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夏堇依玄青所言,在申時去了池清居。她走到江世霖的房門前,就見江光輝麵無表情地坐著,似廟裏的佛像一般。而衛晨坐在窗邊看書。屋子內一絲聲音都沒有,氣氛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


    待夏堇向江光輝行過禮,衛晨交代她如何處理藥材及煎藥的注意事項,又讓自己的隨從示範了一遍,並告訴夏堇,以後江世霖的湯藥就由她負責煎煮。


    江光輝聞言,急忙指定李大嫂和竹青在一旁幫忙,不得有半絲懈怠。衛晨沒有表示異義,但在下人們退下之後,他對江光輝說,在他替江世霖診治期間,包括食物飲水,都隻能由夏堇喂食,並再次重申,在他施針之時,就連夏堇也不能在邊上看著。


    一聽這話,不要說江光輝,就連夏堇都詫異萬分。江光輝剛想說話,衛晨又道:“江老爺,我會讓我的小廝十二個時辰守著江公子。除了您,其他人隻能在每日上午過來探視。”


    “衛大夫,你這樣的條件,為免太苛刻了。”江光輝斜眼瞧了瞧夏堇。他恨不得把她阻攔在池清居之外,又怎麽會願意把寶貝兒子的入口之物交由她負責。


    衛晨看了看**的江世霖,對著江光輝說:“江老爺,其他大夫如何對你說的,相信你心知肚明。我雖然對江公子的病情沒有把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在我為江公子診治期間,他的情況絕不會比現在更糟。”


    江光輝聽著這話,臉色微沉。江世霖已經昏迷了幾個月,喂藥喂粥越來越困難,手腳也開始僵硬。若他再不醒來,整個人隻會越來越瘦,最後很可能虛弱致死。若衛晨是遊醫,或者遠道而來的大夫,不知道他的根底,江光輝想也不想就會拒絕這種無理要求,可衛晨是壽陽衛家的人,萬一出了什麽事,衛晨能跑,衛家可跑不了,隻是他實在沒辦法相信夏堇,隻能轉頭瞪著她。


    夏堇明白江光輝的意思。她需要他的信任才能獲得有限的自由。她低頭說:“父親,我在拜堂之日就說過,我會與相公同生共死。”


    “既是如此,就依衛大夫所言。”江光輝嘴上這麽說,表情仍舊是一臉不情願,看著夏堇的目光滿是懷疑,且毫不掩飾。


    夏堇思量著衛晨的嚴苛要求。前世,她雖然聽說他行事怪異,但並沒有人提起,他不讓其他人靠近江世霖。他的種種舉動分明是怕別人對江世霖下毒。她忽略江光輝的目光,懇求道:“父親,我一日三餐都需照顧相公,另外還要替相公煎藥,若每天三次來回未明閣和池清居之間,一定會耽擱不少時間,不知能否讓我留在這裏用膳?”


    江光輝冷哼一聲,言道:“這些瑣事,去問你的母親!”在他眼中,夏堇根本就是得寸進尺,而衛晨,不是在故意刁難他,借故想離開,就是——他眯起眼睛打量他。他絕對有信心,自家的人不敢做出任何危害江世霖的事。


    “行了!”他衝著夏堇揮揮手,“你去找你的母親,我有話對衛大夫說。”


    夏堇依言退下,去蘅安院請示小潘氏。大概是江光輝和小潘氏一早商議過,不待夏堇說話,小潘氏便說,自明日開始,她請過安就直接去池清居,直至吃過晚飯再回未明閣。


    夏堇順著她的話說,是否可以讓她身邊的秋桐協助呂嬤嬤,在池清居準備她的一日三餐,並幫著她做一些瑣事。


    小潘氏聽到這話有些驚訝,沒有為難她就答應了。夏堇心知,她和江光輝一定以為她會趁機要求搬至池清居居住,說不定他們早已想好了拒絕她的理由。


    在夏堇看來,搬至池清居雖然能夠更好地接觸緋紅等人,準備下一步的計劃,但未明閣隻有竹青和李大嫂“看守”她,而池清居裏裏外外那麽多人,誰知道他們一轉身會向誰匯報她的一舉一動。


    很快,夏堇自蘅安院折回江世霖的房間。江光輝已經離開。夏堇見李大嫂寸步不離跟著自己,一副生怕她趁人不備,上前掐死江世霖的表情,她對著衛晨說:“先生,能否借一步說話?”


    衛晨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書冊,起身跟著夏堇走到院子內。夏堇命李大嫂在廊下侯著,站在院子中央低聲說:“衛大夫,今日您之所以有這樣的安排,是不是因為相公的脈象有什麽特別?”


    “沒有。”衛晨搖頭,“先前我就與你說過,隻有這樣,我才能向你交代你母親的情況。”


    “先生,我也希望相公能早日好起來。”


    衛晨瞥了夏堇一眼,沒有接話。顯然,他並不相信這話。


    “衛大夫,若您覺得事情有可疑,以後我行事會加倍小心。若您果真隻是為了方便說話,那相公的三餐……”


    “小心一些總是好的。不過從他的脈象確實看不出什麽。若是真的有不對勁的地方,其他大夫早就會發現,而我也會向江老爺直言。”


    夏堇思量著衛晨的話,心中更加疑惑。他的話根本就似是而非,難道因為他沒有把握?


    衛晨抬頭看著漸漸西沉的太陽,眼見著院子裏慢慢陷入昏暗,他說道:“三奶奶,你與其想一些不找邊際的事,不如早些準備準備,差不多是晚膳時間了。”


    夏堇點點頭,壓低聲音問:“先生,我能不能冒昧問一聲,您大概會在涿州留多久?”


    “你似乎很篤定,我沒法救醒你的相公。”


    夏堇搖頭,“相公能不能醒,我不知道,但先生在前一日就說過,相公醒來的可能性是極低的。”


    “那你真的準備與他同生共死?”衛晨的聲音略帶諷刺意味,續而又低頭打量夏堇。


    夏堇不知如何回答。沒人相信她願意為江世霖陪葬,可是她也不能告訴他,她一直在計劃脫離江家。她現在很害怕,江世霖死了,她的母親卻沒有康複,不能遠行。另外,這一世她雖不再為複仇而活,但是她絕不能輕易饒過夏知瑜一家。


    “行了,我早就說過,我對別人的私事沒興趣,你不用回答。”衛晨說罷,轉身往屋子內走去。


    “等一下。”夏堇疾走兩步,饒至衛晨麵前,堅定地說:“先生,我知道我能夠做的事情十分有限,但隻要有助於相公的身子康複,隻要您吩咐,我一定會盡量做到最好。”


    衛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李大嫂,說了句:“那就從晚膳開始。”話音剛落,他已經與夏堇擦身而過,跨入了江世霖的房間。


    須臾,下人們送上了江世霖的晚膳。夏堇見隻是一碗粥,以為喂食很簡單。她示意丫鬟把粥拿給衛晨檢查,衛晨卻搖搖頭,讓丫鬟直接交給她。


    夏堇雖在馮氏生病的時候,在床邊又是喂湯,又是喂藥,可那會兒她隻要把勺子湊到馮氏嘴邊,馮氏就會張嘴咽下。眼下,江世霖根本沒有知覺,別說是吞咽,就是張嘴都不可能。


    夏堇端著碗站在床邊,默立片刻,隻能回頭詢問衛晨:“先生,不知道我應該如何開始。”


    衛晨不及回答,立在門口的緋紅已經先一步上前,對著夏堇說:“三奶奶,先前的時候,奴婢們都是一個人扶著三爺,一個人替三爺擦嘴,另一個人一小勺,一小勺地喂。過小半個時辰,廚房會再送一碗溫熱地粥過來。”


    夏堇本想問,江世霖喝得了兩大碗粥?就見緋紅已經自發自動爬上了床,輕手輕腳地扶起江世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又招呼杏紅拿帕子過來替江世霖擦嘴。


    很快,夏堇明白了為何需要三個人伺候江世霖吃飯,為何一餐需要兩大碗粥。原來,每當杏紅掰開江世霖的嘴,夏堇把勺子湊過去,轉瞬間,粥就會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杏紅隻能馬上把殘渣擦去。如此反複,夏堇深深懷疑,一碗粥真正能被江世霖吃下去的,恐怕也就三四勺。她終於能夠理解,江光輝為何如此急切,又為何全盤答應衛晨的要求。


    入夜,在夏堇睡下之後,李大嫂鬼鬼祟祟離開了未明閣,來到小尤氏的房間。


    “怎麽樣?看出點端倪了嗎?”江光輝急切地問。


    李大嫂搖搖頭說道:“回老爺,衛大夫對誰都冷冷淡淡的,從來不笑,也不喜歡說話……”


    “誰問你這些了?看出他對那丫頭如何了嗎?”小尤氏迫不及待地打斷了李大嫂。


    “回姨娘,衛大夫並沒有特別照顧三奶奶,反而好像很不喜歡三奶奶一般。今日,三奶奶喂三爺喝粥喝藥,整整用了一個半時辰。奴婢們本想在邊上幫著,可衛大夫說,老爺已經答應了,由三奶奶親手照顧三爺。”李大嫂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江光輝,補充道:“老爺,奴婢不小心聽到衛大夫的隨從私下議論,言裏言外好像在說,衛大夫一向不願意替人看病,這次全是礙著薛大人的麵子……”


    “這是你親耳聽到的?”


    李大嫂點點頭,又說:“奴婢還聽到他們說三奶奶什麽恩,什麽報的。”


    “攜恩圖報!”小尤氏接嘴,“老爺,妾身明白了,事情一定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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