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陸秉義師傅自己訂的不成文的規矩,每個徒弟第一次獨立上手完成的遺體化妝後,要參加遺體告別儀式。但看到三寶低落的情緒後,陸師傅隱約感到今天的事情可能觸動了三寶的什麽經曆。於是他囑咐三寶把遺體送進火化室,自己陪著女孩向大廳走去。


    三寶確實心裏難受,今天的工作量是相對來說最輕的,隻是簡單的進行麵部化妝而已,但是卻勾起了三寶對失蹤媽媽的記憶。他隔著工作服摩挲著胸口帶著的那個金魚掛件,仿佛像是觸到了媽媽的記憶。


    三寶清舒口氣,聽著在大廳裏傳來人們的哭聲。這哭聲顯然不是剛才逝者的家屬,至少有十幾個人。大多是女人的聲音,尖利沙啞,撕心裂肺。


    在三清殯儀館這通風良好的建築環境中,隻要有告別儀式和火化程序,這樣的哭聲就不絕於耳。三寶來的這些天還沒習慣,想安靜的時候,耳邊就是嗡嗡的哭聲,腦袋裏仿佛住著許多悲傷的人,大多在你睡覺的時候哭泣,鬧得耳朵不得消停。


    三寶緩緩推著女人的遺體走向火化室,走廊的落地窗投過的陽光灑滿他們的身上。遺體身上籠罩著聖潔的金黃色,如果上帝存在的話,這也許是對她母愛最後的褒獎,當她進入前方的大門後,生前所有有關她的一切都會在火焰中灰飛煙滅。


    火化劉坐在火化間角落的凳子上,看上去有些疲憊,他剛剛執行完2具遺體的火化程序和骨灰分揀程序,臉被炙熱的火爐餘溫熏烤的有些發黑,加上他本來皮膚就黑的緣故,看上去像個東南亞人,也難怪火化劉還有個“印度阿三”的綽號。


    “三寶,我先歇會,哎,都說咱這必須得再配兩個助手,咱們館長一直拖著,委屈你老給我打下手了。”火化劉看著三寶進來,自顧叨叨著。


    “沒事,我多熟悉熟悉流程,多學點總沒壞處。”三寶把裝載遺體的車子放到停放區。然後等著,順便掃視了一眼火化間,雖然以前試工期時候也進來過,但那會前途未卜,把停屍車放下就走,無心多看兩眼,現在三寶的心態和以前完全不同,他也得以用主人翁的眼光重新審視這裏。


    三清殯儀館的火化間帶著老式的革命時期風格,正麵牆體上有隱約的紅色五角星浮雕。在更早之前,牆上還寫著“心向紅太陽。。。”等革命口號,再往前追溯到國民黨時期,這也許是什麽刑訊機要室也說不。在後來的返修過程中,把以前革命符號標語統統粉刷,用大理石貼片覆蓋。而地麵則是老式的灰白石子水泥打磨地板,有點像是老北京澡堂子的地麵效果。火化間成長方形,側麵和工作走廊接通,遺體經過處理後從側麵進入。正對火化爐的牆體上預留出一米見方的雙層玻璃,這是為了方便逝者家屬最後送別用的。畢竟不管是誰,呆在這個常年室內溫度三十度的火化間都不好受。


    三台火化爐就在主牆體裏麵鑲嵌著,操作麵板在側麵,全鋼的外殼覆蓋住整個牆麵,隻留下操作台和爐門口的框架。如果三寶的工作是遺體最後的中轉站,那人生死的終結站隻能是這裏,散發著金屬色澤的冰冷和吞噬一切的肅穆堅硬。有些諷刺的是,這三台生命終結站隻有兩台可以有效工作,另一台因為在在前段時間焚燒一具150公斤的男性遺體時,遺體產生大量的脂肪,造成焚化爐溫度過載而損壞,當時甚至引來了消防隊助威。本來這台老式蘇聯焚化爐就不堪重負,這次事故之後,徹底歇菜。別說更換新式的焚化爐,就連拆除的費用也不夠。索性就放在這裏,成了展覽品。還好三清殯儀館的遺體處置量連年縮水,除去特別情況,剩餘的兩台焚化設備也還夠用。


    不管什麽人來到跟前,當爐門打開,看著裏麵停放遺體的火化台和四周紅黑透亮的耐火磚,你才會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無論是俊男美女還是廢柴loser;無論富二代還是白富美;無論你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顯貴;無論生命是多麽的鮮活寶貴貧賤低廉,當爐膛內噴射出上千度的高溫時,頭銜,身份、命運、性別。。。一切的一切都不複存在,這是大多數人最終的結局;這是比死亡更加徹底的毀滅,每一個組織細胞和dna都在烈焰中消失,之後隻剩軀體的餘燼和活著的人們無盡的思念。


    做過遺體泄壓處理後,三寶看著火化劉把自己剛剛化妝好的那位美麗的母親放在火化台上,火化劉微微的鞠躬,向這位母親做最後的告別。這一次三寶並沒有見到死者的靈魂昵留人世間,也許她的靈魂已經在女兒最後的呼喚和親吻中得到釋懷;也許還在那條充滿艱辛的路上奔波無休。


    火化劉啟動爐門開啟按鈕,隨著爐門慢慢升起,一股奇怪的焦糊味道散發出來,熱氣從爐內撲麵而來,即便有通風設備,火化間裏的味道也總是有無法消散的嗆人氣溫,那細小的微塵就漂浮在屋子裏,這是骨灰的味道。


    停放著遺體的火化台在軌道的上緩緩進入爐膛,一股藍色的火苗從爐頂噴射出來,好像是一道藍色的聖光連通著遺體,緊接著,藍光中間出現黃色紅色夾雜的火焰,此時,爐門並不會立刻關閉,火化劉觀察著爐內情況,然後按下按鈕。爐膛的兩側開始噴出洶湧的黃色火焰,爐門隨之慢慢降下。那攝人心魄的火焰消失在銀灰泛青的金屬門之後,很快柴油引發的爐內溫度將升高到1300度左右。除了衣服,遺體的毛發會首先被點燃,然後是脆弱的皮膚組織,在高溫下吱吱作響,肌肉組織和內髒等軟體也跟著變成一團火焰。人體表皮會立刻變得發黑,像是在火災現場那些遺體一樣變得緊縮烏黑。很快就會顯露出骨頭,尤其是頭部非常明顯,頭發瞬間無影無蹤,成了光頭。然後眼睛在烈火中消失在眼眶中,留下黝黑的眼眶洞。就這樣,遺體被焚燒半個小時後,就趨於散架的形態,有的還要翻一翻,或用工具將不好分散的頭骨或胯骨移動位置,輕微搗碎,再接著燒。最後,一個小時以後,從爐門退出燒得幾乎發紅的台子,冒著很大的白煙,散發著濃重肉骨頭燒焦的味道。爐內溫度冷卻後,在火化台上會留下一些人形的骨灰和一些碎骨頭。通常是比較粗大的大腿骨和頭骨的殘渣。而那些照片上或醜或美的頭像,則不再是以往的模樣,而是變成火化台上的灰白色碎片。之後,還需要進行分揀工作,要把焚燒後的骨灰按大小分裝儲存,統一掩埋。死者親屬最後拿到的裝在盒子裏的則是已經分揀後的骨灰,呈現出象牙白的質感。


    活到最後,人僅僅剩下手中一捧而已。


    焚燒設備運作產生的低沉的嗡嗡聲不斷從牆裏傳來,火化劉利用這中間時間,處理完上兩具遺體的遺留工作後,坐在三寶旁邊,喝了口茶水,在嘴裏漱了漱,又吞了下去。不看三寶的臉,他自顧說道。


    “三寶,你們那個是精細活,要手巧,指頭長,有點像是彈鋼琴,搞文藝,我這個看了是不是有點像煉鋼工人。”


    “煉鋼工人。。。有點像,但又不是。”三寶想了想回答。


    “是啊,煉鋼工人煉的是鋼鐵,我煉的可是人生。。。那可比鋼鐵更重要。”火化劉揚了揚頭,緩解一下因勞累產生的脖頸酸痛,又繼續說起來。


    “最開始的時候,我看著這個爐門一開一關,人的一輩子就這麽結束了,心裏有點不太適應,後來最多的時候一天12個小時不停點的燒,三個爐子同時工作,忙的啥也忘了。現在,我倒覺得自己不像是煉鋼工人。”


    “那像什麽?”三寶好奇的問道。


    “你看那個爐門,不就是一道生死大門嗎,如果那真的是門,那死亡並不是最後的終結,而是完成超越,走向下一程,和門一樣,門外門裏兩個世界。我在這裏,守著這道門,就是個看門人,按下按鈕,送走來自千家萬戶的人。然後心裏說:路上小心,我們總會再見的。”


    說到這,火化劉吸了口氣,隔著口罩,他的呼吸聲略顯沉重。然後起身喃喃自語。


    “門要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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