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誤會如淵的意思了,其實這也不過是如淵一些不成熟的想頭罷了”,勾龍如淵啞然失笑,他搖著頭,似也是在斟酌著話語,好半晌才開口說道:“朝堂之上的國是大政,固可由天子官家與宰執大臣商議而決,然則天下百姓物理人情之薰陶,卻是必自其平日待人接物,耳濡目染之處推及出去,絕不是朝堂之上一紙律令所能夠改變得了的!”


    “我大宋自太祖皇帝陛下以來,去隋唐之宵禁,於力勸農桑之餘,也從未曾刻意打壓商賈之流,商賈之利,百倍於農耕,是以各城各郡之間,漸有人員聚集於城郡中心謀生討活,無人願長居於邊地之局麵,而種種經商之道,及原本商賈之輩方才秉持著的計較與謀算之念,亦是在我大宋百姓之中人人耳熟能詳,朝堂之上或可今日紹述先王,明朝又稱元祐奸黨,然則百姓日用平常,所思所想,卻不外是求得糊口之食,甚或如何令得生活蒸蒸日上,朝堂之上改弦更張,說來極難,行來卻又極易,而要扭轉人心之中這等改變,卻是道理之上極易,行來卻幾可謂近乎不可能的了!”


    “這等人心教化之事,權且按下不提”,勾龍如淵是理學大宗楊時的門生,自不免時常存著天理人欲之思,現在一大番話出口之後,也知道自己剛剛自顧自的感慨,雖說跟方才的事情也不無關聯,但未免有些過於空泛了,是以把話轉了回來,說道:“隻是這些日子來,如淵因緣際會,接觸到這些個原先從未曾注意過的錢糧財帛諸項事務,才發現這商賈之行,雖則看來不過民間買賣,細枝末節,然則事實上卻早就已然滲入我大宋肌裏之中,乃至可謂已經悄然改變大宋上下運行之方方麵麵!“


    “哦?”秦檜現在倒似乎是被勾龍如淵吊起了興趣,撫須沉吟道:“如淵此說,卻是頗為新穎別致,但不知如淵緣何做此論斷?!”


    “秦相公果非尋常人”,勾龍如淵望著秦檜,卻是忽然之間感慨了一句,這才搖頭苦笑道:“在半月之前,如若有人在如淵麵前說出這等論斷,隻怕如淵要讓家人拿大棒子將他打將出去了!”


    “也就是這些日子來,如淵看得多了”,勾龍如淵說著,卻是直至現在,都還很有些難以相信的模樣,歎著氣說道:“這才漸漸發現這商賈之行為,影響之流布,竟已然遍及我大宋物資調運、勞役發配等國之根基,以現今這等形勢而論,隻怕我等以聖賢詩書教化天下子民,倒是這大宋朝堂,不得不日益傾向以商賈之理而運作上下了!”


    自傳說之中的上三代之實,中華文明曆來奉行以農為本,而力勸農桑,曆代治世之君臣,都認為隻有地裏頭種出來的,紡織上織出來的,眼睛可以看得見的東西,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產出,而在他們看來,商賈之輩,都隻是些逐利之徒,平日裏所做的東西,隻不過是將此地的東西,運往彼地,以誇耀珍異稀缺,來換取這個中不知道多少倍的差價,但究其根本,卻仍然隻是以物易物,根本就沒有增加生產出任何產物來,是以於國家實無半分裨易,這裏頭固然有著當時生活條件與生產水平的關係影響,然則卻也就是在這種極之樸素的觀念的影響下麵,自史有明載以來,商賈階層除了在春秋戰國之末及至漢武帝前期階段,有過一段黃金時段之外,就一直成為被統治階層所排斥的對象。而至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斯後千年以還,無論朝代家國如何更迭,卻終歸還自是逃不出這一思維的影響,對於商賈之輩,始終抱持著一種戒慎恐懼的態度,就是起自草莽的大宋開國太祖皇帝,雖說並不禁商賈之事,卻也始終不過是將之視為些許細枝末節,並未曾真正多有重視。


    然而商業的力量,一旦萌發出來,所將引發的連鎖反應,卻是如何估量也不過份的,更何況自漢末以來,天下離亂不休,隋唐雖將天下複歸一統,但隋不過二代而亡,唐室更是自中期起便複開始藩鎮割據,認真說起來,宋室雖無力收複幽燕之地,國中倒是要比以往那些朝代更要來得太平些,由是而大宋商貿之繁盛,實在是開古今未有之先河,這一方麵使得大宋之富,不但冠絕當代,亦可稱超邁古今,但另一方麵這些商賈經營,涉及到日用平常方方麵麵,也不可避免地改變了整個大宋帝國由上自下的運作方法與思維方式,隻不過當是時幾乎所有人都自是身在局中,而不能自察罷了。


    “勾龍大人的意思是說,朝堂之中那些賬目之上的軍糧皮革等諸般物用儲備,有大半都是虛的,都隻存在於賬目之上?!”秦喜聽勾龍如淵如此這般地說了半天,卻是聽到了這麽一句,不由得駭然問道:“誰敢這麽大膽?!這難道還不是貪墨?!勾龍大人,你……”


    “秦大人且先別急”,勾龍如淵擺了擺手,苦笑道:“當日裏如淵也是如秦大人這般認為,然則詳查之下,卻又發現大謬不然!”


    勾龍如淵盤查所得的那些物資儲備倒有大半倉儲是空的,當日勾龍如淵也是震驚莫名,以為發現一樁驚天大案,然則調來禦史台全部人手徹底清查之下,卻又發現並不是這麽一回事情,這些東西也沒有憑空消失,隻是有一大部份折成了銀錢,還有一小部分則被換成了其他五花八門的東西,如若真要按照賬目上的出支收入去算,這批倉儲非但沒有少,反倒是多了。


    “這……這……”秦喜有些難以置信,正想說些什麽,卻是無意之間,眼角餘光處發現秦檜雖然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但盯著正低頭思索的勾龍如淵的眼中,卻是驟然寒芒微閃,秦喜不由得心下一寒,原來口中的話說出口來,卻變成了一句沒有任何意味的感慨:“這真是咄咄怪事!”


    “弄明白了來龍去脈之後,倒也不算是什麽怪事”,勾龍如淵苦笑道:“而且這一切還都合乎大宋律法,著實讓如淵頗為無奈!”


    曆朝曆代的稅賦,都不是完全以銀錢收取的,哪怕是大宋立國,稅賦之上大多延襲前朝大唐楊炎所倡議之兩稅製而業,但本身亦難免有以征收實物米糧布帛等稅賦之製,更難免力役之施,而各地之間產物不一,標準不一,是以亦有以物折錢,以錢折役等多重算法。


    而隨著大宋商貿之興盛,幾乎改變了整個帝國的運輸體係,由商賈經由自己的途徑運輸到京城販賣的貨物,所需成本竟往往比之官方途徑運輸的物品要少了許多,而相應的價錢也就便宜上了許多,而且在京都之中,所有貨物幾乎是無不齊備,無論是產自東北邊塞還是西南蠻族的東西,在這臨安城裏都能夠找得著,都能夠買得到,是以大宋那些個不缺乏經濟頭腦的官員們,並沒有讓那些個收上來的稅賦之物就這麽堆在倉庫裏本書轉載拾陸文學網麵,而是根據時令需求,不斷收入賣出,於中賺取了許多的差額,卻又能夠保持著倉儲賬目之上的總數不變,畢竟那些稅賦之物中,縱然是如米糧這般日用平常的東西,卻也總有隨著季節時日不同,而價格漲跌不定的時候,更有可能憑借著掌控著如許多的倉儲米糧,而操控臨安行在的糧價之類,勾龍如淵本就是一介書生,對於這樣的技倆實在是不甚了了,對著賬目著實看不出問題來之後,也就隻好不了了之了。


    這其實已經涉及到一種商業思維上麵的轉換,甚至於可以說是關係到期貨、供求之類的後世經濟學上的命題,勾龍如淵雖說一代理學大宗,但卻是一向以君子自命,向來看不起商賈之輩的逐利之途,要他去明白這一些事情,著實有點強人所難了。如若是包大仁在此,擁有他的那奇異經曆,或許便不會對這商業興起所帶來的巨大變革性力量感到多麽奇怪。


    隻是這些官員們畢竟隻是憑借著追逐利益的目的在進行著種種經營運作,卻缺乏後世那種一整套成熟的經濟理論來作為支撐,在朝堂之上一派對外和談氣像的氛圍下麵,對於作為國家根本的軍糧儲備之類的重要性,也並沒有什麽概念,在平日之中,這些官員們的此類行為,倒也不至於會造成什麽不便,畢竟臨安城中的物資豐腴可稱天下之最,隻要錢銀不曾短缺,真要是臨時碰到了什麽需求之物,直接便可以購買得到,大不了把賺來的錢貼進去些許也就是了,然則在這種宋金之間驟起大戰的非常時期,這個嚴重的問題卻也就立即暴露了出來,險些就這麽釀成了大禍。


    “由於天子官家禦駕親征,那班職司軍械倉儲的官員們,倒還真都是不敢怠慢,以如淵這些時日來的所見所聞,這些官員們倒也已然算是拚盡了渾身解數,盡力周旋”,勾龍如淵向秦檜與秦喜擺著手苦笑道:“隻是這臨安行在之中雖說平日裏倒也算是百物糜集,無所不備,然則在這等大戰當前,兩線十餘萬軍中人咬馬嚼的情況下麵,倒也還真是頗有些捉襟見肘,單是這軍糧一項,這些時日來就已然險些使得這臨安城中的米糧一時水漲船高,那些官員們原本劃在賬上的銀錢諸物原本看上去還頗有盈餘,但越到後來,卻已然是明顯無法在這臨安城中支應調集到本來應該調拔的足額軍糧了!”


    秦喜也不由得一時啞然,他也算得上是久曆政務,對於官場之上的這一套東西隻怕比勾龍如淵還要熟悉,隻是一時之間未曾想到這上麵去罷了,現下聽勾龍如淵把話說了開來,卻也明白這等情況絕非是勾龍如淵憑空臆造,而必然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著的。


    而且秦喜也聽明白了勾龍如淵還未曾點明的話外之意,這樣的舉動隻怕不隻是臨安行在之中這些位在中樞職掌錢糧的官員們獨有的行為,各路各府,相應掌控著各級各地物資銀錢的官員們,應該也早就已經是上行下效,一直在做著同樣的舉動。


    畢竟大宋帝國的戰時後勤保障與供給體係,雖說自有他一整套的法度與規矩,然則這一次是天子官家禦駕親征,親臨戰陣,自然應當是傾舉國之力而支應前線,從中樞到地方,隻怕再沒有任何人敢在這等情況下麵還胡亂推諉搪塞,若隻是位於這臨安行在之中的中樞府庫出現了如方才勾龍如淵所說的那等問題,那也大可以從各路各地,就地征集物資軍糧,以中樞朝堂之上那些管理著倉儲府庫的官員們原本也就兼掌物資調運之職,以他們的經驗和手段,必然可以把這一切做得天衣無縫。


    現在既然會出現如勾龍如淵所說的問題,那隻能證明這樣的情況並不僅僅出現於臨安行在這大宋中樞所在之地,而是大宋治下的各路各級庫儲之中,應當都有了同樣的問題,如果認真追查下去,隻怕各路各級的賬目,也都是賬目之上的價值總額未曾減少,卻都已然是銀錢雜項居多,而真正實打實的糧食倉儲,卻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殘存。


    商業的繁盛,所帶來的一個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推動物資與銀錢之間流通的極劇加速,而大宋皇朝雖說不禁商賈,但一應稅賦與倉儲、收支等諸般體製,卻尤是按照著舊日前朝的諸項措施加以設定的,與整個社會之上急速流通著的勃勃生機相比,未免顯得如此地僵化不堪,那些由中樞而延至各路各級的財務官員們,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下麵,眼見自己手上握有著如此巨大的資源,又怎麽能夠忍受得住這般**,而墨守成規,坐視著這等揮手可致萬金的機會白白流逝。


    事實上如果整個大宋皇朝能夠如先前遼宋訂立和談之盟後那百年升平的情況之下,這些主掌財務的官員們的舉動,還真是不容易被人所覺察,甚至於被人所覺察,也挑不出什麽樣的錯處來,畢竟商業的發達所帶來的物資流動的便利,已經使得他們覺得隻要手上握有著足夠的資源,那他們隨時需要什麽東西,就可以把手上的這些資源很方便地交易成他們所需要的物資,根本不至於出現任何的虧空,而在這樣的交易與流通之中所帶來的巨額利潤,就等若是他們憑空白賺的了。


    這樣的一套體係自大宋開國以來,不知經過多少任主掌財務的官員們相互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已然成為大宋皇朝之中的一種潛規則,隻不過大宋自與遼國訂立亶淵之盟後,自此百餘年來遼宋之間都是相安無事,至於西北邊軍與西夏王國之間的爭鬥,則早就已然成為一種常態,一應支取,早已被納入了這些財務官員們的計算之中,亦不算是特出的事例,可以說是這套不成文的體係,都是依照著大宋皇朝常態運行下麵種種情況所設計的,以當時的情況來看,倒頗有暗合於後世經濟運作與風險投資之類的原理,如若大宋能夠一直處在這種升平無世的狀態之下,那麽這些官員們的舉動至多也不過是夠說一句損公肥私,倒也還稱不上是禍國殃民,畢竟他們的這等行為,實則也算得上是在大宋這等商業繁盛的條件之下,對有些太過恪於傳統的官方生態的一種補充。


    隻不過後世無論是所謂的投資或是以國家之力所進行的各種資源之間的調配支應,都有著一整套的理論作為支持,也都是在兼顧了國防需求、基礎物資儲備等必要的需求之後,在有著明晰的全局觀念之後才做出來的舉動,而這些個主掌財務的官員們,都隻是憑借著自身那十幾年或幾十年在這樣職缺上麵所曆練出來的經驗在做事,在一些細微之處,這些官場上麵的老油子倒還真是可以做得賬目之上滴水不漏,然而對於一些真正至關緊要的大節,比如在眼前這種戰時體係下麵處理上,這些個官員們卻反倒因為缺乏相關的經驗,而瞠目無所知,絲毫也沒有相應的應對之法,一時之間顯得特別地手忙腳亂。


    “庸吏誤國”,秦喜看著秦檜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好半晌才隻好擠出這麽一句話,他看向勾龍如淵,說道:“勾龍大人職司台諫之職,緣何不將這些害群之馬先行覊押,繩之以法?!”


    “這些大人們這段日子來,倒也算得上是盡心盡力了”,勾龍如淵雙手一攤,搖頭道:“有幾位官員甚至已然是變賣了家資,正在費力四處籌措餉銀軍糧,以支本書轉載拾陸文學網應前線之所需,如淵也曾想過秦大人方才所言,隻是這些個官員都自是我大宋皇朝之中最善理財的能員幹吏,如若在這等時候把他們都先行覊押了起來,窮究其責,隻怕於前線戰事毫無禆益,反倒是容易先行引起國中混亂,再難收拾。”


    那些個職司財務的官員們,在發現了眼前這種完全出乎於他們意料的情況,而且益演益烈,再難收拾之後,也都是一個兩個感到惶惑不安,心知如若不撐過這一關,隻怕他們人人難免大禍臨頭。


    畢竟平日裏如果隻是一些尋常戰事、前線爭鋒,倒也還罷了,然則這一次卻是女真數十萬大軍壓境而來,氣勢洶洶,頗有要一舉而覆亡大宋皇朝的意思,這些個官員們有不少還是當日汴京城破之際逃亡出來的人物,對於當時那等慘烈的情境,可謂是記憶猶新,曆曆在目,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想像這臨安行在中會再上演當日裏汴京城的那一幕。


    更何況,以大宋朝中的以文馭武之策,加上這些個官員們大多都是科舉出身,在朝中自有一幫門生故舊可供援引,若是放在平日裏,他們就算是克扣些前線將士的軍需財物,那些個統兵大將們也不是那麽方便就能夠麵見天子加以控訴,而縱然真正出了什麽事情,也自會有人出來遮掩說話,也還未必就真的會鬧出什麽事情來,但這一次卻是天子官家禦駕親征,親臨戰陣,莫說是他們拖欠軍糧軍餉,就是稍微運送得遲延一些,那都是足以直接上達天聽的事情,尤其是在這等舉國之命運係於一戰的關鍵點上,如果是因為他們的原因出了些什麽疏漏,若是因此而導致前線大敗,那麽女真人兵臨城下,到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能任人宰害,這自然是他們所不願意看到的,然則就算是前線未敗,那他們在這等緊要時刻居然拖欠軍需,卻也必然是洗刷不盡的大罪,到時天子官家得勝還朝,隻怕也是不可能放過他們。


    是以這些個主掌財務的官員們,在審時度勢之下,也不可謂是不盡力的,這些時日來,為了調集到足夠的軍需物資,他們之中幾乎所有人都已然是將先前所賺來的那份家業又都給賠了進去,說是傾家蕩產也不為過,也是想盡了辦法,對他們下轄的各路各級財務官員都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示之以威,要求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就近調集到足夠的軍需物資,送往前線,隻是商業繁盛所帶來的物資流通,固然有著原有的官方途徑所不可及的速度與便利,然則商業網絡的物資流通,卻也有著特有的規律,在這種鏖戰方酣,烽火連天的情況下麵,要在前線州郡就近調集到足夠的軍需物資,原本就是一件並不太容易的事情。


    更何況,這一次大宋皇朝是不得不麵臨著兩線作戰的情況,在這種物資稀缺,商賈紛紛囤積居奇,坐地起價的時候,就算從上到下的各級財務官員們都賠盡家產,舍出了大價錢去,至多也隻不過能保得住運送往天子官家那一路方麵的軍需物資,而至於韓世忠那個方向,在這些個財務官員們權衡輕重之下,也就隻能夠是暫時舍棄了。


    “這些官員們也確實是已經盡力了,他們非但一個兩個都已經拚著傾家蕩產,也已經用上了他們所有的本事,把由中樞而直至各級各路所可運用的資源調配騰挪到了極致”,勾龍如淵苦笑著,接著說了下去:“隻是這些官員們無奈之下可以做出暫時停止韓世忠韓帥那一路軍需物資供應的決定,而全力確保天子官家所在的那一方,然則前線戰局瞬息萬變,又怎可能是這般權衡出來的?女真大軍由天子官家所親守的順昌城方向攻進來,跟他們是從韓世忠韓帥鎮守的虹縣關方向破關而入,對大宋而言,根本沒有多大的區別,同樣是一場足以導至國破家亡,再重演一番靖康之變的國之浩劫!”


    此番天子親征,在戰略之上自然是以天子官家所率領的原嶽家軍舊部這一路的軍隊為主,而韓世忠所率領的那一路軍隊,更多地隻是起著牽製作用,隻是大宋朝一向奉行以文馭武之製,朝中的這些文臣們自然都是科考出身,但也基本都讀過兵書,演過武略,雖說不外是些紙上談兵的東西,然而他們好歹也都明白,兩軍交戰,對方並非是傀儡紙偶,可任由你牽引擺布,現在韓世忠所鎮守的虹縣關口,在計劃上確實是隻作為誘敵牽製之用,然則這終歸隻是畫在紙上的東西,如若因為軍需糧餉不濟,而導致虹縣關被女真金人所破,那女真騎軍席卷而下,數百裏之距,也不過就是一個晝夜的功夫,到時再說什麽戰略大計,也不外隻是一紙空談罷了。


    “是以如淵這些時日來細思從來,包大仁所提議施行的那兩項捐納之議,雖說未必是老成謀國之策,然則在那等形勢下麵,卻也已經是局勢困頓下不得不爾的無奈之舉,也算得上是難能可貴的了!”勾龍如淵舉起茶碗,抿了口清茶,給他方才的長篇大論下了一個結論:“這些時日來,由施行那兩項捐納所得來的絕大部份錢銀,都已然交由那些主掌軍需置辦的官員們用以籌措前線的糧餉諸項軍需之用,也正是因此,韓世忠韓帥那一路的數萬將士,總算才沒有陷入缺衣少糧,難以為續的地步,也才能夠一路支撐直到現在,讓天子官家得以從容施展誘敵之計,而有了今時今日這場大捷!”


    “絕大部份錢銀?”秦喜聽到現在,已然完全明瞭了勾龍如淵在這件事情上麵的看法,現在雖然是立場殊異,但勾龍如淵所言入情入理,他卻也並沒有太多的話可說,隻是在勾龍如淵剛剛的話裏麵,他卻聽出了一些奇怪的地方,發話問道:“勾龍大人適才所言,似還有未盡之意啊?!”


    “這就是如淵這些日子來行走於街閭之間,所要去看、去聽的事情了”,勾龍如淵淡淡一笑,轉頭看向秦檜,問道:“不知秦相公可還記得當日裏那萬俟卨被從詔獄裏放出來之後,前往相召包大仁往來相見,適時包大仁正在街頭陷身於一場口角之中?!”


    “老夫不記得了”,秦檜啞然失笑,說道:“萬俟卨本是包大仁的故主,相逢之際恰遇上有些許舊怨糾葛,也屬平常。”


    “義父日理萬機,自是無暇理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孩兒對於此事倒是略知一二”,秦喜向秦檜一禮,答話道:“孩兒記得當日裏包大仁倒也不是在與萬俟卨相爭,卻是在街上遇見一名因嶽飛之輩許行他所提議的強征兩項捐納之議,而失去工作,生活無著的老人,在控訴他這兩項捐納實屬苛政擾民,逼得他沒有活路。”


    “勾龍大人適才所言,秦某也細細想過”,秦喜轉頭,向著勾龍如淵說道:“包大仁所議雖屬情形緊急之下無奈之急,卻終歸還是苛政無疑,如若當是時嶽飛之輩武人在國難當頭之際能夠放下成見,向我等開誠布公說明所有情形,以我朝堂之上袞袞諸公集思廣議,當是不難找出一個妥善的解決之道,隻不過嶽飛之輩終歸太過恪於成見,以至急急推出如此擾民之政,天子官家以臨安留守之職相托,那是何等的信任,縱然其有不得已之處,但此舉仍是未免太過!”


    “秦大人看來對於當日情形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勾龍如淵對於秦喜的逼問也不著惱,仍然不緊不慢地解釋道:“當日我禦史台中也恰有一位同僚正在現場,事後卻曾將那情形向如淵詳述了一遍,當是時包大仁對那位因著生活無依而當街哭號的老者說道,他征收這兩項捐納,是為均衡貧富之別,截其有餘而補之不足,其中一分一毫,都是取自於富商巨賈,而且都會做到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尋常百姓,隻會遍沐其利,而絕不會蒙受分毫之弊!”


    “實不相瞞,如淵對於這位包大仁,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麽好感,隻是當日包大仁的那番話,確是頗讓如淵有耳目一新之感”,勾龍如淵對此倒是毫不諱言,微微一歎,說道:“這些日子來,如淵行走於街閭之間,就是為了看看這包大仁當日所說的那些事情,他究竟是真真正正地去做了,做到了,抑或隻不過是在當日的情形之下砌詞推諉,空發豪言罷了。”


    “聽勾龍大人話裏話外的意思,這結果我看也不問可知了”,秦喜看著勾龍如淵,冷笑道:“隻是我大宋自來以仁孝治天下,安民、賑災、舍粥、濟藥如此種種,各條各款,均有專司負責,一切井井有條,縱然南渡之後百廢待舉,臨安行在方圓百裏,無論嚴冬酷暑,也從未有流民曾有凍死餓斃之虞,那包大仁縱然真是將所得財物盡皆還之於民,也不外就是錦上添花罷了,而且於朝廷法度之外,別開旁門,是否合宜,也不過隻是在兩說之間罷了!”


    “更何況,我大宋向來以禮法服人,官不擾民,那些富商巨賈,亦是我大宋子民,連勾龍大人剛剛不也承認,我大宋之富庶繁華,實多有賴於這些商賈運營之力,那包大仁如此行事,縱然他有千般道理,也還是逃不脫這一則擾民之嫌”,秦喜眯起眼睛,斜睨向勾龍如淵,冷冷說道:“此番之亂,原本秦某雖是憂心忡忡,但畢竟我大宋立國以來,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循聖賢之道,開一代文治盛世,百餘年來國泰民安,天下百姓無不歸心,一幹武夫縱然胡作妄為,終歸也不過一時之禍,隻是現下眼見我文人士林之中,竟連如勾龍大人這般學界大宗,都有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想法與舉動,實在不由得秦某不心驚肉跳,難道勾龍大人覺得我們大宋,還應該再出來一個王荊公麽?!”


    秦喜這話,讓勾龍如淵聽了,也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


    大宋開國這近百年來,除開女真入寇所引來的靖康之變外,在舉國範圍之內引起了最大動蕩的事情,大概也就算是當年的神宗皇帝陛下與荊國公王安石這君臣二人所共同推動的那一場“熙寧變法”了。


    當日王安石不徇故製,意欲一革大宋之弊端,在政製、財務、軍政等諸多方麵,均有他自己獨特的看法,正好遇上了胸懷大誌,也有意興利除弊,一振華夏氣象的神宗天子,於是在大力推行新法,在朝堂上下引起一番激烈的變動,雖然後來因為種種原因,神宗早逝,王安石黯然歸隱,然則這一場變法的影響,卻使得天下文人士子間就這麽分裂成了擁護新法的新黨與主張維持祖宗之法的舊黨,在神宗朝之後,新舊黨爭就成為大宋政局之中的主流,乃至延襲到這宋室南渡之初,都還未能完全脫出新舊黨爭之糾葛。


    這裏麵的糾節錯綜複雜,新法的利弊與否,也非一言可盡,隻是現下當日汴京城破之際,恰是天下百姓對於現在客死漠北的那位太上道君宗皇帝當時所任用的那幾個托名新黨門生的當朝權貴的不滿,達到了最為巔峰的時期,被朝野冠以“六賊”之名,可以說新黨的名聲,早就被這幾位權臣敗壞貽盡,是以當今的天子官家南渡之後,在登基之初,就明確表達了厭惡新法,而欲盡複祖宗之製,以聖賢教化為治國根本意思,秦喜這話如若傳到了朝堂之上,以秦檜一黨現今的實力,隻怕又要掀起另一番風波了。


    畢竟王安石新法最為人所詬病的地方,就是一改昔日儒生士子那罕於言利,甚至於恥於言利的老傳統,而是意欲以一種模仿商業運作的模式,來經營整個大宋帝國,王安石自身操守自然是庶幾近乎聖賢,這一點哪怕連他的那些政敵,也都是心下承認的,而王安石變法的本意也是出於一番好意,他是從這大宋數十年來的商業繁盛之中看到了商業運作這種不屬於傳統的巨大力量之中所蘊含的價值,是以希望能夠從中找到一條富國強兵之道,通過變革使得大宋民不加賦而國用足,隻可惜要建立一個相對完善的這種管理模式,至少還差距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理論積累與基礎準備,再加上這位王安石王荊公那出了名的拗相公的脾氣,終歸使得這次變法無論是在朝野上下,都未能夠收到預期的效果,反倒是加速了大宋朝堂的分裂,從而造成大宋朝堂自此之後,陷入於激烈黨爭的惡鬥之中。


    早期新舊之爭不過是因為各自堅持著不同理念的大宋臣僚本著為大宋長治久安負責的態度,而朝廷的爭論,當日無論是新黨的王安石抑或是舊黨領頭人的司馬光,還是偏向舊黨但立場較趨於持中而論的蘇軾兄弟,終歸還都是真正的正人君子,無論相互之間在理念上在朝堂上爭執到何等不共戴天的地步,但對於對手的理念與為人,都還是有種自己的判斷,還可以說是其爭也君子。而在神宗朝之後,隨著那一代朝堂元老們的逝去,新黨舊黨之爭逐漸被別有用心的小心所利用,漸漸成為了純粹勾心鬥角的權謀意氣,大宋朝堂也就被拖入了一次又一次的內耗之中。


    是以勾龍如淵現在聽著秦喜如此說,心下著實有些擔心的意思。


    他自然知道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可能與在朝堂之上經營日久的秦檜一黨相抗衡,若放在數月之前,以秦檜在大宋朝堂之上的勢力,想給他扣上這個帽子,以大名頭驅逐個把禦史中丞,隻怕也算不得多大的風浪,更遑論由此掀起黨爭,畢竟禦史中丞雖是清貴之官,但卻也是個得罪人的職位,如若不是如萬俟卨那般完全淪為眼前這位當朝權相的爪牙,隻怕在朝堂之中也不可能有什麽故舊盟友,尤其是像他這種甫入朝堂,根本無根無底的新晉人物。


    然而現在的情景卻是極為不同,自數個月之前天子官家救回嶽飛,驅逐金使,更悍然決定禦駕親征,親自應對來自於女真金人的挑釁的時候,就已經宣告了這位天子官家決定走一改先前大宋國柄盡數為秦檜把持的局麵,而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尤其是現在天子官家是挾這一次大捷之威,得勝還朝,哪怕是朝堂之上那些尋常小吏,現下也早已知曉這大宋朝堂難免會遭遇一場大風大浪。


    隻是曆來以弓馬得天下,卻務需以文治天下,就算天子官家已然意欲搬倒這位秦檜秦相公,但日後治國理政,還是需要依靠文人士子集團,隻是秦檜這些年來非但秉持國政,更是借著種種手段,在天下儒生士子之間,倒也算得上是享有偌大的名聲,這一次秦檜又自是在大敵當前,朝堂之上原本應當相忍為國之際,從一開始就已然刻意挑動朝堂之上的文武之爭,其用心不問可知,如若其能成功將自己塑造成自己是因為在文武之爭當中,因著天子官家傾向於那群武將群體,而他卻堅持著已然成為文人士子們共識的那以文馭武的祖製,由此才不得不無奈去職的形象,再加上他這些年來在天下文人士子之中辛苦經營所埋藏下來的人脈資源,隻怕還真是會引起天下文人士子中大部份人群起支持,到時哪怕就算是天子官家也未必就敢強行壓製。


    隻是雖說原先在文人士子之間關於當今天子官家的風評實在並不是太好,然則這些時日來,哪怕勾龍如淵隻是初入朝堂,也可以看得出這位天子官家不管從前如何,現下表現出來的心胸手段,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代雄主,是以對於秦檜的種種,恐怕也不會完全沒有任何地應對手段,而最方便的手段,無過於另外支持一位在文人士子之間同樣享有著極高聲望,而又在朝堂之中沒有多少根底,容易操控的官員,出來與秦檜相爭,從而可以在無形之中化解文人士子的大部份怨氣,將這場爭端由文武相爭而重新引領回隻是帝權與相權,甚至於隻是如以往新舊黨爭那般文人士子自身集團之中不同代表派別的爭端範圍之中。


    勾龍如淵其實早就覺得有些奇怪了,他雖然也算得上一向自視才高,但總也明白他自己畢竟年歲尚輕,在文人士子之間所享有的那份聲名,多半還是來自於他那聲望素著,被譽為開南渡一代洛學之宗的老師,這禦史中丞乃是國之重臣,以他的聲名資曆,徒然之間坐上了這樣的位置,也實在是很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


    當時他也曾認為這大概是眼前這位秦檜秦相公的意思,畢竟大宋朝野上下,早就認定這十餘年來都自是這位秦檜秦相公在秉持著大宋國政,而那位天子官家多半時間隻是坐享其成罷了,然則到得真正上任之後,見識了這段時間朝堂之上的風起雲湧,勾龍如淵卻總是覺得這裏麵一定是有了什麽問題,畢竟以現下這位天子官家的霸氣與手段,如若是他極力反對,哪怕是秦檜在朝堂之上的勢力再如何根深蒂固,也不太可能在如許多的時間之內,把自己推到這個禦史中丞的位置上麵。


    一念至此,勾龍如淵不由得有些自失地一笑,或許,自己在當時的天子官家與秦相看來,都不過是一個有用的棋子罷了。


    隻是勾龍如淵心下卻實在不願意自身成為這樣的一個角色,雖然如若他真的就是天子官家所埋下的那一步暗棋,那麽天子官家意欲扶持他來對抗秦檜的話,那他隻怕地位立時就會扶搖直上,甚至於身登相位,權傾一時,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隻是勾龍如淵自少就有神童之譽,再加上大宋自開國以來,便借文人士子之力治國,是以他自小也是就算得上是胸懷大誌,以國士自詡,向往地是借助自身之力,成就一番治國平天下的事業,而絕不是一時之權勢榮華,更何況,勾龍如淵熟讀經史,深知這等局勢下麵,如若真的去當這樣的出頭鳥,那隻怕亢龍有悔,剛極則折的機會,也就隨之不遠了。


    “秦大人這番話,實在叫如淵不敢擔承了,如淵不才,實不敢妄自比美荊公先賢”,前思後想之下,雖然知道自己這一番話未必就有什麽用處,但勾龍如淵還是開口解釋道:“包大仁這一次加征這兩項捐納之議,雖說仍不免有可議之處,但與當日荊公新政倒確是截然不同,其間有些細處秦大人不解,且待如淵與秦大人分說分說。”


    “喜兒”,秦喜還想說話,秦檜卻是先行開口,阻住了秦喜,他轉過頭,看著秦喜,淡淡說道:“如若老夫沒有記錯,今日如淵是應老夫之邀過府的吧,怎地你的問題反倒是比老夫還要更多一些?”


    “是!”雖說秦檜這話裏說得半帶調侃之意,而今日由秦喜發難也是在原本預計之中的事情,但秦喜還是被秦檜這句問話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站起來躬身說道:“孩兒實在太聒噪了。”


    “如淵一代學界大宗,能與如淵如此當麵切磋砥礪,連老夫都自感獲益匪淺”,秦檜微微一笑,向秦喜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來,這才轉頭對著勾龍如淵說道:“喜兒也不過是一時見獵心喜,如淵莫要見怪才好。”


    “秦相公客氣了”,勾龍如淵一肚子話被憋了回去,卻也沒有辦法,也隻能在椅上微微躬身:“與秦大人一番討論,如淵也是眼界大開。”


    “老夫現下待罪之身,這些時日來閉門謝客,對於朝政之事,倒是早已惓怠了”,秦檜搖搖頭,看向勾龍如淵與秦喜,笑道:“你們要商談這些朝政大事,還是到朝堂之上去爭論,天子官家聖明,百官同僚當麵,自然不難公斷出是非來,隻是這些風風雨雨,老夫實在是聽得太多了,也聽得太膩了。”


    “這一次請如淵前來,隻是老夫近些年來翻閱如淵昔日傳誦天下的幾篇文章,倒是有一處百思不得其解”,秦檜眉頭微皺,對著勾龍如淵說道:“本來應當老夫親身前往請益才是,隻是這些時日來老夫腿腳上的老毛病又放了,也就隻好托一次大,請如淵過府指教了!”


    “秦相公折煞如淵了”,勾龍如淵心下已經隱隱猜到了些什麽,但禮數上麵倒還是不敢略有欠缺,說道:“那不過是如淵年少輕狂時的一些塗鴉之作,能入秦相公法眼,如淵已是不勝之喜,何敢談指教二字!”


    “如淵不必過謙,老夫所覺得有些難以索解的,便是如淵的‘虛君實相’之議”,秦檜說著,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看著如淵,緩緩地說道:“未知如淵可否當麵為老夫好好分說一下這個中的道理。”


    “果然如此!”勾龍如淵在心下暗暗一歎,剛剛秦檜在提到欲有所問的時候,他就已經隱隱猜到了這個可能,隻是尚不敢確認秦檜當真有如許想法罷了,卻沒想到現下秦檜當麵說將出來,竟然沒有絲毫避忌的意思。


    他自到朝堂之上就任禦史中丞以來,秦檜一黨上下,也已然有不少人向他私下示意,他之所以能驟然得此高位,全賴秦檜秦相公之力,而秦檜之所以會看重他的地方,也就是他幾年前曾寫過的一份關於鼓吹虛君實相之治的文章。


    當年他也是閱讀經史,與一幫師友縱論古今之際,突發奇想,而才有此文章,事後居然就此傳誦於天下文人士子之間,一時名聲大噪,連他當時也覺得很有些意外,隻不過現下看來,這其中隻怕也少不了眼前這位秦相公一黨幕後推動之力了。


    當時勾龍如淵隻不過是有感而發,卻沒有絲毫意欲借此文取悅秦檜的意思,現下他經過這幾個月來的朝堂曆練,倒是反倒明了了這其中的各種彎彎繞繞,現在秦檜當麵以這個話題相問,也無異於是要逼他明確表示自己的立場了。


    畢竟以當今的天子官家這些時日來的表現,隻怕全天下人都知道,這絕不會是一個甘願當什麽“虛君”的人物,而眼下的秦檜既然以此當麵相詢,那就表明秦檜也絕對不會放棄他這個朝堂獨相手中所掌握的那些大權,這一場帝權與相權之爭,隻怕是難以避免的了。


    “一些拙劣文字,不外是如淵當日少年輕狂,胡言亂語罷了”,勾龍如淵也搖了搖頭,應道:“秦相實在不必當真。”


    “少年輕狂,胡言亂語?”秦檜臉上仍是不動聲色,淡淡說道:“看來如淵這幾個月來在臨安行在之中曆練,倒確是成長了不少啊!”


    “那老夫倒是想聽聽”,秦檜望向勾龍如淵,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現下不再年少輕狂的如淵,卻是生出了些什麽新的想法。”


    勾龍如淵微微一歎,淡淡應道:“虛君實相,倒也未必就不是一個可以商量試行的治國之道,隻是在如淵看來,再好的製度,終歸也還是要審時度勢,因時因地,因人而異!”


    “如淵看來,要先談虛君實相,隻怕也還要先看看在位天子,是昏君還是明君,而當朝宰輔,又是一個賢相”,勾龍如淵說著,微微地頓了一頓,這才抬起頭,望向秦檜,緩緩說道:“抑或是一個攬權自重的權相!”


    書房之內一時寂靜,連原來有些心不在焉的秦喜都圓睜雙目,盯著勾龍如淵,被他這話話給嚇了一大跳。


    秦檜當朝秉政十餘載,連秦喜都已經記不起到底有多少年,沒有人敢在秦檜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老夫明白了”,秦檜卻依舊是那一番波瀾不驚的模樣,他淡淡地轉過頭去,揮手說道:“老夫累了,喜兒,替我送送勾龍大人吧!”


    “不敢有勞秦大人”,勾龍如淵自然也聽出了秦檜話中那稱呼的轉換,苦笑著長身而起,向秦檜一鞠到地:“如淵就此別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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