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數百名女真軍士抬著攻城專用的巨木,一下下艱難而又有節奏地撞擊著舒州城門,那巨大的聲音,一時間連天上隆隆的雷聲都掩蓋了下去。


    雨仍在下。


    肆虐的風,席卷著漫天的雨,呼嘯有聲,拍打得直要讓人立身不住。


    舒州城下的女真人自小成長於白山黑水間,以往隻見識過江南地區輕柔細雨連月不開的煩人,卻是從未見識過這裏的風雨也會有如此狂暴的一麵,女真人素來崇拜天地自然的神祇,兼之前數日韓常在使出那兩尊塑像借助珊蠻之力,使得眼下這些軍人心中,對於這些虛無飄緲的事情,更自存有了三分敬畏之意,縱然眼下盡是身經百戰的鋼鐵軍人,也不由得心裏均自存有幾分揣揣不安。


    隻是那金兀術卻幾可謂是急不可耐,眼見火勢稍弱,再不顧這風雨漫天,便自下令前陣軍士,再行攻城。


    鏖戰經月,雲梯早已消耗殆盡,眼下磴道再毀,金兀術不知曉城中到底是何情況,更不欲在這大局已定的時候再讓女真軍士有什麽損傷,是以采用了最安全也是最有效的笨辦法,以巨木硬生生撞開舒州城門。


    “砰!”


    巨響不斷,整個舒州城都似乎在風雨中抖動了起來。


    在削尖的巨木頂端大力撞擊之下,舒州城最後一道屏障,已是坑坑窪窪,眼見傾倒已是片刻功夫。


    女真人生性好戰勇悍,眼見這鏖戰經月的城池,攻陷已在眼前,不由得一時也盡皆忘了這眼前的風雨,呼喊叱喝,益發起勁。


    完顏雍抬眼,遙遙望著舒州城頭,心下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自那把大火之後,哪怕現下女真人正如此大規模地撞擊著舒州城的城門,眼見城破在即,舒州城內的守軍卻再無一兵一卒出麵阻擋,甚至不曾自城頭再射下過一支箭,更未曾組織過半次抵抗。


    整個舒州城內的守軍,似乎已然全無生氣,都死過去了一般。


    難道那把火,真的就這麽燃盡了他們的鬥誌?!


    完顏雍微微皺眉,轉眼望向一臉陰沉的金兀術,正欲開口,忽地覺得麵前明滅微變,耳畔已傳來女真軍士們驚天動地地歡呼聲:“熄了!熄了!”


    抬眼處,那橫亙在舒州城下的大火,終於在這漫天漫地的狂風暴雨麵前,吐出最後一縷火苗,完全熄滅了下去。


    黑煙如柱,任是暴雨也打不散,直衝雲天,與漫天漫地的風雨交織在一處,罩得舒州城下對麵難見。


    “嗬呼!”


    “轟!”


    正自抬著巨木撞擊城門的女真軍士卻尤自沉浸在那大火方熄的激動雀躍之中,手上更自加了幾分勁,整個舒州城下,彌漫著他們的呼喝叫喊聲。


    …………


    是時候了!


    在滂沱大雨中站得筆直,周身濕透卻自恍若無覺,隻是一直遙望著舒州城方向的劉子方,霍然轉身。


    等待著他眼神的柳之順舉起手中令旗。


    數千名大宋騎軍,就在那刹那間已然從各自的隱蔽方位中站起身來,列陣完全,卻是幾近於無聲無息。


    便尤如這支軍隊隻是在方才那一瞬間才由那滿地泥濘之中生長了出來。


    劉子方凝目,掃過身前這隻周身沾滿泥水,尤如泥人般的軍隊,在漫天漫地的風雨中站得筆直。


    那是一張張早已被奔湧的戰意燒得通紅的臉。


    這一個多月以來,前線戰局如火似荼,而他們卻是一直隻能困守在這裏,心中那種想衝出去跟女真韃子拚個痛痛快快拚個你死我活的念頭,在每一個人心裏,都不知已經轉過千遍還是萬遍。


    現在終於是時候了。


    他仰天,長長吐出一口氣,對著眼前那些早已蓄勢待發的軍士,卻隻說了四個字:“順昌!殺敵!”


    眼前數千軍士,幾乎就在他話音落地的同一時間內翻身上馬,卻隻發出一聲輕響。


    漫天的大雨,澆不熄他們胸中的戰意,卻澆燃了他們滿腔的熱血。


    哪怕遲至今日他們仍對於這場大仗到底打得如何所知甚少,哪怕劉子方口中進軍的方向是順昌而不是舒州,他們也沒有一個人感到一絲的困惑,甚至無暇生起半分的思索。


    月餘來的困守潛伏,月餘來的風雨衝刷,早已經將他們心中任何多餘的東西都自剝離了開去。


    如今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中都隻剩下一個最簡單的念頭!


    殺!


    殺光眼前所有的敵人!尋找所有可能出現在眼前的敵人來殺!


    數千人,數千騎,就這麽攜著風,裹著雨,帶著滿腔沸騰的鮮血與戰意,疾奔而去。


    劉子方與柳之順對視一眼,都自看出了各自眼中的讚賞之意。


    此時眼前這支騎軍便尤如一支蓄滿了勢道的離弦之箭一般,一往無前,銳不可擋,足於將橫欄在眼前的一切射穿、擊碎!


    劉子方驀地一聲大笑,策馬,急追而去:“柳兄,去遲了隻怕你的神箭就輪不上殺金狗了!”


    柳之順微遲了半晌,也自策馬,奔進那片風雨。


    他們的大笑,鋪天蓋地,比那暴雨更要濃烈上幾分。


    …………


    “城破了!城破了!”


    “轟隆”一聲巨響,厚重的舒州城門,終究再不能給身後的舒州城提供半分屏障,隨著攻城巨木的最後一下撞擊,轟然倒地。


    女真人縱聲歡呼著,再顧不上正烈的風雨,還有那城門倒地時濺起的滿身泥濘,潮水般地湧入城去。


    女真人奉行以戰養戰之法,曆來行軍打仗之時,就地劫掠,以資軍需,而至於平遼攻宋之役,遇有攻破堅城之時,更是見人便屠、遇財則搶。遼宋二國立國逾百載,均自富甲天下,城中積取,實是讓那些久居塞外窮困之地的女真人大開眼界,每個人都著實發了一筆財,也自成為當日鼓動著女真人不斷征戰四方的動力之源。


    而今這舒州城雖小,他們卻人人均知南國皇帝在這城中呆過一段,甚至現下應當仍在城中,南國皇帝最為奢華,單單帝王隨身之物便必然是價值不菲,而若能先行擒住南國皇帝,無疑更是大功一件。


    城破之時,舒州城中之物在女真人看來已然盡數是無主的戰利品,先到先得,是以哪怕人人盡知城中應當還有殘餘守軍,正欲做困獸之鬥,卻仍自無不毫不遲疑地湧入城去,生恐落在人後,一時連催馬上前的金兀術、韓常等人,也被攔在了外麵。


    城破之後放縱士兵劫掠已是女真軍隊的慣例,便連金兀術,亦不能在這等情勢下止住洶湧而入女真士兵。


    金兀術鞍馬,臉色陰沉得似要滴出水來。


    舒州城內,女真人的呼喝叫喊之聲已然響遍了每一個角落。


    卻唯獨沒有聽見他所預期聽到的任何一種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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