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翻飛!


    順昌城外的黃昏,似乎也被這四濺的血肉染成了一派血紅色。


    舒州城下風雨方熾,順昌城方向卻早已天氣放晴,隨著隆隆如雷的馬蹄聲,揚起了漫天煙塵,讓那些陷身其中的女真步軍,都不由得生出了尤如正自置身於一場無邊無際的噩夢之中的詭異感覺。


    塞外風光,天高草長,無論哪個民族,都自與馬有著解不開的情結,這些被拉來充作女真軍中步卒的東胡各族軍士,原本也自是在馬背上長大,自來擅長馬戰,從而潛意識深處也不自覺間養成了馬戰威力無窮,步軍不堪一擊的錯覺。而其被充入女真軍隊中後,一直隻能充當雜役後勤般的地位,也更增加了他們原本便已根深蒂固的這種感覺。


    他們本自由各族軍士組成,是名副其實的雜牌軍隊,女真人又複同於防備心理,將他們打亂混編,然則各族軍士卻總是因天然種族血緣相互親近,是以在指揮上原本便有所混亂,是以也一直未曾在任何戰爭中被倚為主力,真正上過戰場。


    此番被人放置在舒州城外,卻是破天荒頭一遭真正正麵作戰,隻是他們也自明白自己的功效不過是略收牽製之用,本來在防備便已上然頗為鬆懈,又複因為不知劉子方這隻大宋騎軍的存在,驟見煙塵滾滾,騎軍來襲,一時卻不免有些摸不著頭腦,不少人還自以為是金兀術的女真大軍得勝回轉,待得發現情形很有些不對,卻已然是頗有不及。


    便在此時,連日來一直緊閉的順昌城門轟然洞開,城中守軍早已憋悶了許久,此時人人殺氣四溢,蜂湧而出,見人就砍,一時間順昌城下那些女真步卒早已是陣角大亂,縱有幾名尚可稱得上清醒的指揮者如何大聲呼喝,亦自混亂奔走,再無頑抗之力。


    劉子方縱馬,指揮著馬軍回旋之餘,驀然屈身翻轉,手中刀左右劈砍,數名女真軍士已然在哀呼聲中鮮血四濺地橫跌了出去。


    柳之順抬眼,望著數千騎騎兵在女真人的數十裏連營之中往來奔突,慘呼聲四起,那些在順昌守軍衝鋒下潰不成軍的女真步卒,此時方才明白了後方被抄的境況,一時更是慌亂,已然全無抵抗之力。


    女真人因圍城所需,在順昌城下挖出無數濠溝,此刻順昌城周溝壑縱橫,卻是再不適合馬軍衝奔,劉子方率著一眾馬軍,便隻在女真人安營之側奔走往來,與那些順昌守軍兩路夾擊,那些女真步卒人數雖多,但此時早已散亂不成陣形,便如沒頭蒼蠅般隻是徑自亂撞亂走。


    劉子方眼見大局已定,一聲呼嘯,馬軍將士齊齊舉刀,向順昌城方向的守軍遙遙致意,便自勒轉馬頭,卻是又向舒州城方向絕塵而去。


    張憲垂下手中高舉的刀,望著城下的大宋軍士,正自喝令那些早已無力抵禦的女真步軍放下手中刀槍,伏地受降,同時亦自縱橫劈砍,將那些尤自悍勇不服的女真軍士一一砍殺,不由得輕輕地籲出了一口氣。


    這些天來提心吊膽,現下終於可以放下一點心思。


    以騎破步,以步破騎,自己那位皇帝大帥,或許是天底下最異想天開,也最敢於冒險的統帥。


    哪怕原先的嶽飛嶽大帥,以野戰起家,卻也從未有過如此天馬行空的想法。


    但錯非如此,自己所帶的嶽家軍士縱是再過驍勇善戰,在相關如此懸殊的女真騎軍強大的攻勢之下,最理想的結果也不過是固守堅城,女真人自小生長於關外,不適應南國氣候,此時正值夏末秋初,草肥馬壯,正是女真騎兵最為強橫的時節,隻要能撐得過這一段,待到季節輪轉,氣候變幻,到時他們卻也自然不得不撤軍了。


    隻是如此一來,這一仗勢必曠日持久,耗費良多,手下軍士,亦必然死傷甚巨,甚且此次女真人舉大軍前來,其勢洶洶,大有意圖一戰而定之勢,在舒州城下,更是使出了前所未見的強悍火器,也幸好舒州城中有皇帝大帥指揮若定,出手如神,若是換了在順昌城下猝不及防地施放了出來,隻怕自己早已抵敵不住,城破人亡。


    一念及此,張憲不由得微微捏了把冷汗。


    昔日皇帝大帥方自提出這個計劃之時,他是反對得最為厲害的幾名將領之一。


    他身為嶽飛帳下背崽軍統製,向來也自以膽大見稱,但卻實在難以同意在沙場之上如此兵行險招,不,在當時的他看來,這簡直已不是行險用兵這麽簡單的了,在敵人兵力超逾自己幾倍的情況下,還要分兵兩處,還要親身誘敵,簡直就是抱著一種在戰場上最要不得的僥幸心理來打這場仗。


    要知道,舒州城內坐鎮指揮的監軍將軍,可真真正正就是女真人所欲得之而後快的天子官家。


    萬一當真舒州城破,皇帝大帥失手被擒,那所有的計劃、所有的步驟執行得再好,也已經是一敗塗地,再無跟女真人討價還價的本錢。


    如此用兵,實在不啻於一場豪賭,勝則可以一舉蕩平來犯的女真騎軍,不但可以一掃前恥,更至少亦可保得大宋邊境一段較長時間太平,裨能精修武備,整頓內政,自此宋金之勢便當由之逆轉,自太祖立國以來,大宋或許將第一次真正贏得一統天下的契機。


    然而若是輸了呢?!


    女真人鐵騎必將揮師南下,一舉踏平江南半壁,到時大宋就真的要國破家亡,欲複求偏安一隅而再不可得。


    這場豪賭賭的,可是眼前的萬裏河山。


    他張憲並不是願意苟安求存之人,若是真能收複河山,直搗黃龍,他為之灑血斷頭,肝腦塗地,亦複何惜!隻是他心裏卻是深深明白,眼下絕對還不是時候。


    昔日在戰火中操練出的四隻鐵軍,被秦檜那一番折騰,都自元氣大傷,眼下雖自天子官家銳意恢複,重新起用了四員大帥,整頓軍隊,這四隻鐵軍的戰力,卻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恢複得過來。


    大宋盡多熱血男兒,又自內政修明,江南半壁的經濟亦正自步入恢複發展階段,時間的天平,正是傾向於自己這一方。


    是以他決不讚成在這種時刻,跟女真人做這樣的一場豪賭。


    隻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天子官家何以如此堅持他訂下的作戰計劃。


    因為在天子官家的眼中,這並不是一場賭局,而是完全由他掌控的一局棋。


    他具備了無以倫比的自信,而他也確實擁有與這種自信相匹配的能力。


    便是在舒州城下的那幾番輾轉,女真人花樣百出,屢有意外,卻終是在皇帝大帥的手中履險為夷。


    眼下皇帝大帥的計劃,也已然走到了最後一步了!


    天漸晚,暮色四合。


    城下的戰爭,已然臨近尾聲。


    盡管那些宋國的軍士們對於這些侵入大宋國土的女真軍隊恨之入骨,但出於皇帝大帥的嚴令,對於已然投降的那些女真步卒,卻也不為己甚,各司其職將那些降卒分散整編,就地安置,一切都自進行得有條不紊。


    張憲抬起頭,望向那蒼茫的天。


    現在,就隻差那最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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