽,他也知道我最近實在是分不開身,反正明天才是最後一天,我不可能不去的。倒是老四,強子跟我說一大清早這小子就跑去老大家了,忙前忙後,我歎了口氣,到底是最鐵的兄弟,老大的死在兄弟之間對他的影響最大,看樣子工作都不想要了,一直在老大家裏忙活,根本沒聽說他跟單位打過一次電話。老五也算有點良心,反正是回來了,也就安安穩穩的待著,不過聽老三說,他每天給單位打電話都是一副很無奈的樣子,想想也不能怪他,馬上快十一了,國慶之類的假日警察一般都很忙,我跟老三商量,不行就讓他回去吧,沒想到老五自己推辭了,反正也是回來了,怎麽說也要看著老大入土才放心。我們也就隨他。


    下午問老三要了銀行的卡號,我轉了五千塊給他。兄弟歸兄弟,該算的賬也得算清楚。老三也不容易,放著自己的小老板不做,全交給自己老爺子頂著,自己天天跑到老大這邊幫忙,損失的不隻這五千塊。何況這是我妹子用錢,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不由分說把錢轉給了他。又取了五千,偷偷給了小雨的父親,老爺子說啥不要,我直接急了,說是當認幹爹的禮了,老爺子兒子墳前沒掉過一滴淚,捧著五千塊錢卻老淚縱橫,握著我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我也是一陣難受,叫來小雨和強子派來的兩個兄弟,幾個人找了一家附近的飯館,好好吃了一頓飯,給了那兩個兄弟每人五百塊錢,算是這兩天的辛苦費。兩人推辭一番,也就收了,吃飽喝足,各自回家。我陪了小雨父女兩個說了一下午話,看著他們的情緒都穩定了,我才騎上摩托車回家。


    晚上也沒吃飯,早早衝了個涼就睡了。一晚上噩夢連連,搞的我筋疲力盡,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很高了,詩雅端著一杯咖啡坐在電腦前,看著一個什麽遊戲的視頻錄像,嘴裏嘖嘖的,念念有詞。我洗漱完畢,對她說道:“老婆,跟我去趟烈士陵園吧,老大今天走,送一程!”詩雅一驚,扭頭問我:“哪個老大?去哪了?幹嘛去烈士陵園?”我歎了口氣,道:“記得咱結婚時候來的那個大個子嗎?他就是老大,他犧牲了!”詩雅立即捂著嘴巴說道:“他真的是蕭猛?你的老大?我這兩天看到網上有報道,還以為是重名,怎麽會真的是他!可是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我連衣服都沒準備!”想來也是怪我,居然沒有提早告訴她,打開衣櫃,幫她挑了兩件素色的衣服,然後等著她換好,騎著摩托車帶著她,直奔烈士陵園。


    我已經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和詩雅一起出來過了。這兩年,詩雅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宅女,一大半的責任在我身上。我記得以前她曾多次求我帶她逛街,可我這個人最怕的就是跟女人一起逛街,走一天她們都不覺得累,我自己都快散架了。所以每次我都是拒絕,找借口,後來,詩雅也不求我了,自己慢慢也失去了逛街的興致,衣服,飾品,全都在網上買,幾乎是與世隔絕了!


    烈士陵園大門往裏不遠,是一座高高的紀念碑,上麵刻著從解放臨海以來所有犧牲的先烈們和對臨海做出過突出貢獻的已經去世了的人的名字,我想,不久老大的名字就會出現在紀念碑上。紀念碑往裏前進五百米,就是英雄紀念堂。老大的靈堂就設在那裏。此刻已是十點多鍾,紀念堂裏擠滿了人。我帶著詩雅走了進去,先給老大上香鞠躬,然後對強子他們點了一下頭,站到了一起。


    十點半,市武裝部長親自主持追悼儀式,在悲涼的哀樂聲中,大家集體默哀三分鍾,然後,武裝部長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複述老大生前的種種英勇事跡,聞者無不感動的熱淚盈眶,偌大的紀念堂內,隻聽到武裝部長悲壯的聲音和數人低聲的飲泣,竟然再無別的聲響。想起昨日小風的葬禮也如這般安靜,所不同的是,那邊是淒涼的安靜,這邊肅穆的安靜。


    韓鳳低著頭站在放著供品的桌子旁,明明在她懷裏,手舞足蹈的向相框裏的老大揮動著小手,詩雅看著一陣心酸,悄悄走過去,握住了韓鳳的胳膊。韓鳳抬頭一看是她,點了點頭,努力做出一個笑臉,又低下了頭。老四站在她的旁邊,眼睛一直盯著她的側臉,連我走到跟前都不知道。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扭頭一看是我,臉上一紅,低聲叫道:“二哥…”我捏了捏他的手道:“別太傷心,老大沒有白走,這麽多人來送他呢!”老四歎了口氣,點了點頭,眼睛看著老大的相冊,目光先是不舍,後來卻慢慢堅定起來。對我嚴肅的說道:“二哥,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我被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搞糊塗了,剛想問他知道做什麽,武裝部長在上麵悲壯的說道:“…向我們敬愛的蕭猛同誌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還以為老大也要入土為安呢,誰知道人家就是把骨灰盒放到紀念館,開完追悼會就算葬禮結束了。看著老大的骨灰盒被工作人員拿出去,每個人都心裏都有些空空的,眼見自己爸爸的相片被拿走,咧著小嘴哇哇大哭起來,他這一哭,韓鳳也跟著掉淚了。詩雅在旁邊勸慰,可惜沒勸多久,自己也跟著哭開了,一時間,靈堂裏哭聲一片,壓抑了一上午的悲痛終於有了宣泄的機會,前來吊唁的人們輪流著走到韓鳳麵前,流著眼淚說著一些安慰的話。


    從烈士陵園出來,我對韓鳳說道:“叫上老爺子,去吃頓飯吧,這幾天大家都累壞了,好好吃一頓。”韓鳳還想推辭,詩雅抓著她的胳膊央求道:“嫂子,去吧,再怎麽樣,也要照顧身體啊,你不吃,叔叔和孩子也要吃啊!”韓鳳無奈的點了點頭。這離老三的飯店近,就去他那。老三不知道從哪找來一輛麵包,帶上兄弟幾個和韓鳳一家人,開走了。我騎著摩托車帶著詩雅在後麵緊跟著。


    兩天接著參加了兩次喪禮,各有各的不同,也有共同點。英雄也好,老百姓也好,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留給家人的,隻有悲痛。所以,好好的活,比什麽都重要,這就是老大和小風給我的啟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地獄之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封情老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封情老衲並收藏地獄之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