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


    趙匡胤臉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轉瞬間閃過了無數念頭。


    他對於那兩個曆來被稱為神秘莫測的宗門的了解,或許是這片天地間最為清楚的一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哪怕是這兩個傳說中高蹈世外的神秘宗門,其實亦概莫能外。


    隻不過他們所追尋的利益過於宏大,過於飄緲,往往在一定程度不得不置身於暗處來插手江山起落之爭,是以總給人一種擁有高深莫測的實力,卻又難以把捉的感覺罷了。


    但這應當都是過去的事了!


    僅從方才眼前這名白衣女子亮出“慈航靜齋”的字號時,那些軍士將領一臉茫然無動於衷的反應表情,但可以印證自己在臨安城中閱讀開國後諸般典藉時所得出的結論。


    看來自己昔日那一番苦心並未白費。


    這兩個一直想將自己的影響力擴張到世俗政權的神秘宗門,自自己昔日定都立國後,隻怕已自銷聲匿跡百有餘年。


    俠以武犯禁,江湖相對於朝堂而言,卻又是另一股潛隱的勢力。


    更何況是傳承千載,各有自己一套規整的理論與森嚴製度的這兩個神秘的宗門。


    雖則這兩個宗門的傳人均自宣稱自己熱切於插手天下大局,不過是為了傳揚自己宗門門風,隻是趙匡胤卻知道,或許這兩個神秘的宗門中確有抱持著這樣想法的人存在,但卻絕對不可能是主流。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傳揚門風不外是一個在天下大局變幻之時為自己爭奪最大利益的幌子,正如高明的統帥總會以民族家國等崇高的字眼激蕩起手下將士的男兒血性一般,那些高妙的理想,不外是使得這兩個宗門傳人自認為自己與一般世俗逐利之夫大為不同,從而更為舍生忘死的一種蠱惑人心的手段罷了。


    隻不過在這逾千年的傳承中,這兩大宗門早已把這種觀念常常烙刻在每一個傳人的心裏,從而所有人都陷身其中而不得出,久而久之,連他們自己都相信了自己一切所作所為,都自不曾有半分是為了眼前之利,而是為了那高緲難明的深遠理想,從而都自特別地偏執,特別地固執,特別地自以為是,特別地不可理喻。


    若非如此,昔年自己又何需與她走到這一步?!


    趙匡胤心下微歎。


    他原本便起自草莽,昔年開國稱帝,掃蕩六合的過程之中,與這隱為江湖兩大對立勢力的神秘宗門,有著許多說不清的恩怨糾葛,早曾無數次體會過這種以理想之名殺人的厲害,著實也曾令他頭痛不已。


    是以他最後雖然擊潰了南唐小朝廷,將江南一帶重歸版圖,也放過了一直奉南唐為正朔,而處處與他為敵的慈航靜齋,但也使得靜齋上下自此淡出了凡俗,真真正正地去做一群世外高人。


    而他自己也自曾以另外的一個身份,親自出手收服了聖門兩宗六道,誘之以利,示之以威,使得他們甘心情願遵奉自己為聖尊,反而成為幫助趙宋皇朝立都開國,一統天下的一支重要力量。


    也正因此,他才能認出眼前這名白衣女子的真實身份。


    平心而論,這名白衣女子以特殊心法模擬出慈航靜齋門下傳人那種慈悲普照、仙氣盎然的氣態,已然到了可以亂真的地步,縱然是以自己對於那兩大宗門的了解,也決無法在尚未曾短兵相接之時便能一眼辯明真偽。


    之所以他能確認眼前這名白衣女子聖門弟子的身份,還是因為她亮出來的那枚禦賜金牌。


    或許她以為當今之世,已再無人知曉這枚禦賜金牌的來曆;也或許連她自己,都隻知道這種禦賜之物的象征意味,卻不太清楚這其中的來龍去脈,然而趙匡胤卻可以一眼看出,這正是昔日自己親手贈給聖門兩道六宗幾位當家宗主的信物。


    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是以昔日他開國立鼎,天下初平之後,卻從來未曾生起過如前代君王般為防外姓功臣覬覦自己子孫後世的江山,從而鳥盡弓藏,大肆屠殺舊時戰友的念頭。


    哪怕他明知聖門兩道六宗組織嚴密,威脅性非同一般,卻也隻不過是解除了他們手中的權柄,將其放歸於山野之間,卻是優之以爵祿奉養,從來沒有過一絲半點想斬盡殺絕的意思。


    他是帝王,在真正帝王的心中,靜齋也好、聖門也好,都不過是可以利用來操控江山的手段。


    而若欲平治天下,那種一味講究慈悲仁義的思想卻也未必就比聖門一切唯求講究實效的手段來得直接有效。


    哪怕是其自己的治國理念當中,都自滲雜了不少得自聖門的感悟。


    這種禦賜金牌,便是昔年他與聖門兩道六宗當家宗主相與盟約的信物。


    汴京失陷,宋室南遷,自己一手創立的那個大宋,在一定程度上講,已經亡國了。


    聖門兩道六宗,礙於昔日盟誓,已然沉寂了百有餘年,也難怪他們此時如此蠢蠢欲動。


    聽眼前這名女子的口氣,他們此次似是便欲齊聚臨安,欲有所圖,卻不由得趙匡胤不能不心有所慎。


    那名女子見眼前的趙匡胤沉吟不語,身周氣勢微鬆,眼中方自寒芒一閃,卻忽然隻見趙匡胤雙目微凝,一股冷咧的殺意鋪天蓋地地直直覆壓了過來,卻是比自方才更為森冷了幾分,所機牽引之下,幾乎又欲拔劍而出,卻又自強自按捺住了。


    耳邊聽得趙匡胤淡淡的聲音響起:“告訴我你的出身來曆、來意目的,包括你所知道的關於臨安城之會的一切,然後在我沒改變主意之前即刻離開,再不要介入宋金之間的任何事情,或許,你還能保得住你這條命。”


    “你……”那名女子再持不住原先的氣態,杏眼圓睜,酥胸抑不住地起伏不定,卻是被趙匡胤的語氣神情激出了真火。


    自她藝成出道,行走江湖以來,無不順風順水,慈航靜齋的心法雖然未必便比聖門高明,但其能使修練者身上獨具那種尤如真仙臨世、菩薩轉生的氣態,卻也能使得眾人無形中便受其感染,對其多了一分敬慕之意。


    她所施展的心法亦假亦真,在模擬出來的氣態上與正宗慈航靜齋弟子亦相去無幾,一路行來,所見之人無不對其頂禮有加,又哪曾聽過有如趙匡胤如此對她說話。


    若不是以她的功力修為,能清晰無比地感應到在眼前這位男子那死死壓製著自己的無邊殺意之下,哪怕自已施展全力亦決無可能能夠抵擋得住,她隻怕早已拔劍而起,拚死一戰了。


    趙匡胤似是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位白衣少女仙容盡去,露出世俗女子般的姿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語氣卻仍自淡得似乎不含有任何感情:“你最好不要有一絲半點的隱瞞,否則……”


    那名白衣女子恨恨地盯著趙匡胤,周身衣袂無風自揚,氣勢鼓蕩,臉色陰晴不定,顯是心緒起伏甚大。


    趙匡胤目光望著那名女子,神情淡淡,卻是似乎根本未曾將她的反應放在眼裏。


    他根本就沒有存過對這名女子稍假辭色的心思,因為他不需要。


    他相信在他如此絕對的強勢底下,這名女子會懂得做出正確的選擇。


    半晌,那名女子漸漸平息了下來,輕輕籲了口氣,低聲應道:“弟子謹遵聖尊令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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