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子望著金兀術大軍緩緩退去的背影,還劍入鞘,轉身向舒州城方向,輕舒蓮步,慢慢走來。


    城上守軍,仍然嚴守軍紀,各司其位,但眼神卻不由得都拚命往城外那名白衣女子的方向飄。


    雖然他們未必都能聽清方才她與金兀術間的對話,但看在眼裏,卻也都能推想得出方才發生了些什麽事。


    雖然他們都知道,舒州城並不應當是最終的戰場,然而至少在表麵情況看來,舒州城早已是岌岌可危,局勢已然是完全的一麵倒,這名女子在這個時候橫空出世,以高深莫測的廣大神通,憑一人之力,驚退了舒州城下女真人六十萬大軍,早已令他們在內心深處對於這名白衣女子毫無抗拒心理,而不自覺地便將她歸為了自己人。


    王貴不由得微微苦笑,望向趙匡胤。


    任他對於當前的局勢有過再多的推想,也絕對沒有料到,在這個皇帝大帥的誘敵之計已然臨近完成的最關鍵時刻,居然會忽然橫插了這一出。


    以他對於局勢的把握,自然明白,方才金兀術的退走,未必便是真的怕了那名白衣女子。


    且不說那置身於舒州城下的六十萬大軍,單隻金兀術與被稱為女真族年輕一輩第一高手的完顏雍加起來,便未必沒有與那白衣女子的一拚之力。


    隻是他們三人實際上便是那六十萬女真騎兵的最高指揮,更兼之金兀術的目標,原本便不外是意圖以戰逼和,並不想逼舒州城內宋軍太甚,隻怕舒州城外的女真族人實在不會退得如此灑脫。


    如今女真人就此一退,卻將和議的難題完全推向了自己這一方。


    畢竟從表麵上看,此時無論是宋國的天子官家,或是舒州城內的軍民將領,都應當為了能有如此體麵的和議機會而欣喜若狂。


    不管怎麽說,大宋國的天子官家現下正置身於舒州城下,無論如何,都應當以保得天子官家平安為第一,任何人最多隻能不同意在屈辱的條件下和談,卻實不應當反對和談的本身。


    那名白衣女子身份撲朔難明,若是讓她進入舒州城中,則勢必要求見天子官家,力倡和議之說,若是到時仍然拖著不應,則老奸巨滑的金兀術必將大起疑心,不但全盤計劃就此告吹,甚至舒州城上這些守軍,尚有多少能安然撤返,亦屬未知之數。


    是以眼下這名白衣女子看似暫時解了舒州城之圍,實則卻是更將舒州城上下,置於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慈航靜齋門下,求見宋國天子官家。”


    那名女子聲音輕柔婉轉,便如黃鶯啼鳴一般動聽,卻是響轍在舒州城頭的每一個人的耳中。


    她一個人,生生逼退了女真人六十萬大軍,眉宇間卻仍是神色淡然,便尤如隻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王貴微微皺眉。


    他雖然並沒有聽過慈航靜齋這個名字,但隻憑這個女子在這待危險的時刻仍然隻身前來解舒州城之圍,便可知道應當也是歸心於大宋的奇人異士之流。


    讓她入城後再曉於全盤計劃,或許能讓她配合自己這方,再做一場戲?


    王貴一念及此,正欲開口下令,身旁趙匡胤卻是忽爾哈哈一聲笑,長聲說道:“女真人虜我二聖,犯我疆土,我等大宋子民,人人恨不得飲女真人之學,餐女真人之肉,女真人一日不肯放回二聖,歸還侵占自我大宋的江北領土,我大宋一日不會與女真人罷兵言和。姑娘若是為和議而來,大可就此掉頭回去了。”


    城上眾人一派默然,麵麵相覷。


    連王貴在內,人人都覺得大出意料。


    若不是趙匡胤這位監軍將軍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早已是不可撼動,隻怕他們會有人不顧軍令森嚴,忍不住發出反對之聲。


    雖然每個人都知道那名女子身負鬼神莫測之能,但不知怎麽地,卻始終覺得她是一個需要自己去保護的纖纖弱質的女流。


    眼下她一個人,對著一座城。


    如此還不肯讓她先進城來,實在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那名女子卻仍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淡淡說道:“凡事有經有權,眼下將軍困守孤城,縱然將軍為國,不顧生死,終究也要為手下將士著想。將軍如此一意孤行,難不成,將軍還預伏了什麽足以反敗為勝的殺手鐧不成?”


    王貴微微皺眉,隱隱聽出了這名女子話語中竟似藏了弦外之音。


    難道她竟然聰慧至此,竟能便在這隻言片語之間,便窺出了其中的玄虛奧妙?


    若是如此,那這名來曆不明的女子,豈不是太為可怕了。


    一個應對不好,隻怕全盤計劃便此付諸東流。


    王貴輕輕籲了口氣,漸漸有些明白了天子官家,為何一直不肯放她進城來。


    趙匡胤卻是神色不改,長笑道:“天下有安樂太平的佛門弟子,卻斷斷沒有安樂太平的真正軍人,眼下女真蠻子欺到了城下,任何大宋的熱血兒郎,不管敵與不敵,都隻知道要如何與來犯的敵寇拚個你死我活,又哪裏在這種時候,自己放下兵器,與我等那不共戴天的仇人,來和什麽議的道理?”


    那名女子微微蹙眉,說道:“為將者謀一時,為君者謀萬世,將軍欲逞匹夫之能也便罷了,難道大宋的天子官家也會做如是想?將軍一再托言阻撓,不肯放小女子見天子官家一麵,莫不是女真人之語,卻不是空穴來風?”


    趙匡胤目光一凜,陡然舉手,喝道:“弓箭手,預備!”


    城上守軍,盡是萬中挑一的鋼鐵戰士,此時軍令一下,不管心中做如何想法,卻早已然依令上前,便在那刹那間架好了弓弩。


    趙匡胤微微冷道:“沙場之上,軍令為先,姑娘若再不離去,休怪宋某箭下無情了!”


    王貴略略挑眉,欲言又止。


    他雖然不了解趙匡胤何以對這名白衣女子如此不留情麵,但他卻相信,趙匡胤必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千萬把泛起寒光的箭頭,都自鎖住了正在城下不遠處的白衣少女。


    許多軍士的眼中,隱隱露出了不忍之色。


    但卻沒有人懷疑,隻要趙匡胤一聲令下,城頭已然全部就緒的守軍必然會拋下自己心中任何念頭,毫不猶豫地萬箭齊發。


    真正的軍人,從來不會在執行軍令的時候,帶入自己的感情與意誌。


    這是一個真正的軍人所必須具有的素質。


    那名白衣少女神色間卻尤如眼前一切與她無幹一般,連語音都未曾帶有半分的波動,開口道:“原來宋將軍帶出來的大宋軍人,居然學的是用箭來射殺大宋的子民麽?”


    趙匡胤神色淡淡:“宋某不知姑娘究竟是何身份,但宋某隻知若有人敢攔著大宋軍隊斫殺女真人,那便是大宋軍隊的敵人。姑娘還是就此離去,卻莫讓宋某為難!”


    那名白衣少女抬起頭,蒙在麵紗中的眼神似乎微微凝在了趙匡胤的臉上:“若是小女子非要進到舒州城中,見一見天子官家呢?”


    “沙場重地,姑娘若再有意抗拒軍令,便是以大宋為敵”,趙匡胤語意森然:“本帥治下,遇敵即斬,絕不容情!”


    那名女子沉默半晌,忽爾一歎:“既然將軍如是說,那也便隻好如此了。”


    王貴眉頭微皺,正欲說話,卻見那名女子手一揚,一枚金黃色的令牌,便尤如有一支無形的手托著一般,緩緩送上城頭。


    王貴上前一步,搶在趙匡胤伸手接下那枚令牌,入手處沉甸甸,竟是通體黃金所鑄。


    王貴略一端詳,抬頭望向趙匡胤,又看向城外的白衣女子,詫異道:“這是……這是……”


    那名白衣女子的聲音又自響起在耳際:“這位將軍縱然不知道這是大宋天子官家親賜的令牌,也應當認得出這是禦賜金令,見令如見君。”


    王貴不由得神色微變,輕輕苦笑,向那名女子略一拱手為禮道:“是!王貴接令,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久在行伍,身居副將之職,自也認得這等金牌式樣。


    這種禦賜金令,極為稀有,若有頒給,必是緊急情況,亦必隨之發下聖旨,曉諭各處,一俟該辦事情結束,便自收回。昔日嶽飛嶽大帥也曾一度被賜予這等金令,隨即收回,是以王貴對此知之甚詳。


    這名女子手上金令雖然未曾伴有聖旨曉諭,可謂來路不詳,但其抬出是太祖皇帝所賜,卻又讓王貴著實難辯真偽。


    軍中對於大宋太祖皇帝的事跡,久有流傳,王貴自然也知道,這位太祖皇帝治軍極嚴,治下將士用命,但其登基立國之後,卻不像以往的的開國皇帝一般鳥盡弓藏,反是對待部屬甚厚,不但有不少開國功臣受封王爵,甚至如禦賜金令、免死鐵劵之類禦賜之寶,也自毫不吝嗇,多有分發,是以此時雖然這名女子來路不明,王貴卻也不敢便此說這枚禦賜金令是假的。


    那名女子淡淡說道:“小女子隻想憑此禦賜金令,求見天子官家,且請將軍成全!”


    王貴略略沉吟,旁邊趙匡胤卻已然一聲長歎,淡淡說道:“打開城門,有請這位姑娘進來。”


    “將軍……”王貴愕然回首,卻正撞上趙匡胤的依稀閃現出了一絲殺機的眼神。


    趙匡胤回頭,望著那名白衣女子入城的身影:“戲演到這樣,也已經夠火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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