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馥姝麵色瞬間煞白。她的胸口劇烈起伏,緊咬下唇,似在拚命克製情緒。


    顧雲羨冷漠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景馥姝其實愛慕著皇帝的猜測,在她心頭浮上來已久,今日才算真的確定。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感受,隻是翻來覆去地在心裏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原來她居然是這樣的心情。


    承受巨大的壓力入宮為妃,為的不是榮華富貴,更要緊的,是得到她愛的男人。


    難怪她會那麽恨自己。因為她是他的正妻,在世人眼中,能夠堂堂正正站在皇帝身側的人隻有她這個皇後,而景馥姝再受寵也隻是一個居於人下的妃妾。


    她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所以一定要除掉自己。


    可是除掉她又有什麽用呢?


    她以為沒了自己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她以為富有四海的帝王會隻守著一個女人嗎?


    還是以為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會真的癡心於某個女子?


    真是愚蠢。


    和她從前如出一轍的愚蠢。


    “你說完了嗎?”景馥姝輕聲道。


    “差不多了。”顧雲羨淡淡道。


    “那麽請恕臣妾告退。”一福身子,她也不等她的回答,轉身就朝外走去。


    顧雲羨看著她的背影。她的腳步有些不穩,似乎急於想要逃離,又不想泡得太快失了顏麵。


    她就這麽看著她,眼神仿佛落滿白雪的荒漠,冰冷而荒蕪。


    很難過吧?


    這種慢慢被人取代的滋味,這種不再被需要的滋味,真的很難過吧?


    難過就對了。


    我就是這麽一步步熬過來的。熬到最後那一刻,熬到飲下那杯毒酒。


    既然當初是你教會了我不要錯信不值得的人,那麽如今就讓我來教你吧。


    隻是你需要付出的代價和我曾經一樣


    。


    以你的命為代價。


    不過很可惜,你應該不會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皇帝當天夜裏沒有過來。


    按照慣例,今日是顧雲羨的好日子,皇帝應該過來陪她的,尤其她還是越製晉升。


    阿瓷沉不住氣,悄悄派人去打聽了,得知陛下並未召幸任何一位嬪禦,這才鬆了口氣。


    晚膳的時候,顧雲羨麵色如常,阿瓷怕她擔心,絮絮叨叨地解釋,“奴婢聽呂大人的徒弟何進說了,陛下最近朝事繁忙。今夜也是要與諸位大人連夜議事,所以才沒來看小姐的。小姐別擔心,陛下如今對小姐那可是好得不得了,就算是從前的貞貴姬……”


    “阿瓷。”顧雲羨忽然打斷她,“我跟你說的話,你是不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啊?”阿瓷傻眼。


    顧雲羨看向她,神情是少有的冷漠,“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凡事不要魯莽。嘴不要那麽快,要多思考,慎重行事。我看你全當成了耳旁風!”


    阿瓷是顧雲羨的陪嫁丫鬟,又曾跟著她共患難,所以顧雲羨對她情分極深,連重話都沒對她說過一句。像今日這樣當著滿殿人的麵對她不假辭色的情形,當真是從未有過。


    阿瓷臉一陣白一陣紅,眼淚都要湧出來了。


    顧雲羨強迫自己硬起心腸,別過眼沒去安慰她。


    視線轉向神情有些忐忑的黃中,她蹙眉,“還有你。”


    黃中賠笑道:“臣……臣最近可沒犯什麽錯啊!”


    “沒有犯錯?是,你大的錯處你是沒犯。”顧雲羨淡淡道,“不過本宮問你,你可還記得第一天來服侍本宮的時候,曾答應過什麽?”


    黃中“撲通”一聲跪下,顫顫巍巍許久,才慢吞吞道:“臣答應說,以後會謹言慎行,不給娘娘招禍


    。”


    “你還記得?”顧雲羨一笑,“你還記得便好。你捫心自問,這些日子的表現,可擔得起‘謹言慎行’這四個字?”


    她此刻雖未疾言厲色,但眼神中壓力迫人,自有一股凜然之意,讓黃中額頭上的汗水都要下來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有些張狂。這也難怪,他原本是太後身邊的宦官,突然被安排去服侍廢後,本以為前途無望了,心灰意冷得緊。哪知道這新主居然如此爭氣,一路扶搖直上,如今儼然有要獨霸後宮的架勢。他心頭得意,在外麵便囂張了一些。


    可第一次見麵,顧雲羨便嚴肅警告過他,若管不住自己,便不要留在她身邊。


    這麽一想,黃中心裏就更虛了,頭埋得低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這個人不喜歡把話說太多次,這是最後一次。你也好,別的人也好,通通都給我聽著。含章殿容不下輕狂之人,想待在我身邊做事,就給我收斂一些。”顧雲羨淡淡道,“不然,休怪本宮不念主仆情分。”


    這話是放了他們一馬了。


    黃中心頭一鬆,誠心實意地磕了個頭,“諾!臣謹記,一定不會再犯!”


    其餘宮人也跟著跪下來,磕了個頭,“臣等謹記!”.


    夜裏是采葭帶著宮人來服侍顧雲羨安置。


    她坐在繡墩上,任由采葭為自己打散長發,慢吞吞道:“阿瓷呢?”


    采葭猶豫了一瞬,“適才奴婢瞧見她一個人在院子裏發呆呢!”


    “肯定是鬧脾氣了。”顧雲羨有些無奈,“她就是這樣子,小孩子脾氣,老也長不大。”


    “不是的,娘娘。”采葭忙幫她辯解道,“阿瓷沒有生娘娘的氣,她是和自己慪氣呢!奴婢適才也以為她是不高興了,跑去安慰她。結果她跟奴婢說,她就是惱自己怎麽總也長不了記性,害得娘娘不高興


    。”


    采葭小心地看著顧雲羨的神情,“阿瓷她對娘娘忠心耿耿,絕對不會怪娘娘您的。”


    顧雲羨沉默片刻,淡淡一笑,“我知道。”輕歎口氣,“廚下今晚準備了鵝兒卷,你一會兒拿一碟回去給她,她喜歡這個。不過別說是我給的。要是她還不高興,你就開解開解她。”


    采葭一笑,“奴婢明白。”


    顧雲羨看向鏡子中的自己,腦海中閃過當初被關在靜生閣,阿瓷每日為她梳頭的場景。那裏那麽破舊,屋子裏連個像樣的梳妝台都沒有,隻有一塊銅鏡。阿瓷便把它放在吃飯的案幾上,假裝那裏就是梳妝台了。那時候她整日消沉,不愛理妝。阿瓷每日總是要花好一番功夫才能求她坐下來,讓她給她盤發。


    寂靜冷僻的靜生閣內,阿瓷細白的手握著她的青絲,一臉認真道:“小姐你一定得漂漂亮亮的才行。阿瓷第一次見到小姐,就覺得小姐是阿瓷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小姐放心,阿瓷永遠都會陪著你的。”


    那時候,她是她僅剩的安慰。


    她當然知道她對她忠心耿耿,可她不能總這麽縱著她。不然若有一日她闖出禍來,她也不一定能護住她,也許還會被她給連累。


    她們兩人絕不能再回到當初那樣淒慘的境地。


    今日會拿她開刀也是因為這個。含章殿裏的人都知道阿瓷是她的心腹,她先教訓了她,再去教訓黃中,既不會太下了黃忠的麵子,那邊心理上也容易接受。


    黃中這人,辦事利索能幹,貪財有野心。後麵一條是他的缺點,卻也是他的優點。對顧雲羨來說,一個人隻要有弱點,她就不怕找不到控製他的辦法。


    她相信,自己如今前途一片大好,黃中是斷不會舍棄這麽好的一個靠山,而去改投他人的。所以不用擔心他會暗中搞鬼。


    她今日當眾好好敲打了他們一番,之後再請柳尚宮拿出從前訓導宮人的手段來,曉以利害,定能有所改變。


    到那時,她再去安危阿瓷也不遲。


    費了這麽大功夫,隻因這兩個人的性子實在是危險,如果不及時約束一下,恐怕會鬧出麻煩來的


    。


    她的全盤計劃斷不能毀在這上麵。


    尤其是,她即將開始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薛長鬆每月逢五逢十便會到含章殿為顧雲羨請平安脈,這一日照常請完脈之後,他卻沒有被準離開。


    顧雲羨微笑道:“含章殿新來了一批茶葉,其中有上好的渠江薄片,薛大人可要品嚐一下。”


    薛長鬆自然明白她是有話要和自己說,遂平靜道:“娘娘相邀,臣固不敢辭。”


    顧雲羨笑道:“真是太好了。采芷采葭,快把茶具拿上來。”


    等宮人將茶具擺好之後,薛長鬆才反應過來。他看著顧雲羨的動作,驚愕道:“娘娘要親自烹茶?這可不行!微臣如何受得!”


    顧雲羨安撫地一笑,“大人不必驚慌。本宮如此,隻是因為珍惜這難得的茶葉,擔心旁人烹不好,辜負了這道名茶。”


    薛長鬆一聽,立刻明白過來。


    顧雲羨要請他飲的渠江薄片乃當世十大名茶之一,原料選取奉家、天門的頭等高山雲霧茶,經兩蒸兩製冷渥堆後,壓製成銅幣狀。製成後的茶葉已經消除黑茶澀味漚味,變得芳香異常,且此香氣純正持久,滋味醇和濃厚,湯色橙紅明亮。


    茶是極品,烹茶的人手藝自然不能差了,不然便是暴殄天物了。


    顧雲羨的茶藝是太後親自教授的,在宮中也算拔尖兒,由她來烹自然再合適不過。


    見他不再反對,顧雲羨微微一笑,雙手動作起來。


    薛長鬆看著顧雲羨優美如舞姿的烹茶手法,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深。


    今日的她有點奇怪,突然留下自己,還請自己品茗,後麵必然跟著些什麽事情。


    能讓她如此鄭重的事情,一定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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